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淵那方舊硯的賞賜,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沈府後宅漾開了比之前更明顯的漣漪。沈薇薇能清晰地感覺到,來自嫡母王氏院落的目光,多了幾分審視與冷意。而六姐沈玉珠,偶爾在請安時遇見,那眼神裏的嫉恨幾乎不加掩飾,仿佛她搶走了什麼天大的好處。
沈薇薇依舊每日晨昏定省,姿態恭順,言語謹慎,將自己隱藏在“安靜怯懦”的表象之下。她深知,父親一時的贊賞如同鏡花水月,根基淺薄,若此時得意忘形,必招致更猛烈的打壓。
果然,王氏開始行動了。她不再克扣用度這種落人口實的手段,而是換了更“高明”的方式。
一日,王氏將沈薇薇叫到跟前,語氣“溫和”地關切:“薇薇,聽說你父親贊你心思靈巧,於整理歸納上有些天賦。這是好事。我們沈家是書香門第,女兒家知書達理才是根本。你既有此心,往後便多花些心思在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上,這才是正經大家閨秀該學的。那些雜學……偶爾想想便罷,莫要沉溺,移了性情。”
這番話冠冕堂皇,無可指摘,實則是在劃下界限,提醒她認清自己的“本職”,不要妄想在一些“偏門”上出頭,蓋過嫡女的風采。
沈薇薇心中冷笑,面上卻感激涕零:“母親教誨的是,女兒定當謹記,好生學習閨閣禮儀與才藝,不敢懈怠。”
她順從了王氏的“安排”,重新將大部分明面上的時間投入到女紅和練字中,甚至主動請求王氏爲她請一位教授琴藝的師傅,當然,她知道王氏多半會以“府中開銷”或“師傅忙碌”爲由婉拒,但這姿態要做足。
然而,暗地裏,她的“開源”計劃和信息收集並未停止。父親的贊賞讓她意識到,“有用”和“有才”是兩回事。“有才”可能招嫉,而“有用”,在關鍵時刻,或許能成爲保命的籌碼。她需要的是後者。
與此同時,那位幾乎被她拋諸腦後的永寧侯世子陸崢,卻仿佛一個無形的影子,偶爾會因外界的消息而掠過她的生活。
沈文淵因檔案整理之事得了上峰幾句誇獎,心情頗佳時,會在飯桌上提及幾句朝中動向,其中不乏陸崢的身影。
“陸世子雷厲風行,督察院那幫老油子都被他揪出了錯處……”
“陛下對永寧侯世子愈發倚重,邊關糧草調度竟也詢其意見……”
“今日陸世子又獻一策,關於漕運……”
每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沈薇薇都能感覺到身旁沈玉珠瞬間繃直的身體和灼熱的目光。而她,只是默默聽着,將這些信息碎片拼湊起來,逐漸在腦海中勾勒出一個更加清晰、也更加遙遠的形象——一個能力卓越、聖眷正濃、與她的世界隔着天塹的古代頂級精英男。
她對此毫無興趣,甚至有些敬而遠之。這樣的男人,意味着無盡的規矩、責任和麻煩,與她的“鹹魚”理想背道而馳。那件外袍帶來的短暫交集,在她看來早已是過去式。
轉機出現在一個午後。青黛從外面打聽消息回來,神神秘秘地告訴沈薇薇:“小姐,奴婢聽說,永寧侯夫人半月後要在府中辦一場小規模的‘品香會’,邀請了不少京中善於調香、品香的夫人小姐。”
沈薇薇正對着自己設計的新的繡樣描摹,聞言筆尖一頓:“品香會?” 這倒是貴族女子間一項雅致的消遣。
“是啊,”青黛壓低聲音,“而且,奴婢還聽說,侯夫人最近似乎有些失眠之症,換了幾個安神香方子都不太見效,正煩惱着呢。這事還是奴婢從侯府采買下人那裏偶然聽來的。”
失眠?安神香?
沈薇薇的眼睛微微亮了起來。
她穿越前,因爲工作壓力大,也曾飽受失眠困擾,研究過一段時間的中草藥和芳香療法,對一些具有安神助眠功效的植物香料頗爲了解。這個時代雖然香料種類不如現代豐富,但基礎的檀香、沉香、龍腦、茉莉、薰衣草,或許還有些類似功效的本土植物等還是有的。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她心中升起。
她不需要在品香會上出頭露面,那太扎眼。但她可以借助這個機會,以一種極其隱秘的方式,再次向永寧侯夫人釋放善意,鞏固這份微弱卻可能有用的“香火情”。
接下來的日子,沈薇薇更加深居簡出。她以“學習調香靜心”爲名,通過青黛和那位可靠的嬤嬤,悄悄購入了一些常見的基礎香料和藥材。她不敢配置完整的香方,那太引人注目,也容易留下把柄。
她反復回憶、試驗,最終選定了一個極其簡單、安全,但理論上能輔助放鬆、凝神靜氣的“香囊”配方。主要成分是幹燥的茉莉花瓣主要取其清雅舒緩之氣、少量碾碎的柏子仁可以安神、以及一點點品相普通的蘇合香可以開竅辟穢。味道清雅淡然,不濃烈,功效溫和,即便無效也絕無害處。
她親手縫制了一個素淨雅致的錦囊,將配好的香料仔細填充進去,繡上幾莖幽蘭,不署名,不留任何標記。
在品香會的前兩日,她讓青黛設法,通過那位與侯府采買相熟的嬤嬤,將這個小香囊“無意間”送到了永寧侯夫人身邊一位頗得臉的老嬤嬤手中,只說是“偶然聽得侯夫人睡眠不安,此乃民間一安神小方,味道清淺,或可一試,聊表心意”,並再三強調不必言明來源。
這件事做得極其隱秘,連傳遞消息的青黛和嬤嬤都不知道香囊的具體來源,只當是某個想討好侯夫人的小門戶的手段。
沈薇薇在賭,賭永寧侯夫人的寬和與好奇心,也賭自己那點現代知識在古代的適用性。
品香會如期舉行,沈府自然也收到了邀請。王氏帶着精心打扮、苦練了許久品香知識的沈玉珠前往,期望她能在此等雅集上博得名聲。
沈薇薇依舊被留在家中,無人關注。
幾日後,有消息從永寧侯府隱隱傳來,說侯夫人近日似乎睡眠改善了些,心情頗佳,對某個不知來源的、帶着淡淡茉莉清氣的香囊贊了幾句,雖未找到進獻之人,但言談間頗爲感念這份“無心”的善意。
這消息如同微風,並未引起太大波瀾,卻精準地傳到了沈薇薇耳中。
她坐在窗前,看着自己小菜園裏新發的嫩芽,嘴角勾起一抹淺淺的、真實的笑容。
她成功了。
沒有暴露自己,卻再次在永寧侯夫人那裏留下了好印象。這份善意或許暫時無用,但就像一顆種子,埋在了土裏。同時,她也驗證了自己的一些知識和手段,在這個時代是行得通的。
她感覺到,自己在這深宅大院中,似乎終於摸索到了一條極其狹窄,卻真實存在的縫隙。透過這道縫隙,她能看到一絲微光,呼吸到一點不同於後宅污濁之氣的自由空氣。
而此刻,在永寧侯府的書房,陸崢正向母親請安。永寧侯夫人心情甚好,順口提起了近日睡眠好轉,以及那個不知名香囊的事,笑道:“也不知是哪家的有心人,這香囊味道倒是別致清雅,戴着竟真覺得心神寧靜了些許。”
陸崢聞言,目光掠過母親隨手放在案幾上的那個素錦香囊,上面幾莖幽蘭繡得頗爲靈秀。他並未多想,只當是後宅婦人間的尋常往來,淡淡應道:“母親安好便好。”
只是,那蘭草的繡樣,似乎……在哪裏見過?念頭一閃而過,並未停留。
沈薇薇不知道,她隨手繡下的蘭草,再次如同蝴蝶振翅,雖未掀起風暴,卻已在某些人心中,留下了模糊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