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石砫落了今冬第一場雪。細碎雪花飄了整夜，清晨城郭覆上薄白，寒氣刺骨。宣撫司衙前校場卻聚了上千青壯，秦昭披深青毛氅立點將台，左臂仍吊於胸前，身姿筆直。馬祥麟、張鳳儀等隨行兩側，台下應征者有老卒、新兵、山民，眼神混雜期待與緊張。
“今日選三百人入震雷營，學新戰法、用新火器、拼死命。”秦昭聲線清晰，“想退出的，此刻走，不丟人。”無人動彈，雪花落肩無聲。
選拔分三關：識字關按識字量分左中右三列，三成青壯達百字標準；測力關需單手提八十斤石鎖或拉一石弓，刷去大半人；測穩關要求半柱香內用竹籤推銅錢至五十步外靶心，手穩無失，最終篩出三百人。
“你們直屬我調遣，震雷營只有三條規矩：絕對服從、保密、忠誠。違者斬。”秦昭下令，命馬懷遠暫代管帶，率部駐城外新營；令張鳳儀全權負責後勤保障。
馬祥麟跟上秦昭，憂心訓練難度：“母親，您要求三月內十秒裝彈，連工匠都難做到……”“士兵練的是肌肉記憶，往死裏練。”秦昭遞過操典，“白杆兵老卒或有非議，挑百人組教導隊同訓，既觀新械，亦儆效尤。”
震雷營新營依白崖山而建，木柵爲牆。三百新兵當日便開啓地獄式訓練：隊列站到腿僵，十裏越野加體能操練累到虛脫，再用木棍模擬裝彈動作千百遍。第四日，他們終於摸到了改良鳥銃，白杆兵教導隊也同期入駐。沖突幾乎在次日便爆發——訓練場上，幾名白杆兵老卒見新兵裝彈動作笨拙，忍不住嗤笑出聲。“拿着根鐵管子瞎比劃，哪有白杆槍捅得實在！”帶隊的白杆兵哨官王虎啐了口唾沫，揮了揮手中的白杆槍，“當年咱們用這個，把叛軍捅得哭爹喊娘，這鐵疙瘩能有這力道？” 新兵們年輕氣盛，當即有人反駁：“夫人說這火器能百步殺敵，比白杆槍厲害！” “厲害？”王虎上前一步，用槍杆戳了戳新兵手中的鳥銃，“練了半天連裝彈都練不明白，真上了戰場，怕是沒開槍就被人捅穿了！” 幾名新兵被說得漲紅了臉，攥緊了手中的槍，雙方劍拔弩張。馬懷遠聞訊趕來，厲聲喝止：“都住手！軍營之內，豈容喧譁！” 王虎卻梗着脖子不服：“馬管帶，不是俺故意挑事，這新火器確實是花架子，誤了戰事誰擔得起？”
恰在此時，秦昭巡營至此，聞言面色平靜地看向王虎：“王哨官覺得白杆槍厲害，朕自然知曉。當年你隨馬公征戰，一杆白杆槍挑落七個叛軍，功勞在冊。” 王虎愣了愣，沒想到秦昭記得自己的功勞，氣焰稍斂。秦昭轉而指向遠處的靶場：“但戰場在變，敵人也在變。奢崇明的叛軍已有火器，若我們仍固守舊法，只會讓弟兄們白白送命。” 她頓了頓，對衆人道：“今日便讓你們見識下火器的威力。馬懷遠，取一支改良鳥銃來。” 馬懷遠應聲取槍，秦昭親自裝填彈藥，舉槍瞄準百米外的樹幹，扣動扳機——“砰”的一聲，樹幹應聲炸裂。王虎和一衆白杆兵老卒臉色驟變。“白杆槍是石砫的根，不能丟；但火器是石砫的刃，必須有。” 秦昭放下槍，目光銳利，“教導隊的職責是觀摩學習，不是挑事搗亂。若再有人尋釁滋事，軍法處置。” 王虎臉色青白交加，最終躬身領命：“末將遵命。” 這場沖突就此平息，但老卒們眼中的抵觸，仍未完全消散。十一月初三，秦昭召集宣撫司屬官、將領開軍政會議，作戰室內西南地圖高懸，沙盤文書羅列。“石砫四面皆敵，守不住也攻不動，唯一出路是變。”她以竹棍點地圖，“一變軍制，補火器、騎兵、遠程短板；二變經濟，開礦煉鐵制器，以械換糧；三變外交，聯忠州、酉陽等友鄰共抗外敵。”
冉族老起身質疑：“錢、人、朝廷許可，皆無着落！”“錢從礦場工坊來，白崖山西五十裏有高品位鐵礦；人從流民招，已設粥棚收容青壯；朝廷無暇管我。”秦昭語氣轉厲，“不變是死路，今日是下令非商量，不服者，後果自負。”會議在壓抑中結束。
張鳳儀向秦昭稟報流民安置：“三處粥棚收容八百餘人，青壯三百多，已按您吩咐篩查入籍，分赴礦場工坊。”秦昭叮囑：“嚴審來歷，挑識字手巧者送白崖山工坊當學徒。”
十一月初十，震雷營首次實彈訓練。三百新兵分三排用改良鳥銃射擊，首排百人才命中三十七靶，總命中率不足三成。馬懷遠怒不可遏，秦昭卻平靜安撫：“首次打響便算進步。”
她隨即推行分級獎懲制：按成績分甲乙丙三等，甲等月俸加倍、優先配新槍，丙等連降三月貶爲輜重兵；命中者三十七人組標兵隊，由馬懷遠親帶，目標三月內百步穿楊。
秦昭立旁觀訓，看新兵在硝煙中咬牙重復裝彈、射擊，肩頭淤青仍不退縮。雪花復落，沾溼槍口與靶身。她望向白崖山工坊，首批量產燧發槍正加緊打造。新血已萌芽，新械將列裝，石砫的新歷史，正在冰雪中書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