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房的早膳精致可口,奶黃包鬆軟流心,杏仁粥溫潤清甜,花扶月捧着玉碗小口啜飲,耳邊是蕭燼瑜絮絮叨叨的叮囑。
“別獨自去人多的地方”“街邊攤販的吃食要仔細看幹淨與否”“若遇麻煩就讓侍衛護着你先離開”,一字一句,細致得不像話。
花扶月忍不住抬眼望他,見他眉峰微蹙,神色認真,忽然覺得這九五之尊的瑜哥哥,倒像極了那些怕自家晚輩闖禍的長輩,囉嗦卻暖心。
花扶月忍着笑意,乖乖應了聲“知道啦”,夾了個奶黃包塞進他手裏:“瑜哥哥也吃,再不吃就涼啦。”
用過早膳,花扶月便帶着梔夏、汀蘭登上了回宮省親的馬車。馬車格外寬敞,鋪着厚厚的錦墊,中間擺着一張小巧的梨花木桌,上面擺滿了她愛吃的糕點。
車輪碾過青石板路,平穩無顛簸,只偶爾傳來幾聲馬蹄輕響。
而此刻的花府門外,早已是一片肅穆。
花家老少自黎明時分便候在門前,連府裏的奴才也都穿戴整齊,垂首立在兩側,大氣不敢出。
每隔半個時辰,便有下人快馬加鞭去打探消息,就在衆人快要站不住的時候,終於有人飛奔回報:“主子!貴妃娘娘的儀仗已經出皇宮宮門了!”
馬車在花府門前穩穩停下,鎏金儀仗映着日頭,晃得人不敢直視。“參見宸貴妃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花家上下百餘口人齊齊跪倒在地,聲音震得門前石階都似在輕顫,連府前的石獅子都仿佛染上了肅穆。
梔夏與汀蘭一左一右攙扶着花扶月下車,她目光掠過跪倒在前的衆人。越過首位一身錦緞的祖母房氏,徑直走到嫡母錢氏面前,伸出纖細白皙的手,虛扶了一把。
“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着這些虛禮,快些起身吧。”她聲音清甜,全然沒察覺自己這一舉動在旁人心中掀起的波瀾。
錢氏心頭咯噔一下,哪裏敢真讓貴妃娘娘扶自己,忙順着她的力道飛快起身,指尖攥着的帕子都浸出了汗。
她偷偷瞥見婆母房氏臉色微沉,嘴角抿成一條直線,心中暗自叫苦:這丫頭,回來就不安分!放着老夫人不扶,偏來扶她這個嫡母,外人瞧見了,要麼說貴妃娘娘不敬長輩、有失孝道,要麼就說她這個兒媳婦恃寵而驕、暗中挑唆,真是怎麼說都落不得好。
“謝貴妃娘娘!” 百餘道聲音整齊劃一,衆人叩首謝恩後陸續起身,垂首肅立兩側,不敢有半分逾矩。
花扶月全然沒將方才的小風波放在心上,目光徑直落在人群中的少年身上,快步走到花清辭面前。語氣滿是關切:“倒是長高了不少。最近身體如何?御醫配的藥可還在按時吃?”
花清辭望着姐姐,眼底藏不住真切的想念,只是礙於府門前衆目睽睽,尊卑有別,說話間多了幾分往日沒有的恭敬:“見過姐姐。托陛下與姐姐的福,弟弟身體好了許多,御醫的藥效果甚好,如今已能正常讀書習武了。”
一旁的花秉謙被女兒直接忽略,臉上卻不見半分不滿,反倒快步上前一步,臉上堆着溫和的笑意,聲音放得極輕:“貴妃娘娘一路辛苦,府內已備好了薄宴,快請移步府中歇息吧!”
花家正廳,花扶月端坐於正上方的紫檀木椅上,鳳釵斜簪,裙擺鋪展如流雲,雖面帶笑意,周身卻自有皇家貴氣縈繞。
其餘人依着輩分身份分坐兩側。
房氏居左首第一位,錢氏坐在房氏下首,再往下便是花知月。
花秉謙坐在右右邊第一位,花硯辭坐在花秉謙下首,再下面就是花清辭。
伺候的下人皆斂聲屏氣,輕手輕腳奉上茶水點心,見貴妃娘娘未曾發話,便盡數退至門外候着,廳內只剩花扶月身邊的梔夏與汀蘭立在兩側。
“許久未曾回府,給各位備了些薄禮,都在各自手邊的小桌上,快看看合不合心意。”花扶月說着,抬手示意衆人不必拘束,眼底帶着幾分狡黠的笑意。
“謝貴妃娘娘賞!”衆人齊齊起身行禮,聲音恭敬,待落座後才紛紛拿起面前的錦盒。
房氏打開錦盒時,臉上的笑容驟然僵住,臉色漸漸沉了下來。那錦盒用料考究,鎏金鑲邊,一看便知價值不菲,可裏面裝着的,既非金玉,也非奇珍,竟是《女德》、《女則》、《女訓》……這些書。
這幾本書,房氏再熟悉不過。當年花扶月的娘親過世,她見這丫頭性子野得像匹脫繮的小馬。便將人接到自己院中,日日逼着她誦讀這些規矩禮法,想磨平她身上的棱角,教她做個循規蹈矩的大家閨秀。
可花扶月偏生不服管,常常把書扔在一邊,要麼爬樹掏鳥窩,要麼溜出去瘋玩,氣得她頭疼不已。
如今這丫頭成了貴妃,竟把這些書當作禮物送回來,這是在譏諷她當年的教導,還是在故意膈應她?房氏指尖攥緊了書頁,指節微微泛白,面上卻強裝鎮定,只是那眼底的恨意,終究藏不住。
花秉謙收到的倒是房氏好一些,都是一些用料尚可卻無甚特別的擺件,一看便知是隨手備下的,中規中矩,毫無半分用心。
他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卻也只能笑着謝恩:“多謝貴妃娘娘賞賜,臣甚是喜愛。”
反觀其他人的禮物,卻是格外用心。
花清辭的錦盒裏是一把鑲嵌寶石的匕首,刃身寒光凜冽,竟是兵部專造的貢品。
錢氏收到的是一套羊脂白玉首飾,瑩潤通透,一看便知價值連城。
花知月是一副頭面和西域進貢的香料。
花硯辭的是宮廷御制的筆墨,還有兩本孤本。
花知月好奇心重,忍不住偷偷往祖母房氏那邊瞥了一眼,看清錦盒裏的幾本書後,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了聲。那笑聲在寂靜的正廳裏格外突兀,引得衆人目光齊刷刷投向她。
錢氏心頭一緊,瞪了女兒一眼,眼底滿是焦急與警告。
花扶月如今是皇上心尖上的宸貴妃,敢在府中這般明着給老夫人難堪,分明是有恃無恐。可她女兒不過是個尚未議親的四品官之女,身份天差地別,這時候發笑,豈不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這個時候就算掐自己大腿,也不能讓自己笑出聲啊!
錢氏只覺得手心冒汗,生怕影響女兒的名聲,忙打圓場道:“知月這孩子,見娘娘賞賜的物件新奇,一時失了態,還望娘娘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