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鳳凰山腳下的溪流，不急不緩地淌過。自柴房風波後，鳳凰中學的荒操場上，每天天不亮就多了個奔跑的身影。
是雷耀。
他不再是那個只會憑着一腔沖動橫沖直撞的愣頭青了。周垚的話像一顆種子，在他心裏生了根——“光有拳頭不夠，得有腦子；光有膽子不夠，得有筋骨”。每天清晨，當薄霧還裹着鳳凰山的輪廓，他就踩着露水繞着操場跑圈，一圈又一圈，汗水浸透了洗得發白的校服，順着臉頰往下淌，滴在野草上，暈開一小片溼痕。跑完步，他就跟着高藝的兄弟練拳腳，出拳、格擋、閃避，動作從生澀到流暢，胳膊和肩膀的線條漸漸硬朗起來，原本清秀單薄的身板，慢慢練出了緊實的肌肉，眼神也褪去了幾分莽撞，多了些沉斂的光。
白天上課，他不再走神偷瞄李婷玉的側臉，而是把周垚教的那些“門道”在腦子裏反復琢磨。周垚教他看人的眼神，教他遇事先沉住氣，教他“避其鋒芒，攻其軟肋”，那些聽起來玄乎的話，被他一點點融進骨子裏。顧波看着他的變化，欣慰地笑；金波拍着他練硬的胳膊，嚷嚷着“雷耀你現在能一拳打倒王虎了”；陳豪則默默把自己攢的零花錢買了跌打損傷的藥膏，悄悄塞給他。
周垚偶爾會來操場看他訓練，不怎麼說話，只是站在槐樹下，看着他揮汗如雨的樣子，眼神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
這樣的日子過了三個月，秋風吹黃了鳳凰山的草木，也吹硬了雷耀的筋骨和心氣。
這天下午放學，雷耀沒有直接回家屬區，而是繞了條近路——那條路挨着鎮上的舊網吧，周垚說過，這一帶魚龍混雜，讓他多留意。風裏飄着網吧裏煙味和泡面味混合的氣息，路邊的梧桐葉簌簌往下掉。他剛走到巷口，就聽見一陣推搡和罵罵咧咧的聲音。
“小子，拿點錢出來會死啊？！”
“我……我真的沒錢了……”
“沒錢？沒錢你來網吧？搜他的兜！”
雷耀腳步一頓，悄悄探頭往巷子裏看。
只見三個染着黃毛的校外混混，正圍着一個瘦高的男生。那男生穿着偏大的校服，頭發亂糟糟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斷了腿的眼鏡，被推得踉蹌着撞在牆上，懷裏的破書包掉在地上，裏面的漫畫書和遊戲卡帶撒了一地。爲首的黃毛正揪着他的衣領，另一個混混則蹲在地上，翻着他的書包，嘴裏還嘟囔着“窮鬼，連五毛錢都沒有”。
那男生掙扎着，聲音帶着哭腔，卻透着一股子倔勁：“放開我！那是我攢了半個月的網費！”
雷耀看着他的樣子，心裏“咯噔”一下。
亂糟糟的頭發，倔強的眼神，明明害怕得發抖，卻還梗着脖子不肯服軟——像極了三個月前，在三中後巷裏，被劉張海圍堵的自己。
一股莫名的火氣，瞬間涌上心頭。
他握緊了拳頭，指節泛白。巷子裏有三個混混，他只有一個人。周垚教過他，“寡不敵衆時，先避其鋒”，可看着那男生被欺負的樣子，那句“冷靜”的叮囑，瞬間被心裏的熱血沖散了。
他深吸一口氣，大步走進巷子，聲音沉得像淬了冰：“放開他。”
三個混混猛地轉過頭，看到只有雷耀一個人，爲首的黃毛嗤笑一聲，鬆開了手，上下打量着他：“小子，你他媽誰啊？想多管閒事？”
雷耀沒理會他的嘲諷，目光落在地上散落的遊戲卡帶和漫畫書上，又看向那個男生，聲音緩和了些：“他們搶你錢了？”
男生愣了愣，看着雷耀身上的鳳凰中學校服，又看了看他緊實的胳膊，猶豫着點了點頭，小聲說：“搶了……搶了我十塊錢。”
“十塊錢？”黃毛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笑得更囂張了，“老子搶了又怎麼樣？你他媽還想搶回去？”他說着，伸手就往雷耀臉上推去。
雷耀早有防備，側身躲開，反手攥住了黃毛的手腕。三個月的鍛煉不是白練的，他手上的力道大得驚人，黃毛疼得“哎喲”一聲，臉都白了。
“把錢還給他。”雷耀的聲音很冷，眼神裏卻藏着一絲心虛——畢竟對方有三個人，他心裏也沒底。
另外兩個混混見狀，立刻圍了上來，一人抄起地上的半截磚頭，一人揮着拳頭就往雷耀背上砸。
“找死！”
後背傳來一陣鈍痛，雷耀咬着牙，沒鬆手，反而用力一擰黃毛的手腕。黃毛疼得慘叫一聲，撲通跪在地上。
“操你媽的！”被激怒的雷耀，骨子裏的那股子狠勁瞬間被點燃了。他想起了三中後巷的屈辱，想起了金波被踹的肚子，想起了陳豪磕破的膝蓋，那些憋在心裏的火氣，此刻全化作了拳頭。
他鬆開黃毛的手腕，側身躲過砸來的磚頭，一拳砸在揮拳混混的下巴上。那混混悶哼一聲，踉蹌着後退幾步，捂着下巴直咧嘴。另一個拿磚頭的混混嚇了一跳，愣了幾秒，才又舉着磚頭沖上來。
雷耀沒有硬拼，他想起周垚教的“閃避”，腳步靈活地繞到混混身後，抬腳踹在他的膝蓋窩上。混混吃痛，膝蓋一軟，摔在地上，磚頭“哐當”一聲掉在一旁。
爲首的黃毛見勢不妙，爬起來就想跑。雷耀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他的後領，將他拽了回來，摁在牆上，聲音帶着狠勁：“錢呢？”
黃毛嚇得渾身發抖，趕緊從兜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十塊錢，哆哆嗦嗦地遞過來：“哥……錢還你……別打了……”
雷耀接過錢，又瞪了他一眼：“滾！以後別讓我在這巷子裏看到你們欺負人！”
三個混混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跑了，連頭都不敢回。
巷子裏終於安靜下來。
雷耀鬆了口氣，後背的疼痛一陣陣傳來，他才發現自己的手心全是汗——剛才的孤勇，其實藏着不少後怕。他轉過身，把錢遞給那個男生，聲音緩和下來：“拿着。”
男生撿起地上的書包，把漫畫書和遊戲卡帶塞回去，又扶了扶斷腿的眼鏡，看着雷耀，眼裏滿是感激：“謝……謝謝你。我叫姜恒，是鳳凰中學初二的。”
“雷耀，初一的。”雷耀笑了笑，指了指他的書包，“你很喜歡打遊戲？”
姜恒的臉瞬間紅了，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嗯……喜歡。以前總去網吧，耽誤了學習，才被送到鳳凰中學來的。”
雷耀看着他，忽然想起了自己以前的樣子——不愛學習，整天和兄弟瞎混，沖動又莽撞。他拍了拍姜恒的肩膀，笑着說：“沒事。以後要是再有人欺負你，就去初一找我。”
姜恒抬起頭，看着雷耀臉上的笑容，又看了看他胳膊上緊實的肌肉，用力點了點頭，眼裏閃着光：“好！”
夕陽穿過巷子，落在兩個少年的身上，拉出長長的影子。風吹過梧桐樹梢，帶來一陣沙沙的響。
雷耀看着姜恒的背影，心裏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感覺。他知道，自己又多了一個兄弟。
而這個沉迷遊戲的少年，日後會用他的方式，成爲這個團體裏，不可或缺的一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