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陳學政的到來,像一塊巨大的鎮石,暫時壓住了柳家村翻涌的暗流。那口被封的深井成了禁區,連看守的錢家壯丁都換成了縣衙的差役,日夜輪值,面無表情,透着官家的威嚴。大榕樹下的遺跡也被重新清理、標記,圍起了更顯眼的柵欄。村民們噤若寒蟬,議論聲從公開轉入了灶台邊、枕頭旁的竊竊私語。

但日子照舊要過。驚懼過後,最實際的生存問題擺在眼前。秋收在即,田裏的稻穗一日沉過一日,金黃的波浪在秋風中搖曳,散發出日益濃鬱的、帶着陽光和泥土氣息的稻香。這是莊稼人一年中最踏實、也最焦灼的等待。

月奴每日都要去田埂上走幾遭。她俯身,指尖輕輕撥開稻葉,查看稻穗的灌漿情況。谷粒飽滿,尖端開始微微泛黃,但還需些時日才能完全成熟。她估算着日子,心裏盤算着收割的人手、晾曬的場地、脫粒的器具。

豆子已經曬幹揚淨,裝進了陶甕,藏在幹燥的閣樓上。蠶絲也繅好了,那批上好的生絲被她仔細卷好,用油布包着,這是家裏最值錢的存貨,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動用。那個特殊的銀灰色繭子,她找了個更隱蔽的地方,連同青石和暗紅土的樣本一起埋在了灶間地面下,上面壓了口廢棄的舊鐵鍋。

懸疑和危機仿佛被暫時封存,退居爲背景裏一抹沉重的陰影。 foreground裏,是具體而微的農事準備。

這天,月奴正在院中修理一把有些鬆動的鐮刀,用細麻繩重新綁緊木柄與鐵刃的連接處。阿禾從外面回來,帶回來一個消息:“姐,我看見王裏正和那個錢管家,陪着陳學政和文先生,往後山老鷹崖那邊去了。還帶了那兩個拿奇怪工具的人。”

老鷹崖?月奴手上動作一頓。九叔公提過,老鷹崖那邊早年也出過古怪。官府果然在全面勘查。她點點頭:“知道了。”繼續低頭綁緊麻繩,力道均勻,結打得結實。

鐮刀修好,她又開始檢查家裏的籮筐、扁擔、連枷,該修補的修補,該晾曬的晾曬。秋收是一場硬仗,工具必須趁手。她還翻出往年用過的舊竹席,準備鋪在院子裏的空地上,到時候晾曬稻谷用。

下午,她去了趟鐵牛家。鐵牛娘精神好了不少,能在院子裏幫着擇菜了。月奴將自家曬的一些蘿卜幹分了些給他們。鐵牛爹千恩萬謝,黝黑的臉上皺紋深刻,提起即將到來的秋收,既期待又發愁:“今年田毀了一半,收成怕是……唉,交了租子,剩下的不知道夠不夠吃到明年開春。”

月奴安慰了幾句,心裏卻清楚,這是村裏許多人家即將面臨的困境。天災加上人禍(井噴事件帶來的恐慌影響了部分田地的後期管理),今年的收成普遍不如往年。

從鐵牛家出來,她看見七嬸正領着幾個相熟的婦人,在祠堂前的空地上,用新收的糯稻草編織草墊和草繩。這是爲秋收時捆扎稻把準備的。婦人們手裏忙碌着,嘴裏也不閒着,低聲交換着各家田裏的情況,擔憂着收成,也猜測着官府和“天工院”的動向。

“聽說天工院裏都是能通鬼神、曉天地的能人……”

“真要是那樣,也好,趕緊把這邪乎事弄明白!”

“可別到時候,說咱們這兒不適合住人,讓咱們搬走……”

“那可不行!祖祖輩輩的根在這兒呢!”

擔憂中,是對故土的眷戀和生存的本能焦慮。月奴默默走過,沒有加入交談,但那細碎的言語卻鑽進耳朵裏。搬走?這個念頭讓她心頭一沉。不,她從未想過離開這片土地。

又過了兩日,陳學政一行人離開了村子,似乎是返回州府復命去了。村裏暫時恢復了往日的節奏,只是那被官差看守的井口和遺跡,無聲地提醒着人們,一切並未過去。

稻香越來越濃,風裏都帶着谷物成熟的甜鬱氣息。月奴知道,不能再等了。她決定提前一天開鐮,搶在最晴好的天氣裏收割。

開鐮前一天傍晚,月奴做了一頓比平日稍顯豐盛的晚飯——煮了條阿禾從溪裏撈的鯽魚,炒了一盤雞蛋,蒸了糙米飯。算是爲接下來的辛苦勞作積蓄力氣。

飯桌上,阿禾顯得很興奮,摩拳擦掌:“姐,明天我肯定能割得又快又好!”

月奴給他夾了塊魚肚子上的嫩肉,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嗯,慢點沒事,仔細別割到手。累了就歇會兒。”

夜裏,月奴將磨得雪亮的鐮刀、捆扎用的草繩、裝水的竹筒一一準備好,放在門邊。她又檢查了一遍阿禾明天要穿的舊布衫,補丁是否牢靠,袖口是否利落。最後,她走到供奉爹娘牌位的木龕前,默默上了一炷香。不是祈求風調雨順(已來不及),也不是祈求鬼神保佑(她不大信),更像是一種對土地、對祖先、對即將到來之勞作的樸素告慰。

月光清冷,透過窗紙,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村莊沉睡,只有遠處田裏愈發濃鬱的稻香,隨着夜風,無聲地彌漫。

天還未亮透,月奴和阿禾就下了田。露水很重,打溼了褲腳,冰涼的。但握着鐮刀,站在自家田頭,看着眼前沉甸甸、金燦燦的稻浪,月奴心中涌起的,是一種近乎虔誠的平靜。

她彎下腰,左手攏住一把稻稈,右手鐮刀揮出。“唰——”清脆的割裂聲響起,稻稈應聲而斷,整齊的茬口滲出清甜的汁液。一股更加濃鬱的、混合着青草和谷粒的香氣瞬間迸發,將她包裹。

一茬,兩茬……金色的稻束在她身後不斷倒下,又被她利落地捆扎成結實的稻把。阿禾跟在旁邊,學着她的樣子,雖然慢些,卻也很認真。汗水很快沁出,晨露和汗水混在一起,衣裳貼在身上。腰開始發酸,手臂漸漸沉重,但動作不能停。

太陽升起來了,驅散了晨霧,將金色的光芒毫無保留地灑在田野上,灑在收割者古銅色的脊背上。稻田裏,除了鐮刀割稻的“唰唰”聲、捆扎稻把的“窸窣”聲、粗重的喘息聲,再無其他。這是一種原始而純粹的勞動交響,充滿了力量感。

七嬸家、鐵牛家、還有其他相鄰的田裏,也都陸續響起了收割的聲音。遠遠近近,彎腰起伏的身影,構成了一幅千年不變的秋收圖景。暫時,人們將恐懼和憂慮拋在了腦後,全部心神都投入到了這場與時間賽跑的搶收中。

中午,姐弟倆就着鹹菜和涼水,在田埂上草草吃了點幹糧,稍微歇了歇酸痛的腰背,便又投入勞作。日頭西斜時,三畝水田已經收割了近半。稻把整齊地碼放在田埂上,像一排排金色的士兵。

月奴直起幾乎僵硬的腰,用袖子擦了把滿臉的汗水和灰塵,看着那些稻把,疲憊的臉上露出滿足的神色。這就是土地的回饋,是她和阿禾辛苦一年的結晶。無論地下有什麼秘密,無論外面有多少風雨,這些實實在在的糧食,才是活下去的根本。

晚風送來涼意,也送來遠處村莊裏隱約的、呼喚家人歸家的聲音。夕陽將田野染成溫暖的橘紅色。

阿禾累得幾乎走不動路,被月奴半攙着往回走。少年人的臉上卻洋溢着完成重任的興奮和自豪。

回到家,月奴燒了熱水,讓阿禾先洗漱休息。她自己卻撐着疲憊的身體,將院中晾曬的舊竹席又檢查了一遍,確保明天曬谷時不會漏。然後,她走到蠶室門口——那裏現在堆放着一些農具和雜物,靜靜地站了一會兒。

蠶室空了,但曾經沙沙的食葉聲和忙碌的繅絲景象,仿佛還在眼前。勞動,收獲,再勞動,再收獲。這就是她生活的全部意義,簡單,卻堅韌如腳下的土地。

她抬頭望向夜空。星子稀疏,一彎新月掛在天邊。

明天,還要繼續收割。後天,要脫粒,要晾曬。日子,就是這樣在汗水和收獲中,循環往復。

而遠處,那口被封的深井,在夜色中沉默着,像一個巨大的、尚未愈合的傷口。井口附近,值守差役手中的燈籠,發出微弱而孤寂的光。

稻香彌漫的村莊,在秋夜的懷抱中,暫時沉睡。收獲的喜悅與未解的懸疑,如同這月色與陰影,交織在一起,構成了柳家村這個秋天,復雜而真實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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