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阿宴,真好。”
魏若綰依偎他胸前,喃喃細語。
可隨即她卻蹙起眉,握拳不輕不重地捶了他幾下,眼裏帶着溼漉漉的委屈:
“不,不對......阿宴不是我的。”
“可爲什麼,就不能是我的呢......”
她帶着細微的哭腔質問道。
那幾下輕捶如同綿裏藏針,穿透他未愈的傷疤,猝不及防地刺入心口。
爲什麼不能是?
時不宴圈在她腰間的手有些僵滯,好似連呼吸都停了刹那。
是因爲他身上背負的仇恨,遙遙無期報仇雪恨的計劃?
是因爲他那天煞孤星,注定克死身邊一切的命格?
亦或是......
一絲從未有過的沖動,幾乎要沖破他常年冰封的心防。
話到嘴邊,通通化作一聲極輕的嘆息。
“那縣令大人呢,難道他不好?”
神差鬼使地,他像是不經意間這麼隨口一問。
圈在她腰間的手臂卻無意識地將人抱得更緊。
仿佛這樣,便能讓她說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什麼縣令,你是說程舒?”魏若綰眼眸惺忪,委屈得鼻尖都泛了紅:
“她......她是我老熟人了,不過她好壞!壞死了!”
“一直在......勸我喝酒。”
“喝喝喝,就知道讓我喝,她,壞透了......”
時不宴仰天,黯然閉了閉眸。
這答案看似合他意了,可是見她難過,卻又不是他所願的。
原來,那縣令待她也不過如此......
那雙修長分明的手攥緊了她的衣袖,暴露着他心中的擔憂,和一陣沒有由來的恨。
他多想將她這段回答從記憶裏抹去,全然當做沒有聽過這些醉話。
可他做不到。
時不宴生來就能記住一切,今夜的所見所聞,他更是在身體上,還是心理上,都抹不去。
一切終都烙在他那千瘡百孔的心上。
“魏小姐,你真醉了。”
他深吸一口夜風中的寒氣,打橫將她抱起,步履決絕地走向臥房。
輕輕將她放在榻上時,他已將所有波瀾壓回眼底。
“好好睡一覺吧。”
時不宴神色克制得近乎漠然,勸說着她,亦是在勸說自己:
“等一覺醒來,就什麼都好了......”
-
清晨,魏若綰終於清醒。
腦袋裏還是一片宿醉的疼。
她揉着額角坐起身,茫然四顧,這是她的房間。
昨晚是怎麼回來的?
她可一點都不記得了!
天,姐妹誤我大事!魏若綰懊惱得捶了捶腦袋。
害她浪費了一個親近自家小情郎的機會。
一轉頭,卻見一道清瘦孤冷的身影背對着她,靜坐窗邊。
淡金的晨光透過窗櫺,勾勒出少年側影,他手中執着一卷書,看起來遲遲沒翻幾頁。
“時公子?”魏若綰略感意外,出聲時嗓子還有些啞,“你怎麼在這?”
時不宴聞聲緩緩轉頭,臉上又是一貫的平靜淡漠。
“魏小姐。”他合上書卷,語氣疏離,“昨夜你醉得厲害,迎香送你回來,我便簡單照顧了一番。既然你已無礙,就不打擾了。”
他朝門外傳喚:“迎香,伺候你們小姐梳洗。”
魏若綰這才隱約記起,昨晚她似乎是被人抱回房裏的,那這麼說來......
難不成是時不宴留下來照顧了她一夜!
她心頭歡跳,垂眼藏住一閃而過的竊喜。
“原來如此,真是麻煩公子了。”
魏若綰賠笑坐正,拉出幾分刻意的疏離感來,笑容裏盡是客氣,還帶着恰到好處的歉意:
“我......我酒後失態,完全不記得自己做了些什麼,如果不慎冒犯了,公子全當我昨晚是在胡言亂語,忘掉就好。”
時不宴垂在袖中的手指微蜷,心底泛起一絲難以言喻的澀。
“無妨,我並未放在心上。”
想她昨夜軟糯纏人,喚他“阿宴”,現在清醒了卻克己復禮,連界限也畫得清。
他又怎麼可能真忘得掉?
時不宴沉默片刻,忽然抬眸,目光沉靜地看向她,再一次試探:
“昨日在縣衙那兒,縣令他......待你如何?可有逼迫你做些什麼?”
魏若綰被他問得一怔,隨即淺笑搖頭,自家好閨蜜怎麼可能爲難她:
“公子多慮了,程大人待我很好,與我相談甚歡,沒有鬧什麼不快。”
她答得坦然,眼神清澈,沒有絲毫勉強的跡象。
可在時不宴聽來,這句相談甚歡,顯然與她昨夜醉時那些委屈的控訴自相矛盾。
他心中那根刺扎得更深。
她果然在逞強,果然在他面前隱瞞着......
一股無力感夾雜着鬱氣涌上心頭。
他心緒繚亂,不敢再看她:“沒有便好。既然你一切好,我就去書房溫書了。”
說罷,他轉身欲走。
魏若綰已經掀被下床,迎香也在這時端着水盆進來。
時不宴卻忽然聽見,身後女子語氣稍頓,隨即堅定地吩咐道:
“迎香,快幫我梳妝,今日......我還要去一趟縣衙。”
還要去?時不宴的腳步猛地頓在門口。
昨夜她醉成那樣回來,今日一早,當真還要去見那位“待她甚好”的縣令?
他閉了閉眼,壓下心口那股驟然收緊的悶痛,終是未發一言,抬步離開了房間。
魏若綰瞟了眼他離去的背影。
有點捉摸不透他的態度了,怎麼走路像帶了風似的......
還是得好好問問迎香昨晚發生了什麼。
她在妝台前坐下,迎香爲她梳理長發,不料沒多久,房門“吱呀”一聲又被推開。
時不宴站在門口,去而復返。
他已經換了一身月白色的直裰,衣料挺括,身姿挺拔,絲毫看不出一晚未睡的疲憊與蒼白。
“我陪你去。”他嗓音平靜幹脆。
魏若綰在鏡裏看到他的倒影,心中一陣暗喜,面上卻不顯露。
“今日不過是升堂審我那兩個堂兄弟,順便將家產的歸屬定下,免得二房那邊再來找我麻煩。”
她似有難言之隱,婉拒道:
“程大人已經答應了幫我,我去走個過場就好。倒是時公子你......你本就因我受傷,還是安心備考吧,不勞煩你了。”
時不宴看她這樣,信念更爲堅定,冷嗤一聲,果斷邁進屋內:
“公堂之上那麼多人看着,就算有縣令幫你,你也難免被動。”
“既然是處置家產,你二叔不會善罷甘休的,他定會以你身爲女子、難以持家爲由,繼續發難你。”
他停頓片刻,聲音清晰地落在的室內:
“我既擔了你夫君之名,於情於理,都該在場。”
“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