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燭燈取來啦。”
蘇棠冉點了燈，對着燭火檢查起剛才撿的野鵪鶉蛋。
這一檢查，倒是叫她發現了極大的驚喜。
攏共揀了約莫一百二十顆野鵪鶉蛋，裏頭竟有三十個種蛋。
這就意味着，如若照顧得當，賀府便能有吃不完的鵪鶉和鵪鶉蛋了。
看着自家娘親傻樂呵的模樣，瓔瓔圓圓的眸子裏透着不解，“娘親，你是餓昏頭了嗎？”
蘇棠冉含笑輕點她眉心，“小饞貓，娘親是高興昏了頭。”
母女兩個登時笑作一團。
賀雪臣進廚房時，便瞧見了這幅溫情畫面。
“我來給你打下手。”
蘇棠冉掃了眼他白皙修長的雙手，搖了搖頭，“二爺給了妾身容身之地，妾身心中已是感激不已，斷沒有再使喚您幹活的道理。”
那雙手一看便知是讀書人的手，十指不沾陽春水。
更何況，若是他來的話，那只童子雞該怎麼拿出來？
賀雪臣打量四周後，視線落在角落堆成小山似的雜物上，“那我幫你收拾廚房。”
拗不過他，蘇棠冉只好作罷。
很快，那些瓶瓶罐罐便被分門別類擺好。
剩最後一個瓷罐時，俊臉上露出一絲難掩的失落。
“可惜了。”賀雪臣喃喃道。
蘇棠冉抬眼掃了眼罐裏，瞧着是些黑乎乎的茶葉，隨口問道：“怎麼了？”
“這是先前外祖送的好茶，母親原是想留着待客卻忘了，現下日子過去太久，入不了口了。”
蘇棠冉卻福至心靈，“妾身有法子將它變廢爲寶。”
旋即狹長的鳳目掃過小團子，賀雪臣忽然道：“隨我來一趟。”
空闊的廚房正好給了蘇棠冉大展拳腳的機會。
她取出挑好的食材，悄悄把雞湯倒進鍋裏復煮起來。
由於怕露餡，只能把雞肉拆成細細的肉，澆上料汁做成手撕雞。
蔫蔫的黃瓜殺了多餘水分，搖身一變變成脆嫩爽口的小菜。
再綴上些許蒜末，酸辣解膩。
她又抓了兩把白面，混着廚房裏的蕎麥粉擀成細細薄薄的面條。
聽說賀喬氏脾胃弱，吃蕎麥面最是合適。
鍋裏的老母雞已散發出誘人的肉香，蘇棠冉扔了把紅棗淮山，又添上一碗水。
接下來，就是處理鵪鶉蛋了。
鵪鶉蛋煮熟至半熟，敲碎蛋殼，再捏把陳茶，和着香料一並重新放回鍋中。
起灶，生火。
等雞湯燉好的功夫，蘇棠冉才感覺到手指傳來淡淡刺痛。
低頭一看，手上淨是些細密的口子。
沾了水，殺得生疼。
今晨那蘆葦葉子割在手上火燒火燎的，一時沒注意，竟被割了這麼多傷口。
她都如此，更遑論瓔瓔了。
想着小家夥羊脂玉似的小手，蘇棠冉快步尋了出去。
晨光漫灑的院子裏，賀雪臣正低垂着眼，神色專注地捧着瓔瓔的小手。
他動作輕緩，如待珍寶，將藥膏仔細塗在傷口上。
又取過幹淨紗布，一圈圈繞好。
“蘇娘子的手可也傷着了？”
他忽然抬頭問道。
瓔瓔一聽，立刻彈起來，跑到蘇棠冉身邊，“哎呀！娘親的手劃了好深一道！”
不由分說，小家夥就把蘇棠冉按到石凳上，一臉嚴肅：“上藥！”
蘇棠冉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正想着自己來便好，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已先一步伸到了她面前。
“我來吧。”
聲音落下的瞬間，蘇棠冉的視線凝固在他的虎口。
那裏綴着一顆殷紅小巧的朱砂痣。
曾經掐着她腰肢的那雙手上，也有一枚一模一樣的痣。
是他！
賀雪臣並未察覺蘇棠冉刹那的失神與僵硬，只垂眸執起她微顫的指尖。
他的動作穩而輕，蘸了藥膏，緩緩塗在傷口上。
微涼的藥膏被他指尖的溫度熨熱。
接着，細白的紗布纏了上來，一圈，又一圈。
男人的體溫透過紗布，清晰地將她整只手包裹。
那暖意絲絲上滲，一路竄上，燒紅了她的耳廓。
兩人離得這樣近。
近到她能能看見他低垂的眼睫在晨光中投下的淡淡陰翳。
“蘇娘子的臉，”賀雪臣忽然開口，聲音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怎麼這樣紅？”
蘇棠冉驀地回神，倏地抽回了手。
“許是，許是方才在廚房被熱氣熏着了。”
她別開視線，站起身，語氣有些匆忙，“時辰不早了，二爺準備用膳吧。”
賀雪臣望向她匆匆轉向廚房的背影，眸光微動，終是未再多言。
“姜伯，”他收回目光，語氣如常，“擺膳吧。”
回到廚房，蘇棠冉有些狼狽地把蕎麥面與葵菜放入雞湯裏。
簡單一煮，便可上桌。
賀喬氏素來愛熱鬧，幾人便一拍即合，湊到寧安堂用膳。
看見桌上樸素卻開胃的小菜，賀喬氏渾濁的眼亮了亮，“今早這膳食是誰做的？”
陸嬤嬤笑着說是蘇娘子。
“不錯，不錯。”
黃瓜酸爽脆口，很是開胃。
她的視線又落在了醃成焦糖色的鵪鶉蛋上，“這是……”
“稟大夫人，二爺在廚房翻出一罐陳茶，覺得丟了可惜，妾身便將它當成佐料醃了蛋，不知可否合您的胃口？”
賀喬氏剝了一顆。
蛋清彈牙，蛋黃綿密流沙，吞入腹中的餘味帶着淡淡的茶香。
“好吃。”她懇切點評。
得了誇獎，蘇棠冉眉眼彎彎。
接下來便是重頭戲，雞湯蕎麥面。
蘇棠冉面不改色心不跳道：“這是妾身煲的鵪鶉湯，大夫人嚐嚐。”
湯底是老母雞並着山菇、幹貝文火煨足兩個時辰的精華。
湯面浮着星點金黃脂花，再撒一把蔥花，香的人酥了骨頭。
面條彈韌爽滑，剛入口便直直往喉間滑去。
賀喬氏眼前一亮。
“這鵪鶉湯煮的真是鮮亮，蘇娘子好手藝啊。”
“還有這個，是妾身做的涼拌拆骨鵪鶉。”
眼前的肉絲被撕成鬆狀，看不出原樣。
賀雪臣的鳳目低垂，慢條斯理地吃着碗中湯面。
美人就是美人，嗦起面來都是一方景致。
賀喬氏吃得亦是滿足。
就是不知怎的，她怎麼吃出了雞湯的味道？
……
早膳結束後，所有的菜肴悉數被吃完。
瓔瓔摸着圓滾滾的肚子，砸吧砸吧嘴道：“娘親，瓔瓔喜歡這裏。”
被她這副饜足的模樣逗笑，蘇棠冉問道：“我們家瓔瓔究竟是喜歡賀府，還是喜歡茶葉蛋？”
“都喜歡！”
瓔瓔像只胖滾滾的鯉魚般打挺起身，又小聲道：“其實這裏也有不好的地方。”
蘇棠冉遞去一個不解的眼神。
瓔瓔癟嘴嘟囔起來：“娘親，下一頓能給我換個大碗嗎？”
她那只碗小小的，都搶不過別人。
蘇棠冉失笑，彎着食指輕刮人鼻尖，“好呀，我們家瓔瓔是小豬，吃飯得用盆。”
“娘親壞蛋！”瓔瓔腮幫子鼓得老高，蹦躂着對蘇棠冉展開了攻勢。
笑聲響徹整座賀府。
廊下，姜伯推着賀雪臣感慨道：“許久未有這般熱鬧了。”
賀雪臣望着紗簾裏嫋娜朦朧的倩影，一時間有些失神。
薄而色淡的唇繃成一條線，他道：
“讓陸嬤嬤來一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