當鋪裏的檀香燃到了盡頭,最後一縷青煙嫋嫋散去,留下滿室若有似無的淡香。林時將那本泛黃的線裝賬本攤在檀木櫃台上,台燈的光暈恰好籠罩住紙頁,將那些扭曲晦澀的字跡照得一清二楚。
他指尖捏着一支細細的毛筆,蘸了點溫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賬本上那些被濃墨塗抹的地方。孟瑤的遭遇像一根刺,狠狠扎在他心上,而這些被刻意掩蓋的墨痕,分明藏着能解開他心頭疑團的鑰匙。
紙頁是陳年的宣紙,質地脆薄,林時的動作放得極輕,生怕稍一用力就將其戳破。溫水暈開了表層的墨漬,露出底下淺淺的印痕,可還沒等他看清那字跡,那些印痕就像是活物一般,迅速被墨漬再次吞噬,只留下更深的一片黑。
林時皺緊眉頭,不死心地換了塊幹淨的軟布,蘸了點稀釋的酒精。他聽爺爺說過,陳年墨漬最怕酒精,再頑固的印記也能擦出些端倪。可這一次,依舊徒勞無功。酒精擦過的地方,紙頁微微發卷,墨痕卻紋絲不動,反而像是滲得更深了,黑得發亮,像是一道猙獰的傷疤。
“邪門。”林時低聲罵了一句,將軟布扔在一邊,煩躁地抓了抓頭發。
他索性搬了張凳子坐在櫃台前,捧着賬本一頁頁地翻。賬本的前半部分,記載着一些零散的典當記錄,字跡歪歪扭扭,像是小孩子的塗鴉,卻又透着一股說不出的規整。記錄裏的典當物千奇百怪,有“半載的歡喜”,有“三年的執念”,還有“一旬的童真”,看得林時心驚肉跳。
原來,能典當的東西,遠不止天賦和時間。
可翻到後半部分,這樣的記錄就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墨痕,像是有人刻意用濃墨將那些內容徹底覆蓋。林時將賬本湊到鼻尖,隱約能聞到一股淡淡的、類似鐵鏽的味道,混着檀香的氣息,讓他的心頭莫名一緊。
他忽然想起爺爺失蹤前的那個晚上。
那天也是這樣一個雨夜,爺爺坐在燈下翻着這本賬本,眉頭緊鎖,嘴裏念念有詞。他湊過去問爺爺在看什麼,爺爺卻慌忙將賬本合上,揉了揉他的頭發,只說:“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
現在想來,爺爺當時的神情,哪裏是平常的凝重,分明是藏着無盡的惶恐。
林時將賬本翻到其中一處最大的墨痕前,指尖輕輕摩挲着紙頁。忽然,他的指尖頓住了。
那墨痕的邊緣,竟隱隱露出兩個字的輪廓。
林時屏住呼吸,將台燈的亮度調至最大,又拿出放大鏡湊到紙頁上。燈光透過放大鏡,將那兩個字的輪廓放大,像是在霧裏看花,朦朧卻又真切。
“時……間……”林時一字一頓地念出聲,心髒猛地狂跳起來。
他順着墨痕的邊緣繼續摸索,指尖劃過粗糙的紙頁,又摸到了兩個字的輪廓。這一次,他看得更清楚了——“回廊”。
時間回廊!
這四個字像是一道閃電,劈開了林時腦海裏的迷霧。他想起孟瑤消失的天賦,想起老巷裏停擺的時鍾,想起黑衣客留下的懷表,所有的線索,似乎都在指向這個神秘的地方。
林時激動地站起身,不小心碰倒了凳子,發出“哐當”一聲響。他顧不上扶凳子,又拿起放大鏡,試圖從墨痕裏找出更多的字跡。可這一次,任憑他怎麼看,墨痕裏都只剩下一片漆黑,像是一個無底的深淵,吞噬着所有的秘密。
他不甘心地將賬本舉起來,對着窗外的月光。
月光透過紙頁,將那些墨痕照得透亮。林時眯着眼睛,隱約看到墨痕底下,似乎有無數細密的線條,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而網的中心,畫着一個和當鋪裏一模一樣的沙漏圖案。
就在這時,一陣夜風從窗外吹進來,卷起賬本的紙頁,發出“譁啦譁啦”的聲響。林時慌忙伸手去按住,卻見那被墨痕覆蓋的紙頁上,竟閃過一行淡淡的金色小字,快得像是幻覺。
林時死死盯着那行字,直到眼睛發酸,才終於看清了那幾個字——“回廊啓,魔物出,守當鋪,阻裂隙。”
短短十二個字,卻像是一塊巨石,狠狠砸在林時的心頭。
魔物?裂隙?
他的後背瞬間滲出一層冷汗,手裏的賬本險些掉落在地。原來,爺爺留下的不僅僅是一家當鋪,更是一個沉甸甸的使命。而他,一個剛滿十八歲的少年,竟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接過了這個使命。
林時將賬本小心翼翼地合起來,抱在懷裏,像是抱着一個滾燙的秘密。他抬頭看向窗外,夜色濃稠得像化不開的墨,老巷裏靜悄悄的,只有那盞路燈,在風中忽明忽暗。
他忽然想起爺爺失蹤前留下的那句話——“守好當鋪,等我回來。”
原來,這句話裏藏着這麼多的深意。
林時將賬本鎖進櫃台下的鐵盒裏,又將鐵盒的鑰匙揣進貼身的衣兜。他走到香案前,看着那個琉璃沙漏,金沙還在緩緩流淌,發出細碎的沙沙聲。
那聲音,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警告。
林時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再也不能只把自己當成一個普通的高中生了。他是時間典當鋪的主人,是守護這個秘密的人。而那些被墨痕掩蓋的真相,終有一天,會被他親手揭開。
窗外的殘月,不知何時露出了一角,清冷的月光灑進當鋪,落在沙漏上,泛着一層淡淡的光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