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井噴怪氣後的幾天,柳家村籠罩在一種詭異的寂靜裏。打井的魯師傅和他徒弟被錢管家匆匆打發走了,工錢結得爽快,封口費想必也給足了。那口冒着不祥氣息的深井被用厚木板和石塊匆匆蓋住,又壓上了沉重的石碾,派了兩個錢家帶來的壯丁日夜看守,嚴禁任何人靠近。

王裏正像是大病了一場,臉色灰敗,縮在家裏不怎麼露面。村民們的恐懼達到了頂點,白日裏也少了許多走動,尤其避開了村東頭那片區域。連最調皮的孩童,也被大人嚴厲告誡,絕不許往那邊去。空氣中那股甜腥腐朽的味道淡了許多,卻並未完全散去,偶爾一陣風過,還能隱隱聞到,勾起人心底的驚悸。

流言更加不堪,有人說挖通了陰曹地府的縫隙,有人說驚擾了沉睡千年的妖物,還有人說那是古代煉金術士埋藏的毒物……越傳越玄,人心惶惶。

然而,田裏的豆子,卻到了不得不收的時候。

月奴知道,無論發生什麼,地裏的莊稼等不得。她和阿禾戴上鬥笠,拿着鐮刀和竹筐,來到了後山坡地。豆莢已經幹黃,在秋日的陽光下微微炸裂,露出裏面飽滿的豆粒。風吹過豆田,響起一片細碎的“沙沙”聲,那是成熟的聲音,也是生活的回響。

她彎下腰,左手攏住豆稈,右手揮動鐮刀。“唰”的一聲輕響,豆稈應聲而斷,幹燥的氣息撲鼻而來。阿禾跟在她身後,將割下的豆稈整齊地碼放。汗水很快溼透了衣衫,腰背也開始酸脹,但月奴的動作穩定而持續。泥土的溫熱透過鞋底傳來,豆稈割斷時迸發的草木清氣,沖淡了心頭那若有若無的不安。

勞動讓人踏實。一壟壟豆子在他們身後倒下,露出褐色的土地。陽光明亮,天空高遠,遠處山巒的輪廓清晰。在這一方小小的坡地上,世界似乎恢復了它本來的、簡單的秩序。

歇晌的時候,姐弟倆坐在田埂的樹蔭下,就着涼水啃着帶來的粗面餅子。阿禾看着遠處被木板封蓋的井口方向,小聲說:“姐,你說那下面……到底是什麼?”

月奴咽下口中的餅子,望着那片被看守着的區域,沉默了一會兒。“不知道。但肯定不是李大人建書院想遇到的東西。”她頓了頓,“也不是咱們莊稼人該碰到的東西。”

“那井封了,就沒事了吧?”阿禾帶着希冀問。

月奴沒回答。封得住井口,封得住人心裏的恐懼和猜疑嗎?封得住那股已經彌散開的、與這片土地格格不入的氣息嗎?她想起那泛着暗紅色的老井苔蘚,想起溪邊野菜的異常,想起桑林裏那塊詭異的青石。這些東西,都和那口深井毫無關聯嗎?

下午繼續收割。日頭偏西時,整片坡地的豆子都已割倒。接下來是更繁瑣的敲打脫粒。月奴和阿禾將豆稈搬到一處平整的曬場上,用連枷一遍遍敲打。豆粒“噼裏啪啦”地蹦跳出來,金燦燦的,在夕陽下泛着誘人的光澤。空氣中彌漫着幹燥的塵土和豆子的香氣。

這是收獲的喜悅,是汗水換來的實實在在的成果。看着越堆越高的豆粒,月奴疲憊的臉上露出一絲真切的笑容。這些豆子,磨成粉能做豆飯,發成豆芽是難得的菜蔬,拿到鎮上也能換些零用。日子,總還能過下去。

就在他們埋頭脫粒時,村口方向傳來一陣車馬聲。月奴抬頭望去,只見兩輛青布馬車在幾個衙役的護衛下,駛進了村子。馬車在王裏正家門口停下,車上下來幾個人。月奴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上次來過的州府文書吏文先生,他旁邊是一位年約五旬、面容清癯、留着三縷長髯、穿着淺緋色官袍的陌生官員,氣度沉穩,不怒自威。文先生落後半步,態度恭敬。後面還跟着幾個捧着木箱、拿着紙筆的隨從。

那位緋袍官員下了車,並未立刻進王裏正家,而是負手站在村道上,目光緩緩掃過村莊、田野,最後落在了遠處被木板封蓋的井口方向,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王裏正連滾爬爬地迎出來,撲通一聲就跪下了,口稱:“卑職柳家村裏正王有福,恭迎州府學政大人、文書記!”

學政大人?月奴心頭一震。州府學政親自來了!看來文先生的上報,以及打井出事的消息,果然引起了高層重視。

那位學政大人微微頷首,聲音不高,卻清晰傳入在場每個人的耳中:“不必多禮。本官陳澍,奉命查勘貴村古跡及近日異狀。王裏正,前日打井之事,細細報來。”

王裏正哪裏還敢隱瞞,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將打井經過、井噴怪氣、發現黑油等事說了一遍,自然隱去了李諭和錢管家的暗中指使,只說是有鄉紳好心捐資打井,不料觸動了地脈雲雲。

陳學政靜靜聽着,臉上沒什麼表情。待王裏正說完,他才道:“帶路,去井口看看。”

一行人便朝着村東頭那口被封的井走去。村民們都遠遠跟着,不敢靠近,只伸長脖子張望。

月奴也停下了手裏的活計,和阿禾一起站在曬場邊看着。她注意到,隨行的除了衙役和文吏,還有兩個穿着樸素、但氣質沉靜的中年人,手裏拿着一些她沒見過的、像是度量工具的物件。

陳學政走到井邊,沒有貿然讓人掀開木板,只是繞着井口走了一圈,仔細看了看壓在上面的石碾和周圍的泥土痕跡。又蹲下身,用手指捻了捻井口邊緣濺上的些許黑褐色物質,放在鼻端聞了聞,眉頭皺得更緊。他示意隨行的那兩個中年人上前。

那兩人打開木箱,取出幾個小瓷瓶和奇怪的金屬探針一樣的東西。他們用探針在井口附近的泥土中插探,又將瓷瓶口湊近木板縫隙,似乎在收集殘留的氣體。動作專業而謹慎。

過了一會兒,其中一人回到陳學政身邊,低聲稟報了幾句。陳學政臉色凝重地點點頭,又轉向文先生:“文煥,你之前勘測的遺跡圖錄,與大榕樹下的發現,與此地距離方位如何?”

文先生立刻展開隨身攜帶的圖紙,指着上面標注的幾點,低聲解說。陳學政的目光在圖紙、大榕樹方向以及腳下的井口之間來回移動,沉吟不語。

夕陽的餘暉將他們的身影拉得很長。整個村子寂靜無聲,只有風吹過田野的嗚咽。

良久,陳學政直起身,對王裏正,也像是對所有圍觀的村民說道:“此地確有古異,非比尋常。井口暫且如此封存,嚴禁擅動。大榕樹下遺跡,亦需嚴加看護。本官將即刻行文上報,請朝廷派專精此道的‘天工院’匠師前來勘斷。在此期間,一應人等,不得在遺跡可能波及範圍內動土、取水、更不得宣揚怪力亂神,蠱惑人心。違者,以律論處。”

他的聲音並不嚴厲,卻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權威。村民們噤若寒蟬,連聲稱是。

陳學政又看向月奴家田地所在的方向,目光似乎在她和阿禾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後對王裏正道:“涉及田產糾紛,待天工院勘明此地性質後,由縣衙依律秉公處置,不得再有私相授受、威逼強占之事。”

王裏正冷汗涔涔,連連叩首:“卑職不敢!謹遵大人鈞命!”

陳學政不再多言,帶着人轉身回了王裏正家,想必還要細問詳情。

人群漸漸散去,但氣氛依舊壓抑。學政大人的到來,明確了事情的嚴重性,也暫時壓制了各種流言,但“天工院”、“朝廷專派”這些字眼,又帶來了更深的不安和仰望。那口井下的秘密,似乎比想象的還要重大。

月奴默默走回曬場,繼續敲打豆稈。豆粒依舊金燦燦地蹦跳出來,但她的心思已經飄遠。陳學政看起來是個明白事理、行事有度的官員。他提到了“秉公處置”,這或許是個好信號。但“天工院”的到來,又會帶來什麼變數?李諭那邊,會甘心就此罷手嗎?

她抬起頭,望向暮色中炊煙升起的村莊。每一縷炊煙下,都是一個爲生活奔忙、此刻卻憂心忡忡的家庭。鐵牛家,陳寡婦家,七嬸家……還有她自己和阿禾。

豆子熟了,要收進倉。日子,還要一天天往下過。無論地下藏着怎樣的驚天秘密,無論朝廷會派來怎樣的大人物,生活本身,就像這手中沉甸甸的豆粒,才是最真實、最需要被精心收藏的東西。

夜色漸濃,月奴和阿禾將最後一批豆粒裝進口袋,扛回家。路過那口被封的深井時,她目不斜視,腳步卻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些。

井口的木板縫隙裏,似乎有一點極其微弱的、暗綠色的幽光,一閃即逝,快得讓人以爲是錯覺。

月奴心頭一跳,沒有回頭,徑直走進了自家院門,將沉重的門閂牢牢插上。

秋蟲在牆角鳴叫,一聲聲,催促着夜的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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