鑾駕之內,空氣冷得能凝出冰渣。
周青凰猛地轉頭,那雙鳳眸裏燃燒的怒火與屈辱,化作實質的殺意,死死釘在高林臉上。
“借一步說話?”
她的聲音從牙縫裏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每個音節都浸透了血色。
“高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朕的人被刺殺!朕的皇叔當着所有人的面,用江山社稷逼着朕納妃!”
“現在,你讓朕退?”
高林沒有被女帝滔天的怒火吞噬。
他迎着那幾乎要將自己焚爲灰燼的目光,神色平靜得不像一個剛從鬼門關爬回來的奴才。
他的手,依舊沉穩地按在女帝的手背上,沒有半分顫抖。
掌心傳來的溫度與力量,讓暴怒中的周青凰,那顆狂跳的心髒莫名地一滯。
“陛下。”
高林的聲音壓得很低,卻異常清晰,帶着一股能刺穿所有嘈雜的冷靜。
“今夜,您若拒絕了這兩個女人,甚至動了周淵,就正好掉進了他爲您準備的陷阱。”
周青凰發出一聲滿是譏誚的冷哼。
“笑話!”
“他把刀架在朕的脖子上,朕反擊,還成了朕的不是?”
“陛下,您殺了他,誰來背負弑殺親叔的罵名?”
“您動了這兩個女人,誰來承擔您不顧江山社稷、拒絕爲皇室開枝散葉的罪責?”
“周淵現在要的,根本不是您的命,是您的名聲!”
高林一字一句,像最鋒利的手術刀,將眼前血淋淋的局勢,精準地剖開在女帝面前。
“他要毀了您在百官和百姓心中的威望,讓所有人都覺得,您是一個不孝、不仁、不顧大局的暴君!”
“到了那時,他再振臂一呼,以清君側之名廢帝另立,便是順應天意,名正言順!”
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狠狠敲在周青凰的心上。
她身體的顫抖漸漸平息。
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冰冷。
是啊。
她被憤怒燒昏了頭。
周淵這只老狐狸,設下的根本就不是一個刺殺的局,而是一個誅心的局!
無論她進,還是退,都會被這張用“大義”和“孝道”織成的大網死死纏住。
“那依你之見,朕該如何?”
周青凰的聲音恢復了幾分冷靜,但那份被當衆羞辱的恨意,卻更加深沉。
難道,真要她忍氣吞聲,收下這兩個來歷不明的女人,任由周淵的勢力滲透後宮?
“收。”
高林只說了一個字。
周青凰的指甲瞬間刺入掌心,傳來尖銳的痛感。
高林仿佛沒有看見她眼中翻涌的殺意,繼續說道:
“但,不是現在這樣收。”
他湊得更近,溫熱的氣息拂過女帝敏感的耳廓,聲音低得像是情人的私語。
“陛下,您可以告訴周淵,爲皇室開枝散葉,您責無旁貸。”
“但這兩人,來歷不明,身家不清,直接納入後宮,有違祖制,更堵不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您可下旨,將她們二人,暫封爲最低等的‘采女’,送入‘掖庭宮’學習宮中規矩。”
“何時規矩學好了,何時再談侍寢之事。”
“如此一來,您全了社稷大義,而這兩個女人,也徹底落入了您的掌心。”
“是殺是留,是審是問,還不是您一句話的事?”
這一番話,如同一道冰泉,瞬間澆滅了周青凰心頭的邪火。
她定定地看着高林,看着他那張因失血而蒼白的臉,和他那雙在黑夜裏亮得驚人的眼睛。
這個奴才……
每一次,總能在她最沖動,最無助的時候,爲她指出一條最陰險,也最有效的路。
將人打入掖庭宮,名爲學習規矩,實爲變相囚禁。
這比當場殺了她們,更能彰顯帝王心術,也更能羞辱周淵!
“好。”
良久,周青凰從唇間吐出一個字。
她重新掀開珠簾,清寒的目光再次投向跪在地上的周淵,聲音裏聽不出任何喜怒。
“皇叔爲國分憂,朕心甚慰。”
周淵眼中閃過一抹壓抑不住的得色,叩首道。
“此乃臣分內之事。”
“只是……”
周青凰話鋒一轉,聲音驟然變冷,如同三九寒風。
“國事爲重,祖制亦不可廢。”
“此二女來歷不明,直接入宮,恐惹非議。”
“傳朕旨意。”
“慕容月、蕭媚兒,暫封采女,入掖庭宮學習宮中禮儀,待考察之後,再行定奪。”
此言一出,周淵臉上的得意之色,瞬間僵住。
掖庭宮?
那是什麼地方?
那是宮女犯了錯才會被送進去的冷宮別院!
名爲學習規矩,實則與打入天牢無異!
他辛辛苦苦謀劃送進宮的人,連皇帝的面都見不到,就要被關起來了?
這哪裏是接受,這分明是當着京城所有勢力的面,狠狠抽了他一個耳光!
“陛下!”
周淵急了,還想再爭。
周青凰卻根本不給他任何機會。
“朕乏了。”
“擺駕回宮!”
冰冷的聲音落下,鑾駕在數百禁軍的護衛下,毫不留情地調轉方向,揚長而去。
只留給周淵一個決絕的背影,和漫天的塵土。
周淵跪在原地,臉色鐵青。
周青凰,皇位遲早是我的!
……
回到養心殿,周青凰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高林。
她走到他面前,看着他左臂還在不斷滲血的傷口,眼神復雜。
“疼嗎?”
“爲陛下辦事,不疼。”高林低着頭,恭敬回答。
周青凰從暗格裏取出一個白玉瓷瓶,倒出一些清涼的藥膏,竟是親自爲他塗抹在傷口之上。
“這是宮中秘制的金瘡藥,三日便可痊愈。”
她的動作很輕,聲音卻依舊清冷。
“這半個月,你就在偏殿養傷,哪也不許去。”
“太後那邊……”高林遲疑道。
“朕會派人去說,就說你沖撞了朕,被罰禁足。”
周青凰爲他細致地包扎好傷口,語氣淡漠。
“謝陛下。”
高林心中鬆了口氣,這半個月,他正好可以消化一下最近得到的龐大信息,順便鞏固修爲。
然而,他想得太美了。
接下來的半個月,對高林而言,簡直是一場甜蜜的酷刑。
白天,他確實可以在偏殿養傷。
可一到晚上,慈寧宮的軟轎,就跟催命符一樣,準時停在偏殿門口。
太後蕭婉容,以“關心下屬傷勢”爲名,強行將他“請”去慈寧宮。
美其名曰,親自爲他療傷。
而療傷的方式,便是讓高林躺在鳳榻上一動不動,由她來主導一切。
用她的話說:“哀家可舍不得讓你這傷員再費力氣。”
於是,高林每天晚上,都必須體驗被榨汁機從上往下榨的極致酸爽。
他躺着,看着平日裏雍容華貴、威儀萬千的太後娘娘,在自己身上揮汗如雨,媚眼如絲。
這種強烈的身份反差,讓他痛並快樂着。
若非有【黃金腰子】護體,又有太後身上源源不斷的純陰之氣作爲補充,他恐怕早就被榨成人幹了。
半個月後。
高林的手臂傷勢痊愈,內力修爲,也因禍得福,再次精進。
這天夜裏。
當他再次從慈寧宮的“療傷”中脫身,筋疲力盡地回到養心殿偏殿時,卻發現一道黑影,已在偏殿的屋頂上,等候多時。
是凌霜。
“有結果了?”高林抬頭問道,聲音裏帶着一絲疲憊。
凌霜從屋頂飄落,無聲無息地跪在他面前,雙手呈上一卷厚厚的卷宗。
“攝政王府的名單,都在這裏。”
她頓了頓,又從懷中取出一只小小的竹筒,上面有特殊的火漆印記。
“另外,還有這個。”
“這是從掖庭宮裏,傳出來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