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屬階梯盤旋向下,仿佛沒有盡頭。照明棒的光芒在絕對的黑暗中被壓縮成一小團慘白的光暈,僅僅能照亮腳下幾級台階和身邊同伴模糊的輪廓。身後,那扇厚重的合金門早已消失在視線和回響之上,將那個充滿詭異培養艙和冰冷真相的房間隔絕開來,但那份寒意卻如影隨形。
空氣裏彌漫着更濃重的灰塵和金屬冷冽的氣味,甜腥氣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絕對的寂靜。仿佛這片區域已經被遺忘了一個世紀。
已垣幾乎將全身重量都靠在燼的身上,每一步都踩在虛空邊緣般踉蹌。腦袋裏像是被塞滿了燒紅的沙礫,每一次思考都帶來灼痛和眩暈。過度使用“波紋之眼”和強行激發唐刀力量的反噬,如同遲來的海嘯,幾乎將他徹底淹沒。他只能緊緊握着刀柄,從那冰冷的觸感中汲取一絲微弱的安全感。
“停。”燼的聲音壓得極低,在寂靜的階梯上卻清晰可辨。她停下腳步,側耳傾聽。除了幾人粗重不一的呼吸聲,只有死寂。
鐵砧龐大的身軀堵在下方轉角,獨眼在昏暗中泛着微弱的紅光,像警惕的野獸。“下面有風,”他悶聲說,鏽鐵管微微抬起,指向黑暗深處,“很微弱,帶着……機油和臭氧味。有大型通風系統,或者……別的什麼在運轉。”
賬簿癱坐在台階上,終端屏幕的光映着他汗溼慘白的臉。“路徑坐標……還在更新。我們正在接近虛影標記的那個‘不穩定空間斷層’區域。能量讀數……開始出現背景波動了。”他聲音發顫,顯然還未從剛才的驚嚇中恢復。
燼將已垣小心地扶坐在冰涼的台階上,自己則單膝跪地,戰術目鏡掃視着下方的黑暗。“已垣,還能感知到什麼嗎?”她的聲音平靜,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探詢。
已垣艱難地集中精神,試圖再次推開那扇被痛苦焊死的“門”。但腦海裏只有一片混沌的劇痛和耳鳴般的嗡響。“波紋之眼”徹底關閉了,連同那種與唐刀的神秘連接感,也變得極其微弱,如同風中殘燭。他搖了搖頭,喉嚨幹澀得發不出聲音。
燼沒有催促,只是默默地從腿袋裏取出一支高能量濃縮劑,利落地注射進已垣的頸部。冰涼的液體涌入血管,稍微緩解了那蝕骨的疲憊和頭痛,但精神的損耗遠非藥劑所能彌補。
“休息五分鍾。”燼站起身,聲音不容置疑,“鐵砧,警戒。賬簿,嚐試掃描下方五百米範圍內的結構,尋找可能的出口或掩體。我們攜帶的氧氣有限。”
鐵砧低哼一聲,調整了一下姿勢,如同一塊磐石般守在上方拐角。賬簿則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專注,手指在終端上飛舞,虛擬界面投映出模糊的掃描波形。
寂靜再次降臨,比之前更加沉重。每個人都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已垣靠在冰冷的金屬壁上,閉上眼睛,試圖捕捉腦海中那些混亂的碎片。“搖籃”……“葬火之核”……“第七適格者”……這些詞語像幽靈一樣盤旋。還有那個在培養艙中消散的“樣本”……它是什麼?爲什麼它的存在與自己的驗證通過相關聯?阿芸……她在哪裏?這一切,和她有關嗎?
就在這時——
嗡……
一聲極其輕微、但絕非來自他們任何一人設備的震動聲,從階梯下方的極深處傳來。非常微弱,卻帶着一種金屬固有的、規律的頻率。
燼和鐵砧的身體瞬間繃緊!
“什麼聲音?”賬簿猛地抬起頭,驚恐地望向黑暗。
燼舉手示意噤聲,戰術目鏡的數據流再次瘋狂刷新。她緩緩將脈沖手槍調整到待激發狀態。
嗡……嗡……
聲音再次傳來,更清晰了一些。不再是單一的震動,而是某種復合的、帶着輕微齒輪咬合和液壓運轉的雜音。並且,正在由遠及近!
“不是自然現象!”鐵砧低吼,獨眼死死盯住下方,“是機械!正在靠近!”
“掃描到多個移動信號!”賬簿的聲音尖銳起來,終端屏幕上出現數個快速移動的紅點,正沿着階梯盤旋而上!“速度很快!能量特征……是‘清道夫’!是長老會的‘清道夫’自動化單位!它們怎麼找到這裏的?!”
燼的眼神瞬間冰寒刺骨。“我們被鎖定了。剛才的驗證程序,或者那個虛影,泄露了我們的位置!”她一把拉起已垣,“不能停留!向下跑!”
沒有任何猶豫,鐵砧怒吼一聲,轉身率先向下沖去,沉重的腳步砸在金屬階梯上,發出巨大的轟鳴。賬簿連滾爬爬地跟上,終端都差點脫手。燼半架着已垣,緊隨其後。
嗡鳴聲迅速變大,變成了清晰的引擎咆哮和履帶碾壓金屬的刺耳噪音!數道慘白的光柱從下方黑暗中射出,如同探照燈般掃過階梯和牆壁!
已垣在顛簸中回頭一瞥,心髒幾乎驟停。
下方,幾個約莫半人高、造型如同鋼鐵蜘蛛與坦克結合體的機械造物,正沿着陡峭的階梯,以驚人的速度攀爬而上!它們擁有復數的機械臂,前端裝備着旋轉的鏈鋸、脈沖槍口或是捕捉網發射器,冰冷的電子眼閃爍着無情的紅光。金屬外殼上,清晰地噴塗着長老會的徽記——交織的齒輪與瞳孔!
是“清道夫”!而且是最致命的戰鬥型號!
“發現未經授權生命體征!執行淨化協議!”冰冷的電子合成音從爲首的清道夫體內發出。
咻!咻!咻!
數道脈沖光束精準地射來,打在衆人剛才停留的位置,濺起刺眼的電火花!
“媽的!這麼快!”鐵砧罵了一句,回身將鏽鐵管猛地插入階梯縫隙,作爲臨時屏障,同時掏出腰間的老式爆能手槍,對着下方連續射擊!粗大的能量束打在清道夫的裝甲上,爆開團團火光,卻只是讓它們的速度稍緩!
燼一邊架着已垣飛奔,一邊頭也不回地用手槍向後點射!她的射擊精準得可怕,每一槍都瞄準清道夫的關節或光學傳感器,暫時幹擾着它們的追擊。但清道夫的數量太多,而且極其靈活,在狹窄的階梯上分散開來,從不同角度逼近。
“下面!有岔路!”沖在最前面的鐵砧突然大吼。
階梯在此處到了一個平台,平台一側,有一條更狹窄、看起來像是維修通道的黑暗岔路,入口處堆着一些廢棄的板條箱。
“進去!”燼當機立斷。
鐵砧一腳踹開礙事的板條箱,率先鑽入通道。賬簿緊隨其後。燼將已垣推進去,自己則守在入口,連續幾槍逼退最近的兩個清道夫,然後閃身而入。
通道極其狹窄,僅容一人彎腰通過,彌漫着濃重的黴味和機油味。身後,清道夫引擎的咆哮和履帶碾壓聲瞬間逼近,慘白的光柱射入通道,將衆人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
“它們進來了!”賬簿尖叫。
“跑!別回頭!”燼的聲音在狹窄空間裏回蕩,冷靜得令人心寒。
已垣被燼推着,在黑暗中深一腳淺一腳地狂奔。肺部火辣辣地疼,斷臂處的傷口在顛簸中再次崩裂,溫熱的血浸溼了簡陋的包扎。但他不敢停,死亡的寒意緊緊貼着後背。
就在這時,他手中的唐刀,再次傳來一絲微弱的、冰冷的悸動。
這一次,不再是牽引或共鳴。
而是一種……警告。
刀尖,不受控制地微微偏向通道側壁的某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