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凰城西牆。
這裏偏僻荒涼,只有幾盞昏暗的燈籠在寒風中搖曳,照着一隊正圍着火堆打着哈欠的城防軍。
正如李奕所說,一段十餘丈長的牆體有着明顯的修補痕跡,新砌的磚石與周圍的舊牆體格格不入。
“就是這裏。”
李奕被蕭瀟背在背上,顛得七葷八素,還不忘盡職盡責地指路,
“看到那棵歪脖子老槐樹了嗎?從那裏翻過去,下面的守衛很難第一時間發現。”
蕭瀟沒有多說,而是用行動表示了對於李奕“識相”的認可。
她的呼吸急促但非常平穩。
可李奕能敏銳感覺到,她背後的肌肉已經緊繃到了極致,汗水甚至從脖頸處滲透,將自己的領口都浸溼了。
就在兩人悄然掠向那段城牆時,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從側後方的陰影裏追了上來,速度快得驚人!
沈挽月!
她竟然放棄了直線追擊,而是根據李奕指引的方向,預判了他們的逃跑路線,繞了個大圈,提前在這裏設伏!
這個女人,不僅武藝高強,竟然還有如此敏銳的戰鬥嗅覺!
“嘖,陰魂不散。”
蕭瀟低聲咒罵了一句,腳下速度再快三分。
“放下他!”
沈挽月的聲音比之前更冷,並沒有因爲預判成功而得意。
就在蕭瀟即將蹬牆起跳的瞬間。
沈挽月厲喝一聲,反手抽出腰間佩劍,竟是將那沉重的、雕刻着雲紋的劍鞘如利箭般猛擲而出!
擲出的目標,並非蕭瀟的要害,而是她若繼續攀升,必將撞上的牆面!
這一擲,時機、角度、力道都妙到毫巔,盡顯沙場戰將的狠辣精準。
蕭瀟琥珀色的瞳孔驟然一縮,人在空中已無法變向。
她發出一聲不甘的悶哼,強行擰腰,用自己受傷的左肩連帶着李奕的後背,硬生生受了這一擊!
“砰!”
沉重的撞擊聲中,李奕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都錯了位,整條脊椎骨仿佛被一柄重錘狠狠砸中,劇痛讓他眼前一黑。
而蕭瀟則借着這股巨大的沖擊力,勉力攀住了牆頭。
雖然最終成功翻了過去,但動作已然狼狽不堪,落地時更是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哼。
下方的城防軍終於被驚動,紛紛張弓搭箭。
“不許放箭!”
沈挽月的命令響起。
火光同時照亮被當做肉盾的李奕那張蒼白的臉時,城防軍們高舉的手臂都僵住了。
李奕的身份,經過這幾天的鬧劇,在神凰城幾乎無人不知。
女帝賜婚,天大恩寵,這要是被自己人一箭射死,在場有一個算一個,都得跟着陪葬。
就在這片刻的猶豫之間,蕭瀟已帶着李奕消失在牆後的黑暗中。
城外三裏,有一家孤零零的驛站。
蕭瀟奔跑中停下來時一個踉蹌,嘴角滲出一絲血跡。
被綁在背上的李奕更是感覺整個脊椎骨都快被震碎了,被她解開繩索扔在地上時,半天沒緩過勁。
“咳……咳咳……”
“閉嘴。”蕭瀟的聲音裏透着一絲虛弱和狠厲。
她不管李奕,拔出腰間雙刀,直撲驛站的馬廄。
“什麼人?!”
兩個負責守夜的驛卒被驚醒,提着燈籠和樸刀沖了出來。
他們常年在此,見慣了凶神惡煞之徒,倒也不怵,厲聲喝道:
“站住!官家驛站,再往前一步……”
話音未落。
一道弧形的寒光在他們眼前一閃而過,快得如同幻覺。
下一瞬,兩顆尚帶着驚愕表情的頭顱沖天而起。
滾燙的血液如噴泉般濺射開來,幾滴溫熱、黏膩的液體,精準地落在了剛剛抬起頭的李奕臉上。
濃烈的血腥氣,野蠻地沖入鼻腔。
“艹!”
李奕的胃裏一陣劇烈的翻騰,他死死咬住牙關,才沒讓自己當場幹嘔出來。
前世隔着屏幕看到的血漿特效,與此刻臉上溫熱滑膩的真實觸感,完全沒有可比性。
然而,恐懼與惡心僅僅持續了三秒,就被一種更深邃、更冷酷的思維強行接管。
他意識到,辦公室裏的那個李奕,已經死在了穿越的那一刻。
活下來的,是在這個視人命如草芥的世界裏,掙扎求存的“藥罐子”。
在這裏,仁慈、同情、現代人的道德觀……在沒有力量時,是會讓他死無葬身之地的催命符!
“我要活!”
他強迫自己睜大眼睛,不再躲閃。
將這血腥殘酷的真實一幕,死死烙印在瞳孔深處,將骨子裏最後一絲屬於“文明社會”的軟弱徹底燙掉。
蕭瀟像個沒事人一樣,從馬廄裏牽出兩匹最雄健的駿馬,其餘幾匹馬的繮繩則被她割斷。
她利落地翻身上馬,然後俯身,一把將地上的李奕撈了起來,像拎個貨物一樣,橫放在自己身前的馬鞍上。
“駕!”她雙腿一夾馬腹,駿馬吃痛,長嘶一聲,化作一道黑箭,朝着北方的官道狂奔而去。
就在他們離開後不到半炷香的時間,沈挽月也翻出了城牆。
她看着地上的兩具屍體,眉頭緊鎖,隨即也沖進馬廄。
從沒有受驚逃跑的馬匹中選了一匹,翻身而上,毫不猶豫地追了下去。
……
官道上,月色如水,馬蹄聲單調而急促。
李奕趴在馬鞍上,胃裏還在痙攣,但腦子卻已徹底冷靜。
他調整了一下姿勢,讓自己坐得稍微舒服一點,感受着撲面而來的夜風。
他忽然開口,聲音平靜得不像一個被綁架的人質:“你硬接了沈挽月一記重擊,又帶着我奔襲這麼久,內傷不輕吧?”
蕭瀟有些意外地偏過頭看了他一眼,似乎沒料到這個“獵物”開口第一句竟如此一針見血。
“那又怎樣?”
她不屑地哼了一聲回答。
李奕又道:“沈挽月這種在死人堆裏爬出來的將領,最擅長追蹤。我們這麼跑,遲早會被她追上。”
“她?”蕭瀟聞言,竟咧嘴大笑起來,笑聲在空曠的夜裏顯得野性而張揚,“她最好敢一個人追來!我的‘風鸞’雙刀,正缺一個夠分量的戰利品!”
她頓了頓,俯下身,溫熱的氣息吹在李奕耳邊,話語裏帶着一絲殘忍的興奮。
“抓了她,正好可以獻給狼王當閼氏。”
李奕沉默了,眼神深處閃過一絲冰冷。
蕭瀟笑夠了,似乎覺得這個“獵物”有點意思。
她忽然壓低聲音,用一種帶着幾分好奇的神秘語氣問道:“喂,我出發前聽人說……你娘,也是我們草原的人?”
李奕臉上那精心維持的平靜,瞬間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