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燒紅了半邊天,鳳凰中學的荒操場漸漸被暮色浸透。野草的影子被拉得老長,風一吹,沙沙作響,像是誰在低聲嘆氣。
雷耀拍了拍胳膊上蹭破的油皮,傷口滲着點血絲,火辣辣地疼。他剛走到槐樹下,就撞見了正踮着腳張望的高藝。高藝嘴裏叼着根狗尾巴草,看見他這副狼狽模樣,眉頭瞬間擰成了疙瘩,三步並作兩步沖過來:“你小子去哪野了?跟人幹架了?”
雷耀扯了扯嘴角,想笑,卻疼得齜了齜牙。他沒藏着掖着,把巷子裏幫姜恒搶回錢的事,三言兩語說了一遍,末了還揚了揚下巴,語氣裏帶着點少年人沒褪去的得意:“三個黃毛,不經打,沒費多大勁。”
誰知高藝一聽,臉“唰”地一下就白了,嘴裏的狗尾巴草“啪嗒”掉在地上,連聲音都變了調,罵了句:“糟了!你惹到大麻煩了!”
雷耀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心裏“咯噔”一下,像被什麼東西狠狠砸了一下:“怎麼了?不就是三個校外混混嗎?”
“混混?”高藝急得直跺腳,聲音都拔高了幾分,眼神裏滿是忌憚,“你知道那黃毛背後站着誰嗎?是五哥!朝陽鎮西邊這片天,都是他說了算的五哥!”
“五哥?”雷耀皺起眉,這名字他隱約聽過,是在網吧門口聽那些社會青年閒聊時提過一嘴,當時只當是個普通的混混頭子,沒放在心上。
“普通混混能鎮得住西邊的遊戲廳和台球室?”高藝的聲音沉了下去,湊到雷耀耳邊,壓得極低,“那是真正的狠角色,手下養着一群亡命徒,聽說手上還沾過血。別說我表哥,就算是北片那些有名頭的大哥,見了他都得客客氣氣遞根煙,誰敢輕易得罪?那黃毛就是五哥的跑腿小弟,平時靠着五哥的名頭,在這一帶耀武揚威慣了!”
他頓了頓,看着雷耀胳膊上的傷,心疼又着急:“你今天揍了他的人,還把搶的錢奪了回來,這不是明晃晃打五哥的臉嗎?這事……棘手了!”
雷耀臉上的得意徹底消失了,後背瞬間冒出一層冷汗。他只想着姜恒那副倔強又委屈的樣子,像極了從前的自己,一股熱血上頭就沖了上去,卻壓根沒料到,那三個不起眼的黃毛背後,還藏着這麼一尊大佛。周垚教他遇事要沉住氣,要先摸清楚對方的底細,可剛才,他還是憑着一股子沖動,把規矩拋到了腦後。
這下,怕是真的惹了大麻煩。
“那……那怎麼辦?”金波和陳豪剛好抱着課本走過來,聽到這話,臉“唰”地一下就白了。金波胖乎乎的手緊緊攥着衣角,指節都泛了白,聲音發顫:“要不……我們湊點錢,去給五哥賠個禮?說不定他大人有大量,能放過我們……”
顧波皺着眉,沉吟着搖了搖頭,穩重的聲音裏帶着幾分凝重:“賠禮怕是沒用。五哥那種人,最看重的就是面子。我們打了他的人,就是折了他的威風,他不會輕易罷休的。”
陳豪也急了,清秀的臉上滿是焦慮,手指不安地絞着衣角:“那……那我們跑嗎?”
“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高藝咬了咬牙,眼神忽然堅定起來,“現在只有一個辦法——找周垚哥!他點子多,看得透人心,肯定有對策!”
這話一出,幾個人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連連點頭。周垚在他們心裏,早已是主心骨一般的存在。他總能在最亂的時候,想出最穩妥的法子。
幾人不敢耽擱,快步往周垚住的地方趕。周垚沒住昭鋼家屬區,而是在鳳凰山腳下租了間破舊的小平房,屋頂鋪着茅草,牆根爬滿了青苔,離學校不遠。
推開門的時候,煤油燈昏黃的光正暈染着滿屋的安靜。周垚坐在桌前,手裏捧着一本泛黃的舊書,看得入神。燈光落在他清秀的眉眼上,添了幾分與年齡不符的沉穩。聽到門響,他抬起頭,看到他們幾個神色慌張地闖進來,眉頭挑了挑,合上書,聲音平靜:“怎麼了?慌慌張張的,天塌下來了?”
高藝趕緊上前,咽了口唾沫,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末了還不忘補充一句,聲音裏帶着幾分後怕:“周垚哥,那五哥是個硬茬,心狠手辣,我們怕是扛不住。”
周垚沒說話,手指輕輕敲着桌面,“篤、篤、篤”的聲音,在安靜的屋裏格外清晰。他的目光落在雷耀身上,看着他胳膊上的傷,看着他臉上褪去的得意,只剩下懊惱和慌亂,眼神裏沒有責備,只有一絲了然。
雷耀被他看得有些心虛,低下頭,聲音悶悶的:“是我太沖動了,沒考慮後果。”
“沖動不是錯。”周垚忽然開口,聲音溫和,卻帶着一股力量,“見義不勇爲,才是孬種。你錯的是,沒摸清對方的底細,就貿然出手。”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吱呀作響的木窗。晚風灌進來,帶着鳳凰山的草木氣息,吹動了他額前的碎發。他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遠處的燈火星星點點,聲音沉了幾分:“五哥這個人,我知道。表面上開着遊戲廳、台球室,做的是正經生意,背地裏幹的卻是放高利貸、收保護費的勾當。他最忌諱的,就是有人在他的地盤上,壞他的規矩,折他的面子。”
“那……那我們怎麼辦?”金波忍不住問道,手心全是汗,緊張得聲音都在發抖。
周垚轉過身,目光掃過衆人,眼神裏帶着一絲銳利的光,像是黑夜中閃過的寒星:“五哥護短,但更愛錢。那三個黃毛,是他手下最不成器的,好吃懶做,除了仗着他的名頭欺負學生,什麼正經事都幹不了,平時沒少給他惹麻煩。我們與其縮着脖子等他找上門來,不如主動出擊。”
“主動出擊?”雷耀猛地抬起頭,眼裏閃過一絲疑惑,還有幾分不服輸的倔強,“怎麼出擊?跟他硬碰硬嗎?”
“硬碰硬?那是以卵擊石。”周垚搖了搖頭,嘴角勾起一抹算計的笑,那笑容裏,藏着少年人少有的冷靜和謀略,“我們分三步走。”
他伸出三根手指,一根根掰着,條理清晰:“第一,明天一早,你去找姜恒,讓他把那十塊錢,‘還’給那個黃毛。記住,要當着網吧門口那些人的面,態度放軟,說話客氣點,就說自己年紀小,不懂規矩,沖撞了大哥。”
“這不是認慫嗎?”雷耀皺起眉,心裏有點不痛快,拳頭攥得咯咯響,“我們沒錯!”
“是示弱,不是認慫。”周垚糾正道,語氣鄭重,“五哥要的是面子,我們先把面子給他,他就不好直接下狠手。這叫以退爲進。”
他頓了頓,繼續道:“第二,高藝,你去找你表哥。不用讓他出面,就說我們不小心得罪了五哥的人,想請他幫忙遞個話。只要讓五哥知道,我們背後有人惦記着,他就會掂量掂量,不會把事情做絕。”
高藝眼睛一亮,拍了拍胸脯,底氣十足:“這個我能辦到!我表哥和五哥有生意往來,肯定願意賣我這個面子!”
“第三,”周垚的目光落在顧波身上,眼神裏帶着信任,“顧波,你心思細,觀察入微。明天去打聽一下,那三個黃毛平時都幹了些什麼壞事。比如搶了多少學生的錢,有沒有偷過東西,有沒有欺負過老人。越多越好,越詳細越好。”
顧波立刻點頭,眼神堅定:“明白!我這就去準備,今晚就去網吧門口蹲點,找那些被欺負過的學生問問!”
周垚看着衆人,聲音鏗鏘有力,像一顆定心丸,落在每個人的心上:“五哥這種人,最怕的就是麻煩。我們先示弱,給他面子;再擺出路子,讓他知道我們不好惹;最後捏住那三個黃毛的把柄,他權衡利弊之下,絕不會爲了三個廢物,和我們死磕到底。”
他走到雷耀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裏帶着鼓勵:“記住,雷耀。拳頭能解決一時的麻煩,腦子才能解決一世的麻煩。你要學的,還有很多。”
雷耀重重地點了點頭,心裏的慌亂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沉甸甸的力量。他看着周垚沉着的眉眼,看着身邊兄弟堅定的眼神,忽然覺得,就算天塌下來,他們也能一起扛過去。
夜色越來越濃,鳳凰山的影子,像一頭沉默的巨獸,匍匐在大地之上。小平房裏的煤油燈,卻亮得耀眼,映着幾個少年的臉龐,映着他們眼裏的光。
一場關於面子與利益的博弈,即將拉開序幕。而這群少年,也在這場博弈裏,慢慢褪去了青澀的莽撞,學會了什麼叫真正的“謀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