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塊厚重的墨色絨布，將整座城市裹得嚴嚴實實。電子工程系的實驗樓裏，絕大多數教室都已經熄了燈，只有三樓最角落的307實驗室，還亮着一盞刺眼的白熾燈，燈光透過窗戶，在漆黑的樓道裏投下一方明亮的光斑。
實驗室裏，焊槍發出的“滋滋”聲此起彼伏，伴隨着鬆香融化後淡淡的焦香，在空氣中彌漫開來。林舟和張弛的影子被燈光拉得老長，貼在斑駁的牆壁上，隨着兩人的動作微微晃動。
白板上的動態補償網絡原理圖已經被補充得滿滿當當，從信號取樣電路到電壓比較器的閾值設定，再到變容二極管的偏置穩壓模塊，每一個參數都標注得清清楚楚。此刻，林舟正弓着身子，趴在工作台前，手裏捏着一把細尖的鑷子，小心翼翼地夾起一枚貼片式運算放大器OPA333。他的眼睛緊緊盯着電路板上預留的焊盤，指尖穩得不像話，哪怕窗外傳來一陣夜風掠過樹梢的呼嘯，也沒能讓他的手晃動分毫。
“鑷子再往左偏一點，對，就是這個位置，別碰到旁邊的電阻。”張弛坐在示波器前，眼睛盯着屏幕上的基準信號波形，頭也不回地提醒道。他的面前攤着一沓 datasheet，手裏握着一支鉛筆，時不時在紙上記下幾個關鍵參數。
林舟“嗯”了一聲，手腕輕輕一轉，將運算放大器精準地放在了焊盤中央。隨即，他拿起焊槍，烙鐵頭蘸了一點焊錫，在元件的引腳上輕輕一點，銀白色的焊錫瞬間融化，順着引腳流到焊盤上，形成一個圓潤飽滿的焊點。不過幾秒鍾的時間，一枚比指甲蓋還小的芯片，就被牢牢地固定在了電路板上。
“搞定一個。”林舟放下焊槍，甩了甩有些發酸的手腕，抬手擦了擦額角滲出的汗珠。燈光下，他的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鬢角的頭發也被汗水浸溼，黏在了皮膚上。他瞥了一眼牆上的掛鍾，時針已經悄然指向了十一點。
從下午確定動態補償的思路，到晚上七點畫出完整的原理圖，再到現在開始焊接實物，兩人已經連軸轉了將近十個小時。期間，他們只匆匆扒了幾口外賣，連喝口水的功夫都顯得奢侈。
張弛放下手裏的鉛筆，伸了個懶腰，骨頭發出一陣“咔咔”的脆響。他站起身，走到林舟身邊，低頭看着那塊漸漸成型的電路板，忍不住感嘆道：“這密度也太高了，要是手稍微抖一下，就得返工。”
林舟笑了笑，拿起一塊放大鏡，仔細檢查着剛焊好的焊點：“省賽對電路板的體積有要求，核心模塊不能超過10cm×10cm，不把元件往小了做，往密了擺，根本放不下這麼多東西。”
他一邊說着，一邊用鑷子輕輕撥動了一下運算放大器的引腳，確認沒有虛焊之後，才繼續拿起鑷子，夾起一枚0402封裝的貼片電阻。這種電阻的尺寸只有1毫米見方，肉眼幾乎看不清上面的色環，只能靠着 datasheet 上的參數來區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實驗室裏的“滋滋”聲從未停歇。窗外的夜色越來越濃，偶爾有幾輛晚歸的汽車駛過，車燈的光束短暫地掃過窗戶，隨即又歸於沉寂。
不知過了多久，張弛突然“啊”了一聲，聲音裏帶着一絲懊惱。林舟聞聲抬起頭，看到他正盯着電路板上的一個焊點，眉頭緊鎖。
“怎麼了？”林舟放下手裏的活，湊了過去。
“剛才焊這個電阻的時候，焊錫多了一點，把兩個引腳連在一起了。”張弛指着那個焊點，語氣裏滿是自責，“都怪我，剛才走神了，想着明天要不要去電子市場補幾個元件。”
林舟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兩個引腳之間有一道細細的焊錫橋。他拍了拍張弛的肩膀，安慰道：“沒事，小問題。拿吸錫帶過來，我來處理。”
張弛連忙遞過一卷吸錫帶。林舟剪下一小段，放在那個連錫的焊點上，然後用燒熱的烙鐵頭壓在上面。吸錫帶很快就吸走了多餘的焊錫，兩個原本連在一起的引腳，重新變得涇渭分明。
“搞定。”林舟放下吸錫帶，擦了擦手，“別想太多，專心幹活。等把這個補償模塊焊完，我們就能測試了。”
張弛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重新坐回示波器前。他知道，林舟心裏的壓力其實比他還大。從預選賽的動態失真問題，到現在熬夜趕工焊接新模塊，林舟幾乎沒有合過眼。可他臉上卻始終帶着一股沉穩的笑意，絲毫看不出半點焦躁。
牆上的掛鍾，時針緩緩地從十二點走向了凌晨一點，又從凌晨一點走向了凌晨兩點。
實驗室裏的溫度漸漸降了下來，夜風從窗戶的縫隙裏鑽進來，帶着一絲涼意。林舟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的外套。他抬頭看向窗外，天邊已經泛起了一絲極淡的魚肚白，遠處的路燈開始一盞盞熄滅，城市的輪廓在熹微的晨光中，漸漸清晰起來。
“終於焊完了！”張弛的聲音裏帶着一絲抑制不住的興奮，打破了實驗室裏的寂靜。
林舟猛地回過神，看向工作台。那塊墨綠色的電路板上，密密麻麻地焊滿了各種元件，從運算放大器到變容二極管，從貼片電阻到可調電容，一個完整的動態補償模塊，已經赫然呈現在眼前。
他放下手裏的鑷子，感覺手臂像是灌了鉛一樣沉重。他活動了一下僵硬的手指，走到張弛身邊，看着他將補償模塊的接口，小心翼翼地連接到差分放大電路的核心板上。
“準備測試。”張弛深吸一口氣，按下了信號發生器的開關。
隨着一陣輕微的“嗡”聲，信號發生器開始輸出頻率爲1MHz的正弦波信號。林舟的心髒猛地提了起來，他緊緊盯着示波器的屏幕，手心不由自主地冒出了汗。
屏幕上，一條淡綠色的波形緩緩浮現。起初，波形還有些輕微的抖動，可隨着張弛微調了一下變容二極管的偏置電壓，那條抖動的波形，漸漸變得平穩、順滑，像一條墨綠色的綢帶，在屏幕上緩緩舒展。
沒有平頂失真，沒有鋸齒狀的扭曲，更沒有相位偏移。
一條近乎完美的正弦波。
“成了！”張弛猛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聲音因爲激動而有些顫抖，“林舟，我們成功了！動態補償起作用了！”
林舟看着屏幕上那條完美的波形，感覺眼眶有些發熱。連日來的疲憊和焦慮，在這一刻煙消雲散。他伸出手，和張弛用力地擊了一掌，清脆的掌聲在空曠的實驗室裏回蕩，格外響亮。
窗外，第一縷晨曦穿透了雲層，金色的陽光灑在電路板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焊點，在陽光下閃爍着細碎的光芒，像一顆顆鑲嵌在墨綠色底板上的星星。
兩人相視一笑，眼底都閃爍着疲憊卻興奮的光芒。
通宵的燈火，終究照亮了破曉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