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牆外那道尖酸的嗓門,攪亂了屋裏的暖意。
“誰在外面犬吠?”
霍城給人洗腳的動作停了一下,側臉的輪廓收緊。
他沒有立刻起身。
而是鬆開林軟軟的腳踝,拿過幹布巾仔細擦幹,再將她的腳放回地上。
做完這一切,他才站起身。
高大的身軀擋住了燈光,徑直朝院子外走去。
隔壁院牆邊,一個燙着廉價卷發,穿着打了補丁藍布衫的四十來歲婦女,正唾沫橫飛。
她就是指導員家的媳婦,孫大娘。
在家屬院是出了名的嘴碎。
見霍城黑着臉出來,她非但不怕,反而把沒什麼肉的胸脯一挺,聲音拔得更高。
“喲,霍旅長,我說錯了嗎?”
“咱部隊的漢子,哪個不是頂天立地,哪有在家給婆娘端洗腳水的?”
“這要是傳出去,你們團的兵還怎麼看你?”
“不知道的,還以爲你是個妻管嚴呢!”
周圍幾個納鞋底,摘菜的軍嫂也跟着湊趣。
“就是啊,孫嫂說的在理,男人不能這麼慣着。”
“我們剛隨軍那會兒,哪個不是洗衣做飯,下地掙工分,樣樣都幹。”
“那城裏來的大小姐就是金貴,什麼都不幹,就知道坐着享福。”
那些話語不大,卻一句句灌進林軟軟的耳朵裏。
她剛被熱水泡暖的腳又泛起涼意。
她攥緊衣角,指骨因用力而繃出青白色。
她不是怕,只是替霍城感到難堪。
就在她想開口時,霍城低沉的嗓音壓過了所有嘈雜。
“老子的媳婦,老子樂意伺候,礙着誰了?”
他往前踏出一步,投下的陰影將孫大娘完全籠罩。
周遭嘰嘰喳喳的聲音都小了下去。
孫大娘被他這氣勢壓得脖子一縮,嘴上卻不饒人:“我們這是爲你好!男人要是被女人拿捏住了,以後還怎麼當家做主?沒個男人樣!”
“當家做主?”霍城喉嚨裏發出一聲低笑,“老子的家,她就是主。老子情願讓她拿捏一輩子。”
他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軍嫂。
“你們男人什麼樣,老子不管。但老子的媳婦,金枝玉葉,就該被捧在手心裏。”
“她不會幹活,老子替她幹。她身子弱,老子就得伺候着。”
“這是老子的本事,老子養得起!”
他停頓了一下,每個字都咬得極重。
“今天我把話放這兒。以後誰再敢背地裏嚼我媳婦的舌根,讓我聽見一句,就別怪老子不講情面,親自把你們的男人叫過來,問問他們是怎麼管教自家婆娘的!”
這話比直接罵人還管用。
家屬院裏,誰不怕自家男人被旅長“穿小鞋”?
剛剛還七嘴八舌的軍嫂們,這下全成了鋸嘴的葫蘆。
一個個埋頭忙活着手裏的活計,誰也不敢再看霍城。
孫大娘的臉一陣青一陣白,想放幾句狠話,可對上霍城那能把人看穿的眼睛,一個字也憋不出來。
最後只能恨恨地“呸”了一聲,灰溜溜地鑽回了自家院子。
一場鬧劇,被霍城用最強硬的手段直接掐斷。
他轉身回屋,一進門就看到林軟軟站在門口,眼睛紅得和兔子一樣。
“傻站着幹什麼?地上涼。”
他擰着眉頭上前,將她打橫抱起。
幾步就放回了床上,還細心地把被子拉過來蓋在她腿上。
“別聽那些長舌婦胡唚,她們就是吃不着葡萄說葡萄酸。”
他蹲下身,粗糲的指腹小心翼翼地擦過她溼潤的眼尾,動作顯得有些笨拙。
林軟軟吸了吸鼻子,聲音帶着濃重的鼻音:“我是不是……給你丟人了?”
“誰說的?”霍城的眉頭擰得更緊,“誰敢說你丟人?”
“她們都說我嬌氣,什麼都不會幹……”她的聲音微弱,眼淚控制不住地往下掉,“我……我可以學的,洗衣服做飯,我都可以……”
“聽着。”霍城捧起她的臉,逼着她看向自己。
“你不用學,也不用改。”
“老子千辛萬苦把你娶回來,不是讓你來當老媽子的。”
“你什麼都不用做,就保持現在這樣,漂漂亮亮,嬌嬌氣氣,比什麼都強。”
一滴淚砸在他的手背上,滾燙。
“沒有可是。”他打斷她所有未出口的不安,“誰敢說你一個不好,老子就去撕爛他的嘴。天塌下來,有老子給你頂着。”
林軟軟看着他。
這個男人霸道得不講道理,卻也給了她從未有過的依靠。
她終於破涕爲笑,淚珠還掛在長長的睫毛上,亮晶晶的。
“你怎麼總說這種粗話。”
“對別人是粗話,對你是真心話。”霍城難得地扯了下嘴角,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印下一個帶着煙草味的吻,“好了,不哭了。老子去做飯,保證比國營飯店的大師傅做得還好吃。你歇着。”
看着霍城高大的背影再次消失在廚房門口,林軟軟的心被一種溫暖的感覺包裹着。
她低下頭,從貼身的口袋裏摸出那個溫潤的玉墜。
一想到剛剛霍城爲她擋在身前,對抗所有非議的樣子,她就一陣心疼。
這個男人常年在戰場上搏命,身上肯定落下了不少看不見的暗傷。
她心念一動,一滴晶瑩的液體從玉墜中沁出,落在她掌心。
這就是她的秘密,靈泉水。
她起身倒了一杯晾溫的開水,將那滴靈泉水悄悄滴了進去。
她要他好好的,比誰都好。
沒過多久,廚房裏就飄出了霸道的肉香和蔬菜的清香。
霍城端着一個托盤進來。
上面是兩菜一湯。
一碗油光鋥亮,色澤誘人的紅燒肉,一盤碧綠的炒青菜,還有一碗飄着蛋花的紫菜湯。
“吃飯。”他將飯菜擺在屋裏唯一的小方桌上。
林軟軟看着這一桌豐盛的飯菜,鼻子又是一酸:“你怎麼什麼都會?”
霍城給她夾了一大塊肥瘦相間的紅燒肉,塞進她碗裏,語氣平常:“在外面帶兵打仗,什麼苦沒吃過?埋鍋造飯是基本功。”
他抬眼看她,目光裏帶着自己都沒察覺的柔情,“快吃,嚐嚐老子的手藝。以後,老子天天給你做。”
林軟軟咬了一口紅燒肉。
肉質軟糯,入口即化,鹹中帶甜的味道在味蕾上散開。
她一邊吃,一邊掉眼淚,也分不清是燙的還是感動的。
吃完飯,霍城利落地收拾碗筷。
林軟軟想幫忙,又被他一個眼神按回了椅子上。
“說了讓你歇着。”
她只好乖乖坐着,看着這個外表凶悍的男人,在狹小的廚房裏洗碗擦桌,動作麻利又認真。
這份溫柔,只給了她一人。
夜裏,林軟軟躺在嶄新的紅綢被褥裏。
霍城坐在床邊,大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着她的背哄她睡覺。
就在她快要睡着時,窗外又傳來了壓得極低的議論聲。
“那孫大娘今天可是吃了大虧,被旅長當衆下了面子。”
“誰讓她嘴碎,活該!不過……旅長也太護着他那小媳婦了,真就什麼活兒都不讓幹啊。”
“能過多久?男人就圖個新鮮,等新鮮勁兒過了,還不是得老老實實下廚房,拿搓衣板。”
林軟軟的身體繃了一下。
霍城察覺到了,拍撫的動作停下,低頭看她:“聽到了?”
林軟軟睜開眼,在黑暗中,她的聲音發顫:“霍城,我是不是很沒用?”
霍城身上的暖意退去。
他起身,走到窗邊,對着外面的夜色,聲音平靜卻帶着不容辯駁的份量。
“看來是我今天的話說得不夠清楚。”
“既然你們精力這麼旺盛,那從明天開始,家屬院全體軍嫂,每天下午出工,開荒種菜,修繕營房。”
“誰要是敢偷懶,就扣掉她男人一半的津貼!”
窗外死一般的寂靜,連蟲鳴都停了。
第二天一早,家屬院的廣播就正式通知了這項勞動決定。
整個院子都炸開了鍋,尤其是孫大娘,據說在家裏把搪瓷盆都給摔了。
但沒人敢去找霍城理論,只能自認倒黴。
林軟軟知道後,又是感動又是擔憂地看着他:“你這樣……會不會得罪很多人?”
霍城正在給她剝一個煮雞蛋,聞言眼皮都懶得抬:“老子在戰場上得罪的敵人多了去了,還怕得罪幾個長舌婦?”
他把剝好的,光溜溜的雞蛋塞到她嘴邊。
“她們敢讓你受委屈,就得付出代價。你只管開開心心的,其他事,老子來擺平。”
下午,霍城說要帶她去供銷社買些日用品。
兩人走在去駐地中心的小路上,路上遇到的軍嫂們看林軟軟的目光都變了,帶着敬畏和躲閃。
供銷社裏,霍城拿着布票,工業券,熟練地采購。
“那塊的確良布,要兩尺,給我媳婦做新衣裳。那邊的麥乳精,來一罐。雪花膏,也拿一盒最好的。”
售貨員是個爽朗的中年婦女,笑得合不攏嘴:“霍旅長,你這可真是把媳婦疼到骨子裏了!”
霍城付錢的時候,一臉的理所當然:“老子的媳婦,不疼她疼誰?”
拎着大包小包回家,林軟軟看着這個男人爲她撐起的一片天,心裏被幸福和安寧填滿。
剛把東西放好,院門被人敲響了。
林軟軟去開門,門外站着一個二十歲出頭,長相清秀的年輕姑娘。
她穿着一身筆挺的軍裝,扎着兩條麻花辮,臉上掛着熱情的笑容。
“你好,你就是林軟軟同志吧?”
“我是文工團的趙芳芳,早就聽說霍旅長娶了個天仙似的小媳婦,今天特地來看看。”
趙芳芳的目光一邊審視,一邊將林軟軟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