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瘋狂拍打着“聖瑪利亞號”粗糙的木制船體,發出沉悶空洞的回響。船身劇烈地搖晃着,每一次顛簸都像重錘砸在林黛玉殘存的意識上。右臂——那已經不是她的手臂了,那是地獄熔爐的出口!皮膚下的血肉仿佛被無形的惡火舔舐、熔煉,暗紅的、帶着毀滅氣息的光芒在皮下瘋狂流竄、鼓脹,每一次脈動都帶來撕裂靈魂的劇痛,灼燒着每一根神經!冷汗浸透了她襤褸的衣衫,混合着硝煙和污泥,緊貼在冰冷顫抖的皮膚上。她蜷縮在甲板角落一堆散發着鹹腥和魚臭的纜繩裏,牙齒死死咬住下唇,鐵鏽味在口中彌漫,才勉強壓抑住那幾乎沖破喉嚨的慘嚎。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牽扯着右臂的“熔岩”,帶來一陣陣滅頂的暈眩。
混亂的甲板上,佩德羅正揮舞着手臂,用夾雜着葡萄牙語、磕磕巴巴的官話和大量手勢,對着他那群驚魂未定的水手咆哮:“快!升滿帆!離開這被詛咒的碼頭!快!魔鬼的爪牙就在後面!上帝保佑!快!”
水手們臉色慘白,望向林黛玉蜷縮角落的眼神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如同在看一頭隨時會噴出地獄火的深淵魔物。他們手忙腳亂地拉扯着溼滑沉重的纜繩,推動吱呀作響的絞盤,巨大的方形主帆和三角前帆在桅杆上艱難地、吃滿了風,鼓脹起來,推動着笨重的商船加速駛離那片如同地獄入口般燃燒混亂的碼頭。
“林妹妹!林妹妹你怎麼樣?!” 徐眞眞連滾爬爬地撲到林黛玉身邊,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空洞的眼睛被巨大的恐懼和擔憂填滿。她想碰碰林黛玉,卻又被那右臂皮膚下透出的、令人心悸的暗紅光芒和灼人的高溫嚇住,手指顫抖着懸在半空,不敢落下。
“沒…沒事…” 林黛玉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她艱難地抬起眼皮,汗水流進眼睛裏,一片模糊。視野晃動,混亂的碼頭景象在顛簸中飛速後退。岸上,人影憧憧,刀光在煙塵中閃爍,追兵們正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沿着江岸狂奔,試圖尋找小船追擊。更遠處,沉重的馬蹄聲和整齊劃一的沉重腳步聲如同悶雷,滾滾壓向碼頭!一面面代表五城兵馬司和順天府的旗幟,以及更遠處隱約可見的、帶着火銃的森嚴陣列(神機營)!天羅地網,正在急速收緊!
“轟!”
一聲沉悶的巨響!船身猛地一震!
一顆沉重的實心鐵彈,帶着淒厲的破空聲,狠狠地砸在“聖瑪利亞號”後方僅十幾丈的江面上!巨大的水柱沖天而起,冰冷渾濁的江水如同暴雨般劈頭蓋臉澆在甲板上!
“火…火炮?!” 佩德羅嚇得一個趔趄,差點栽倒,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他猛地撲到船舷邊,驚恐地望向碼頭方向。只見岸邊一處較高的土坡上,一門小型的佛郎機炮剛剛發射完畢,炮口還冒着刺鼻的白煙!幾個穿着大明號衣的兵丁正在手忙腳亂地清理炮膛、重新裝填!
“是衛所兵!他們動炮了!” 一個眼尖的葡萄牙水手用母語尖叫起來,聲音帶着哭腔。
“快!再快!左滿舵!避開炮線!上帝啊!仁慈的主!” 佩德羅的聲音徹底變了調,對着操舵的水手瘋狂比劃,肥胖的身體因恐懼而劇烈顫抖。他帶來的“小玩具”,在東方帝國正規軍的大炮面前,簡直像個可笑的爆竹!
又是一陣密集的弓弦震動聲!數十支羽箭如同飛蝗般從岸邊騰空而起,帶着死亡的尖嘯,狠狠扎向正在加速的商船!
咄!咄咄咄!
箭矢釘在厚實的橡木船舷上、船帆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一支力道十足的箭擦着主桅杆飛過,帶走幾縷帆布,驚得附近的水手抱頭鼠竄。
“趴下!都趴下!” 佩德羅嘶吼着,自己也狼狽地匍匐在甲板上。
徐眞眞被這突如其來的箭雨嚇得尖叫一聲,本能地撲倒在林黛玉身上,試圖用自己並不寬厚的身軀爲她遮擋。
林黛玉在箭矢破空聲中猛地繃緊了身體,右臂的劇痛似乎都被這死亡的威脅暫時壓過。她透過徐眞眞的肩膀縫隙,死死盯着岸邊。煙塵彌漫中,她看到了沈煉冰冷如刀的眼神,正穿透混亂,牢牢鎖定在她身上!還有羅文鏡那張因極度怨毒和瘋狂而扭曲的臉,他正指手畫腳地對幾個死士嘶吼着什麼,目光同樣死死盯在她…或者說她那只握着碎片的、如同熔岩般的手臂上!更遠處,隱約可見幾頂官轎停在混亂之外,如同蟄伏的巨獸,冷冷地注視着這場追獵。
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刻般清晰!冰冷刺骨!
然而,就在這箭雨橫飛、炮聲驚魂、所有人都被恐懼攫住的瞬間——
“不對!這船帆結構有問題!完全違背了流體力學和人體工程學!” 一個尖銳的、帶着極致不滿和憤怒的女聲,如同平地驚雷,猛地炸響在混亂的甲板上!
是徐眞眞!
她不知何時已經抬起了頭,臉上還糊着淚水和泥水,但那雙之前還空洞茫然的眼睛,此刻卻燃燒着熊熊的、近乎偏執的火焰!她死死盯着頭頂上方那幾面巨大、陳舊、被江風鼓脹得譁譁作響的帆布,以及那些粗笨、原始的帆索系統,仿佛看到了什麼不可饒恕的褻瀆!
“看看這主帆的懸掛點!重心過高!穩定性極差!遇到側風或者浪涌,船體傾斜超過十五度就有傾覆風險!還有這纜繩布局!” 她猛地指向那些縱橫交錯、雜亂地堆在甲板上的溼滑粗纜,痛心疾首,唾沫橫飛,“毫無規劃!簡直就是災難!船員操作時極易絆倒!效率低下!這是謀殺!是對生命和效率的漠視!” 她越說越激動,甚至忘記了頭頂呼嘯的箭矢和身後追兵的炮火,掙扎着想站起來,手指激動地比劃着,“必須立刻改造!主帆面積要縮減,增加三角帆!采用滑輪組省力系統!甲板功能區要重新劃分!纜繩收納必須模塊化、標籤化!還有水手服!看看他們穿的什麼?破布麻袋嗎?必須換成工裝風!耐磨!多功能口袋!還要有反光條設計!安全!效率!美學!缺一不可!”
整個甲板,瞬間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死寂。
葡萄牙水手們操帆的動作僵住了,茫然地看着這個前一秒還嚇得瑟瑟發抖、此刻卻對着他們的帆船破口大罵“謀殺”的東方女人,仿佛在看一個突然發作的瘋子。
佩德羅也懵了,匍匐在甲板上,張着嘴,下巴上的胡子沾滿了泥水,眼神從驚恐變成了徹底的荒謬和呆滯。魔鬼的爪牙在岸上開炮放箭,船上還有個被惡魔力量侵蝕、痛苦翻滾的“女巫”,而這個…這個“女巫”的同伴,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刻,竟然在…批判他的船帆設計和船員制服?!
連林黛玉都因爲這石破天驚的“專業批判”而短暫地忘記了手臂的劇痛。她艱難地抬起汗溼、蒼白、因痛苦而扭曲的臉,用那只沒被紅光吞噬的、布滿血絲的眼睛,難以置信地看向身邊那個突然爆發出驚世駭俗“藝術之魂”的閨蜜。
“……徐……胖胖……” 林黛玉的聲音虛弱得如同遊絲,每一個字都像在熔岩裏滾過,帶着被劇痛和荒謬感雙重折磨的絕望,“你……你先看看我……快要……熟了的……胳膊……行嗎?” 她艱難地、幾乎是翻着白眼,示意了一下自己那如同燒紅烙鐵般、皮膚下暗紅光芒瘋狂流竄的右臂。
徐眞眞被林黛玉那虛弱到極致的聲音和那只觸目驚心的“熔岩臂”猛地拉回了現實。她滿腔的藝術怒火如同被澆了一盆冰水,瞬間熄滅。巨大的恐懼和擔憂再次涌上心頭,她“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手忙腳亂地又想去看林黛玉的胳膊,又怕碰壞了,語無倫次地哽咽着:“嗚…林妹妹…你…你的手…怎麼辦啊…好燙…好紅…是不是…是不是要截肢啊?我…我不會接啊…”
佩德羅終於從這匪夷所思的插曲中回過神來。岸上的炮火和箭矢可不會因爲一個瘋女人的突發奇想而停下!又一發炮彈帶着死亡呼嘯落在船尾更近處,激起更高的水柱!商船在爆炸的沖擊波中劇烈搖晃!
“閉嘴!你這個…瘋女人!” 佩德羅忍無可忍,用蹩腳的官話朝着徐眞眞咆哮,臉上混雜着恐懼、憤怒和極度的不耐煩。他手腳並用地爬向林黛玉,肥胖的身體在溼滑搖晃的甲板上顯得異常笨拙。他那雙深陷在眼窩裏的藍灰色眼睛,此刻卻閃爍着商人特有的、混合着貪婪、忌憚和最後一絲僥幸的精光,死死盯住林黛玉那只散發着不祥紅光、緊握着的右手。
“你!女巫!” 佩德羅的聲音帶着不容置疑的急促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手指幾乎要戳到林黛玉的臉上,“你答應過!太陽權柄的秘密!對付那個…東方‘魔神’!現在!立刻!告訴我!否則…” 他猛地指向船尾後方越來越近的追兵和那門再次噴吐出白煙的火炮,眼神變得凶狠,“…我就把你們丟下去!讓那些魔鬼的爪牙撕碎你們!”
死亡的威脅和右臂非人的痛苦雙重擠壓着林黛玉殘存的意識。她看着佩德羅那張因貪婪和恐懼而扭曲的胖臉,岸上緊追不舍的追兵,以及徐眞眞那驚恐無助的淚眼……一絲冰冷的、孤注一擲的決絕,如同毒蛇般纏繞上她的心頭。
“……碎片……” 她艱難地張開幹裂的嘴唇,聲音嘶啞如同砂紙摩擦,“……在吸收…我的…命……它…需要…血…和…念頭……” 她斷斷續續地說着,每一個字都耗盡力氣,“剛才…引動它…靠的是…憤怒…和…想炸死…他們的…念頭……” 她喘息着,目光掃過佩德羅,又艱難地轉向岸上那些如同附骨之蛆的身影。
佩德羅渾濁的藍灰色眼珠猛地一縮!“血?念頭?憤怒?” 這些詞如同魔咒,瞬間與他航海日志裏那些關於“魔神之力需要獻祭”的恐怖臆測重疊在一起!他臉上的貪婪瞬間壓倒了恐懼!
“血?念頭?憤怒?” 他急促地重復着,肥胖的身體因爲激動而微微顫抖,“好!好!你需要什麼?敵人的血?憤怒?我給你!” 他猛地扭頭,對着操舵的水手嘶聲咆哮,手指瘋狂地指向岸邊追得最近的一艘由錦衣衛番子劃動的小艇:“靠過去!靠過去一點!讓這位…尊貴的女巫閣下…看得更清楚點!給她…憤怒!”
“船長!你瘋了?!那炮…” 舵手驚恐地喊道。
“執行命令!快!上帝與我們同在!” 佩德羅歇斯底裏地吼道,唾沫橫飛。
“聖瑪利亞號”笨重的船身在舵手不情不願的操作下,微微調整了航向,側舷更加暴露在岸上那門佛郎機炮的射界之內!同時,與那艘緊追不舍的錦衣衛小艇距離也拉近了不少!小艇上,幾個番子猙獰的面孔和手中明晃晃的繡春刀已然清晰可見!他們顯然也發現了商船的異動,更加奮力地劃槳逼近!
“看!看啊!女巫!” 佩德羅指着那艘殺氣騰騰逼近的小艇,對着林黛玉嘶吼,如同一個瘋狂的賭徒在展示他的籌碼,“看到那些想把你撕碎的爪牙了嗎?憤怒!用你的憤怒!用你的念頭!點燃它!燒死他們!就像剛才那樣!快!”
冰冷的江風裹挾着硝煙和死亡的氣息,狠狠抽打在林黛玉臉上。岸上追兵的咆哮、火炮的轟鳴、水手驚恐的呼喊、佩德羅瘋狂的催促、徐眞眞無助的哭泣……所有的聲音混雜成一片刺耳的噪音,瘋狂沖擊着她瀕臨崩潰的神經。右臂的“熔岩”灼燒感在佩德羅的刺激下,如同被澆上了滾油,瞬間攀升到新的頂峰!皮膚下的暗紅光芒劇烈地鼓脹、扭曲,仿佛有無數細小的、燃燒的毒蛇在血肉中鑽行、啃噬!那深入骨髓、撕裂靈魂的劇痛,幾乎要將她最後一絲理智徹底焚毀!
她看着那艘越來越近的錦衣衛小艇,艇首那個番子臉上猙獰的殺意清晰可見。沈煉冰冷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混亂的水面,牢牢釘在她身上。羅文鏡那張怨毒扭曲的臉也在岸邊晃動……絕望、憤怒、還有對徐胖胖的擔憂……所有被壓抑的負面情緒如同被點燃的火山熔岩,在非人痛苦的催化下,轟然爆發!
“呃啊——!!!” 一聲不似人聲的淒厲嘶吼猛地從林黛玉喉嚨裏迸發出來!不再是少女的嬌柔,而是如同瀕死野獸最後的咆哮!她那只尚能活動的左手,不再試圖去安撫劇痛的右臂,反而如同鐵鉗般,死死抓住了自己那只被暗紅光芒吞噬、滾燙如烙鐵的右腕!用盡殘存的所有力氣,瘋狂地擠壓!
仿佛要將那深陷在血肉之中、帶來無邊痛苦的“禍源”——那塊滾燙的隕鐵碎片,連同自己所有的憤怒、恐懼和毀滅一切的意志,硬生生地…捏爆!
意念如同決堤的狂潮,帶着同歸於盡的毀滅意志,狠狠撞向掌心那塊冰冷貪婪的金屬!
嗡——!!!
一聲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尖銳、都要狂暴、仿佛來自九幽地獄最底層的金屬撕裂聲,猛地從林黛玉緊握的拳縫中炸開!那聲音帶着一種穿透靈魂的冰冷邪異,瞬間壓過了岸上所有的喧囂!
她右臂皮膚下瘋狂流竄的暗紅光芒,如同被投入了億萬顆火星的油庫,驟然爆燃!不再是之前不穩定的閃爍,而是化作一道凝練到極致、只有拇指粗細、卻散發着令人靈魂凍結的毀滅氣息的暗紅射線!
嗤——!!!
那射線快得超越了視覺的極限!如同地獄毒蛇吐出的致命信子!無視了空間的距離,在所有人視網膜上只留下一道轉瞬即逝的暗紅殘影!
目標——正是那艘已然逼近到二十丈之內、艇首番子臉上獰笑都清晰可見的錦衣衛追擊小艇!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沒有震耳欲聾的巨響。
只有一聲極其輕微、仿佛滾燙烙鐵按上生肉的“嗤啦”聲。
那道暗紅的射線,精準地、無聲無息地沒入了小艇中央吃水線附近那厚實的船板!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下一刹那!
轟!!!
那艘堅固的小艇,如同一個被無形巨錘從內部狠狠砸中的脆弱雞蛋,毫無征兆地、猛地向上拱起!然後,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由內而外地、轟然解體!
不是被炸碎,而是…瓦解!如同被投入王水的金屬!艇身中央被暗紅射線命中的位置,瞬間出現一個邊緣熔融、冒着絲絲詭異青煙的大洞!洞口周圍,堅硬的木料如同被無形力量侵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焦黑、酥脆、然後無聲無息地…化爲飛灰!洞口急速擴大、蔓延!
整艘小艇的結構在不到一息的時間內徹底崩壞!艇上的錦衣衛番子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慘叫,就在那無聲蔓延的黑色“死亡之圈”中,連同他們身上的飛魚服、手中的繡春刀…一起化爲漫天飄散的、帶着焦糊味的黑色粉末!
江風一吹,粉末如同黑色的雪,紛紛揚揚,落入渾濁的江水,瞬間消失無蹤。仿佛那艘小艇和艇上的人,從未存在過!
死寂!
絕對的死寂籠罩了整片江面!連岸上追兵的呐喊、火炮的裝填聲都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扼住,戛然而止!
所有看到這一幕的人,無論是葡萄牙水手、佩德羅,還是岸上狂奔的追兵、指揮的沈煉、羅文鏡,甚至遠處土坡上操縱佛郎機炮的衛所兵…全都如同被石化了一般,僵在原地!
他們的臉上,只剩下一種表情——極致的、深入骨髓的恐懼!如同凡人直面了真正的地獄!
那是什麼力量?!不是爆炸,不是火焰…是…湮滅?!徹底的、無聲的、將物質化爲齏粉的湮滅?!
佩德羅肥胖的身體篩糠般抖動着,牙齒咯咯作響,望向林黛玉的眼神不再是貪婪,而是純粹的、如同仰望深淵惡魔般的極致敬畏和恐懼!他噗通一聲跪倒在溼滑的甲板上,雙手死死捂住嘴,才沒讓那聲驚恐的尖叫沖出來。
徐眞眞更是嚇得魂飛魄散,兩眼一翻,直接暈倒在林黛玉身旁。
而釋放了這恐怖一擊的林黛玉,如同被抽走了最後一絲生命力。那手臂上狂暴的暗紅光芒在射線發出的瞬間達到了頂點,隨即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露出了下方…一片觸目驚心的景象!
原本白皙纖細的手臂,此刻如同被剝去了皮膚!整條小臂呈現一種詭異的半透明狀,皮膚和皮下組織仿佛被高溫熔融後又強行冷卻,布滿了縱橫交錯、如同蛛網般的暗紅色灼痕!那些灼痕深深嵌入血肉,如同燒紅的烙鐵留下的印記,還在散發着嫋嫋的、帶着硫磺氣息的細微青煙!最可怕的是她的右手,緊握的拳頭依舊死死攥着,但指縫間露出的皮膚同樣布滿暗紅灼痕,甚至能看到一點森白的指骨!
劇痛如同海嘯般瞬間將她徹底淹沒!比之前強烈十倍、百倍!仿佛有無數燒紅的鋼針,正沿着那些暗紅的灼痕,狠狠地扎進她的骨髓深處!眼前徹底被無邊的黑暗和旋轉的金星吞噬!林黛玉喉嚨裏發出一聲極其微弱的、如同瀕死小獸般的嗚咽,身體猛地一抽,徹底癱軟在冰冷的甲板上,失去了所有意識。只有那只布滿暗紅灼痕、依舊死死緊握的右手,還在微微地、無意識地抽搐着。
“聖瑪利亞號”巨大的船體,借着這死寂帶來的短暫間隙,終於徹底擺脫了岸邊火炮的有效射程,鼓滿風帆,在渾濁浩蕩的長江主流上,如同逃離地獄的幽靈,朝着下遊、朝着未知的茫茫東方,加速駛去。
岸上,死寂終於被打破。
“妖…妖術!!” 一個衛所兵發出撕心裂肺的、破了音的尖叫,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恐懼。他手中的火銃“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如同點燃了引線,岸上瞬間炸開了鍋!
“魔鬼!是真正的魔鬼!”
“把…把人…變…變沒了?!”
“跑!快跑啊!”
“不準退!違令者斬!” 軍官聲嘶力竭的咆哮被淹沒在巨大的恐慌浪潮中。五城兵馬司和順天府的衙役、兵丁們,看着江面上那艘遠去的商船,如同看着一頭吞噬一切的洪荒巨獸,臉上再無半點追捕的勇氣,只剩下逃命的驚恐,陣型徹底崩潰!
沈煉死死按住腰間的繡春刀,指關節因爲過度用力而發白。他站在混亂奔逃的人群邊緣,如同一尊冰冷的石雕。江風吹拂着他染血的飛魚服下擺,獵獵作響。他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穿透混亂,死死鎖定那艘漸行漸遠的異域商船,以及船上甲板角落那個已經看不見的、蜷縮的身影。冰冷的眼底深處,第一次翻涌起一絲無法掩飾的、如同面對非人天災般的深深忌憚和凝重。
羅文鏡則被兩個死士死死架住,才沒有癱軟下去。他枯槁的臉上毫無人色,渾濁的老眼死死盯着商船消失的方向,裏面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近乎癲狂的、病態的熾熱光芒!嘴裏神經質地反復念叨着:“…神光…這才是…真正的…神光…吞滅萬物…不死…不休…必須…必須是我的…”
遠處,官轎的簾子微微掀開一道縫隙。一雙深沉如淵、不帶絲毫感情的眼睛,冷冷地掃過混亂崩潰的岸邊,掃過沈煉凝重的背影,掃過羅文鏡的癲狂,最終,也投向那艘承載着“變數”和“恐怖”的商船消失的江面盡頭。
徐階緩緩放下轎簾,將自己重新隱入轎廂的陰影之中。只有那放在膝上、緊握成拳的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泄露了他內心此刻洶涌的驚濤駭浪。那湮滅小艇的暗紅射線…那非人的力量…那塊碎片…還有那個被力量反噬、生死不明的妖女…局勢,徹底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