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負債的夜晚
晚上九點十七分,林淵回到租住的公寓。
關上門,背靠着冰冷的門板,他緩緩滑坐在地上。一天的高強度治療帶來的疲憊如潮水般涌來——不僅是身體上的,更是意識深處的消耗。治療周雨晴時那種深入他人記憶碎片的感覺依然殘留着,像細沙沾在意識的縫隙裏,帶來隱隱的鈍痛。
他勉強支撐着爬起來,走到狹小的廚房,從冰箱裏拿出昨晚剩下的半碗米飯,用開水泡了泡,就着一點榨菜機械地吞咽。味同嚼蠟。
吃完飯,他癱倒在舊沙發裏,摸出手機。
屏幕亮起,“星穹醫者”的圖標依然在緩緩旋轉,但周圍多了一圈淡淡的紅色光暈——那是負債狀態的標志。
他點開個人中心:
【傳導者:林淵】
【等級:正式】
【當前貢獻度:-150】
【負債狀態:已持續2小時18分鍾】
【預支債務:300點(需61小時內償還)】
【負債懲罰:高級功能受限,知識庫訪問權限降級,治療成功率-5%】
治療成功率降低5%……這意味着接下來的每一次治療都面臨更高的失敗風險。而失敗,不僅意味着患者得不到幫助,還可能讓他徹底失去平衡局和醫學界的信任。
更麻煩的是,他不知道該如何在61小時內賺回450點貢獻度(還清300預支+彌補150負債)。按照之前的經驗,治療一個像周雨晴這樣的重症患者,一次最多也就150-200點。這意味着他至少需要完成兩到三次同等難度的治療。
但患者從哪裏來?平衡局只允許他治療謝啓和張明偉,今天對周雨晴的治療是特例。而且每次治療都需要繁瑣的監控和準備,時間上……
林淵感到一陣無力。他閉上眼睛,試圖理清思緒。
就在這時,手機忽然開始劇烈震動。
不是來電,不是消息,而是一種低頻、持續的震顫,仿佛手機內部有什麼東西被激活了。屏幕上的銀河圖標旋轉速度陡然加快,從優雅的緩緩轉動變成了近乎瘋狂的漩渦。
緊接着,一股強烈的抽離感襲來。
比以往任何一次連接都要強烈。林淵感覺自己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從身體裏拽了出來,視野瞬間模糊、扭曲、然後——
徹底陷入純白。
二、純白空間
沒有過渡,沒有適應過程。
林淵的“意識”直接出現在了一個無邊無際的純白空間裏。這裏沒有上下左右的概念,沒有光源但處處明亮,沒有物體但空間本身仿佛有密度和質感——像是凝固的牛奶,又像是極細的發光沙粒均勻懸浮。
他低頭“看”自己,發現自己沒有實體,只是一團朦朧的光影,有着大致的人形輪廓。
“這是……深度連接模式?”他試圖思考,思維在這個空間裏異常清晰迅速。
“是的,傳導者林淵。”
一個聲音直接在他的意識核心響起。不是通過聽覺,而是思維的共振。那聲音平和、中性,帶着某種超越性別的純淨感,像是精密樂器奏出的基礎音。
隨着聲音,三個“存在”在純白空間中緩緩浮現。
林淵無法找到更準確的詞來描述它們。它們有着類人的輪廓——頭、軀幹、四肢,但身體不是由物質構成,而是由流動的光編織而成。那光不是單一顏色,而是隨着存在本身的“狀態”不斷變化:時而呈現清晨天空的淡青色,時而轉爲深海般的幽藍,偶爾又泛起落日熔金般的暖金色。
最神秘的是面部——那裏沒有五官,只有一片柔和的光暈。但林淵能明確地感覺到“注視”,一種跨越感官的直接感知。
三個光體中,位於中間的那個微微“前傾”——這是一種姿態的意念表達。
“我是歸源者第三醫療組首席醫官,代號‘樞光’。”那個聲音再次響起,來自中間的光體,“我左側是醫官‘璇璣’,負責能量流精密調制;右側是醫官‘瑤衡’,負責意識碎片穩定與整合。我們是你今夜深度連接的引導者與見證者。”
林淵的意念波動着驚訝:“見證者?”
“每一次傳導者進入深度負債狀態,都會觸發‘平衡協議’的審查機制。”樞光的聲音平靜無波,“我們需要評估你的狀態、你的理解、以及你是否依然適合作爲‘火種’的載體。”
“負債……是因爲我預支了貢獻度。”
“是的。預支機制本身是協議允許的應急措施,但連續負債會反映出一個問題:你對‘星醫’本質的理解可能仍然停留在表層。”
林淵的意念沉默了片刻:“表層?”
“讓我們從頭開始。”樞光的光體輕輕波動,周圍的純白空間開始變化。
無數光點從虛空中浮現,匯聚成一幅幅動態的畫面:
第一幅:一個垂死的原始人躺在洞穴裏,部落的巫醫將發燙的石頭放在他的胸口,吟唱着古老的咒語。隨着儀式進行,病人竟真的開始好轉。
第二幅:中世紀歐洲的修道院,修士用草藥和禱告治療瘟疫患者。一些患者奇跡般康復。
第三幅:二十世紀初的鄉村,一位老中醫用針灸治療癱瘓患者,患者的腿慢慢有了知覺。
第四幅:就是林淵自己,在醫館裏爲謝啓下針,靈能流動。
“看到共通點了嗎?”樞光問。
“……信念?”林淵嚐試回答,“患者和醫者都相信某種東西會起作用?”
“更準確地說,是‘共識現實’的構建。”璇璣醫官開口了,它的聲音比樞光更細膩,像微風拂過琴弦,“在任何時代,當醫者與患者共同構建起一個關於‘治療將會發生’的強烈共識時,現實本身就會在一定程度上向那個共識傾斜。”
瑤衡醫官接話,聲音沉穩如磐石:“你們人類稱之爲‘安慰劑效應’,但只看到了它最膚淺的表層。實際上,這是意識對物質世界的天然影響力在醫學領域的體現。個體的意識影響力微弱,但當醫者的專注、患者的信任、有時還包括周圍人的期盼形成共振時,就能產生可觀測的生理改變。”
林淵感到震撼:“所以……我的治療,其實也是……”
“也是基於同樣的原理,但走得更遠、更深。”樞光說,“‘星穹醫者’系統,本質上是一套意識能量放大與引導裝置。它通過你——這位天生經絡通透、鬆果體活性超常的傳導者——將歸源者文明積累的能量調控知識,轉化爲你們人類能理解並響應的‘治療共識’。”
畫面再次變化,展現出林淵治療時的內部視角:
當林淵下針時,針體實際上成爲了靈能流的“導體”。
當他閉目引導時,系統通過他的意識,向患者身體發送着精密的“能量指令”——這些指令會被患者潛意識接收,轉化爲細胞層面的修復信號。
而當患者虔誠呼喚時,那種強烈的意願本身就會形成一種“意識錨點”,讓連接更穩定,讓能量傳遞更高效。
“所以謝啓的呼喚、周雨晴家人的錄音……這些都有用?”林淵問。
“極其有用。”樞光肯定,“在能量醫學的層面,強烈的正面情感和堅定的意願,本身就是高純度的‘秩序能量’,能有效抵消疾病帶來的‘混沌侵蝕’。你們地球宗教中的祈禱、冥想中的觀想、甚至普通人對康復的強烈渴望,都是在無意識中運用這種力量。”
“那爲什麼還需要你們?還需要這個系統?”
“因爲無意識的運用效率太低,且不可控。”璇璣解釋,“就像原始人偶然用燧石打出火花,與現代人掌握可控核聚變的區別。我們提供的,是一套經過數十億年文明迭代驗證的、安全高效的‘意識能量操作協議’。而傳導者,就是這套協議在新生文明中的‘翻譯者’和‘放大器’。”
林淵的意念劇烈波動着,他正在重新理解發生的一切。
“那麼……治療疾病本身,並不是最終目的?”
“是重要手段,而非最終目的。”瑤衡說,“讓絕症患者康復,是最直觀、最有力證明‘意識能影響物質’的證據。當這樣的證據越來越多,當整個文明開始認真思考意識與能量的本質時,‘火種’才算真正點燃。”
樞光的光體亮度微微提升:“林淵,你現在明白你的角色了嗎?你不是簡單的‘醫生’,你是兩個文明之間的橋梁,是舊範式向新範式過渡的引導者之一。你治療的不是疾病,而是整個文明對現實的狹隘認知。”
純白空間暫時安靜下來,留給林淵消化這些信息的時間。
他想起自己按下第一個確認按鈕時的絕望,想起房東貼封條時的羞辱,想起鍾聞寂劃定的底線,想起周雨晴母親淚流滿面的臉……
原來這一切背後,是如此的宏大圖景。
“我……需要做什麼?”他的意念最終問道。
三、協議與試煉
“首先,你需要擺脫負債狀態。”樞光說,“負債會限制系統功能,降低治療成功率,更重要的是——它反映出你仍然在用‘交易’的思維看待這一切。貢獻度不是貨幣,它是衡量你對‘共識現實’構建貢獻的指標。當你真正理解每一次治療都是在爲文明播下一顆覺醒的種子時,貢獻度自然會增長。”
“如何增長?”
“深化你的理解,提升你的技藝,擴展你的影響。”璇璣說,“系統將爲你解鎖‘深度培訓模塊’,但需要你主動申請。培訓會消耗你的時間和精力,但會提升你的基礎能力,讓你在未來治療中獲得更多貢獻度。”
“其次,”瑤衡接話,“你需要開始有意識地構建‘治療場域’。不僅僅是醫患之間,還包括環境、旁觀者、甚至記錄設備。當越多的人見證並相信‘某種非凡之事正在發生’時,治療的效果就會越強,帶來的覺醒漣漪就越廣。”
“這聽起來像是……表演?”
“是‘具現化’。”樞光糾正,“將不可見的能量運作,通過可見的形式展現出來,讓尚未開啓靈性視覺的人也能感知。你們今天在醫院的監控設備記錄到的熱成像、腦電波變化,就是具現化的結果——我們適當增強了能量的‘可觀測性’。”
林淵想起今天李文斌主任的震驚,趙教授的嚴謹,還有那些精密儀器上跳動的數據。
原來,那也是“治療”的一部分。
“最後,”三個醫官的光體同時微微明亮起來,“你需要爲即將到來的‘共振測試’做好準備。”
“共振測試?”
“當一定數量的個體通過你的治療或間接影響,初步覺醒靈性感知後,他們的意識場會形成微弱的共振網絡。”樞光解釋,“這個網絡一旦形成,就有可能吸引來……不那麼友好的關注。”
“你們之前提到的‘肅正協議’?”林淵立刻想起源知透露的信息。
“是的。那是一群信奉‘絕對理性’、視情感和不確定性爲文明之癌的存在。”璇璣的聲音裏罕見地帶上了一絲凝重,“他們也在監控宇宙中的意識覺醒事件。雖然地球目前的共振強度還很低,但隨着你的治療繼續,風險會逐漸增加。”
“那我該怎麼辦?”
“繼續治療,繼續引導,繼續喚醒。”瑤衡堅定地說,“只有足夠多的覺醒個體,才能形成強大的集體意識場,那是任何外部幹擾都難以摧毀的屏障。恐懼只會招來恐懼,而堅定的成長本身,就是最好的防御。”
樞光總結道:“林淵,從今夜起,你正式從‘見習傳導者’晉升爲‘協議執行者’。你將承擔更大的責任,面臨更多的挑戰,也會獲得更深層的支持。系統的負債狀態我們將暫時幫你凍結24小時,作爲晉升的緩沖期。但之後,你需要靠自己走出來。”
“我……盡力。”
“不是盡力,是必須。”樞光的光體開始緩緩變淡,“記住,你從來都不是一個人。你背後是歸源者文明數十億年的智慧傳承,你面前是人類文明覺醒的無限可能。而你自己,就是連接兩者的那道光。”
純白空間開始崩塌、旋轉、收縮。
三個醫官的輪廓逐漸模糊,但它們最後傳遞來的意念卻異常清晰:
“勇敢前行,傳導者。”
“治療疾病,喚醒靈魂。”
“點燃火種,照亮前路。”
四、凌晨三點的清醒
林淵猛地睜開眼睛。
他還在公寓的舊沙發上,手裏握着手機。屏幕亮着,顯示時間:凌晨三點零七分。
窗外是沉睡的城市,偶爾有遠處車輛駛過的聲音。一切都和他“離開”時一樣,但一切都不同了。
他坐起身,感覺雖然身體依然疲憊,但精神卻異常清晰。那些深入意識的對話,那些顛覆認知的真相,像烙印一樣刻在他的思維裏。
他點開“星穹醫者”APP。
界面有了微妙的變化。銀河圖標周圍那圈紅色負債光暈變成了琥珀色,旁邊標注【凍結中,剩餘23:53】。個人中心裏多了一個新的條目:
【傳導者狀態:協議執行者(初級)】
【新增權限:深度培訓模塊(可申請)】
【新增任務:構建穩定治療場域(0/3)】
【共振網絡監測:當前活躍節點3(謝啓、張明偉、周雨晴)】
【肅正協議風險等級:極低(監控中)】
還有一條未讀消息,來自系統:
【晉升通知:基於你對星醫本質理解的深化,以及已完成的治療成就,你已晉升爲“協議執行者”。請繼續引導生命,喚醒意識,爲文明升維奠定基礎。歸源者文明與你同在。】
林淵放下手機,走到窗邊,推開窗戶。
深夜微涼的空氣涌進來,帶着城市特有的味道。遠處的高樓星星點點亮着燈,每一盞燈下,都是一個正在經歷自己人生悲歡離合的人。
他忽然理解了樞光說的“橋梁”是什麼意思。
他不是神,不是救世主,只是一個恰好被選中的普通人。但他站在了一個特殊的位置上——一邊是人類對疾病的恐懼、對死亡的抗爭、對生命意義的追尋;另一邊是超越星辰的智慧、跨越維度的慈悲、以及文明集體覺醒的可能性。
而他的工作,就是把後者轉化爲前者能理解、能接受、能受益的形式。
這很難。要面對醫學界的質疑,要遵守平衡局的規則,要承擔治療失敗的風險,還要在這一切中保持初心。
但他想起謝啓能重新說話時的眼淚,張明偉妻子眼中重燃的希望,周雨晴父母那聲顫抖的“謝謝”。
這就值得。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蘇文發來的消息:
“林大夫,明天上午九點,中心醫院,謝啓的第五次治療。鍾局長會親自到場觀察。請做好準備。”
林淵回復:“收到。”
他關上窗戶,回到床邊,躺下。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新的治療,新的挑戰。
但這一次,他知道了自己真正在做什麼。
意識沉入純白,初見歸源者醫官。
從今夜起,林淵不再只是一個被動接受系統的“傳導者”。
他成爲了“協議執行者”。
一個文明覺醒之路上的,
點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