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納酒店的求婚宴，定在明晚。
倒計時的指針，如同敲在蘇晚心上的喪鍾，每一聲都帶來窒息般的緊迫感。
山間別墅裏，一切看起來依舊平靜奢華，傭人們井然有序地做着最後的準備，空氣中仿佛都能預見到明日香檳流淌、賓客盈門的盛況。
蘇晚站在衣帽間巨大的落地鏡前，像一尊沒有靈魂的人偶，任由頂級造型師和傭人爲她試穿明晚的禮服。
那是一件象牙白的曳地長裙，綴滿了細碎的珍珠和水晶，燈光下流轉着聖潔的光輝，據說是陸辰逸請了十位工匠耗時三個月手工縫制的。
“蘇小姐，您看腰線這裏還需要再收一點嗎？”
造型師小心翼翼地問。
蘇晚怔怔地看着鏡中的自己，華服美飾，卻掩不住眼底那片荒蕪的空洞。
這身衣服，本該是她走向幸福巔峰的戰袍，如今卻成了她奔赴刑場的囚衣。
“不用了，很好。”
她聽到自己麻木的聲音。
陸辰逸推門進來時，看到的正是她穿着婚紗般禮服，站在鏡前發呆的模樣。
他眼底掠過毫不掩飾的驚豔，揮手讓所有人都退下。
他走到她身後，雙臂從後面環住她不堪一握的腰肢，下巴輕輕擱在她光滑的肩頭，鏡子裏映出兩人相擁的身影，宛如一對璧人。
“真美。”
他低嘆，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耳廓。
“我的晚晚，明天將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他的語氣裏充滿了篤定和期待，還有一種即將塵埃落地的放鬆。
蘇晚強迫自己靠在他懷裏，汲取着這最後一點虛假的溫暖。
他的懷抱如此堅實，他的心跳如此平穩，她卻要在明天，親手將這一切擊碎。
“辰逸，”
她轉過身，仰頭看着他，努力讓自己的眼神看起來充滿依戀和不舍，這並不全是演技。
“我……有點緊張。”
陸辰逸低笑，指腹撫過她微蹙的眉心，語氣寵溺：
“傻瓜，緊張什麼？一切都有我。你只需要，安心做我的新娘就好。”
他牽着她的手，走到臥室外的露台。夜幕低垂，山風微涼，山下城市的燈火如同打翻的星河。
“看，這座城市明天都會爲我們祝福。”
他的聲音帶着掌控一切的自信。
蘇晚依偎着他，沒有說話。
祝福？
明天之後，這裏流淌的只會是竊竊私語、嘲諷和對他無盡的同情與憤慨。
她幾乎能預見到那畫面，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無法呼吸。
夜深了。
陸辰逸似乎因爲解決了某個棘手的問題，或許與林修有關，心情頗佳，甚至開了一瓶紅酒，與蘇晚在露台小酌。
他談着婚後的蜜月旅行，談着未來要生幾個孩子，談着如何將陸氏帝國交到他們的孩子手中……他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凌遲着蘇晚的神經。
她微笑着傾聽，適時地點頭，偶爾插上一兩句話，扮演着一個沉浸在幸福憧憬中的準新娘。
但她的靈魂仿佛抽離了身體，懸浮在半空，冰冷地注視着這溫情脈脈、卻即將分崩離析的一幕。
趁陸辰逸去書房接一個臨時電話的間隙，蘇晚快速用備用手機給顧言深發了一條簡短的信息：
「明日，按計劃行事。一切小心。」
發送成功後，她立刻刪除了記錄，將手機藏回原處。
做完這一切，她靠在冰冷的牆壁上，緩緩滑坐在地，雙臂緊緊抱住自己，仿佛這樣才能抑制住身體的顫抖和幾乎要沖破喉嚨的嗚咽。
陸辰逸回來時，見她坐在地上，眉頭微蹙，上前將她打橫抱起，輕輕放在柔軟的大床上。
“怎麼了？是不是累了？”
他的指尖拂過她的眼角，那裏有些未幹的溼意。
蘇晚順勢將臉埋進他的胸膛，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雪鬆氣息，聲音悶悶的：
“嗯，有點累了。可能是……太開心了。”
她主動吻上他的唇，帶着一種近乎絕望的熱情和訣別的意味。
她的吻從未如此主動，如此纏綿，如此……不顧一切。
仿佛要將自己所有的愛、所有的眷戀、所有的靈魂，都在這一夜燃燒殆盡。
陸辰逸顯然被她這突如其來的熱情所取悅，很快反客爲主，深深地回應着她。
意亂情迷間，蘇晚的手顫抖着，帶着無盡的眷戀與罪惡感，悄悄解開了他襯衫上那枚做工精致的鉑金袖扣，緊緊攥在了手心。
冰涼的金屬棱角硌着她的皮肉，帶來一絲清晰的痛感。
這枚袖扣，是他日常最愛用的之一，上面有他名字的縮寫。
她要帶走它，作爲未來漫長黑暗歲月裏，唯一的、見不得光的念想。
激情過後，陸辰逸沉沉睡去，手臂依舊占有性地環着她。
月光如練，透過紗簾，靜靜流淌在他俊美安靜的睡顏上。
蘇晚睜着眼，毫無睡意。
她側着身，就着朦朧的月光，用目光一遍遍細細描摹他的輪廓——濃密的眉，高挺的鼻梁，薄而性感的唇，以及下頜那道彰顯性格堅毅的線條。
她要把他刻在心裏，刻進靈魂裏。
指尖隔着微小的距離，懸空臨摹着他的眉眼，淚水無聲地從眼角滑落，迅速沒入枕畔，消失無蹤。
對不起，辰逸。
她在心裏無聲地呐喊，每一個字都帶着血淚。
對不起，要用這樣的方式傷害你。
對不起，不能陪你走下去了。
我愛你，勝過這世間一切。所以，請一定要……好好活着。
她將那只緊握着袖扣的手，輕輕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仿佛那樣，就能離他更近一些。
那枚袖扣，如同他心髒的碎片，帶着他身體的餘溫，熨燙着她冰冷肌膚下那顆即將停止跳動的心。
長夜漫漫，如同永遠不會結束的凌遲。
當窗外天際泛起第一抹魚肚白時，蘇晚知道，訣別的時刻，終於要來了。
她最後一次，極輕極輕地，在他微抿的唇上印下一個顫抖的、帶着鹹澀淚水的吻。
“晚安，我的愛。”
她用氣聲說，吐出這最後的、他永遠聽不到的告別。
然後，她閉上眼，將自己徹底投入無邊無際的、冰冷的黑暗之中，等待着命運審判之鍾的敲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