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呦,誰家寶貝啊~”
沈遠帆帶着一身室外的微涼氣息和爽朗的笑意,眼疾手快地從兒子懷裏把軟乎乎的沈安撈了過去,高高舉過頭頂逗了會,然後又摟進懷裏,用帶着胡茬的下巴去蹭女兒的小臉。
“安安想爸爸了沒有?爸爸今天想死我們安安了!”
他聲音洪亮,帶着毫不掩飾的寵溺,完全沒注意到被他截胡的兒子瞬間僵住的表情。
沈淵懷裏驟然一空,雙臂還保持着抱人的姿勢,僵在半空。
溫熱的觸感和重量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空落落的涼意。
他看着爸爸親熱地抱着沈安,沈安被這突如其來的高舉和胡茬蹭得有點懵,小手在空中抓了抓,然後習慣性地抓住了爸爸的衣領,小臉上沒什麼特別的表情,只是睜大了眼睛。
“爸爸……”
沈淵放下手臂,表情不太好的開口,眉頭不自覺地微微蹙起。
他想說“我剛要帶她去洗手”,或者“她還沒擦嘴”,又覺得這些理由說出來都很奇怪,好像他在跟爸爸搶什麼一樣。
沈遠帆這才注意到兒子,哈哈一笑,空出一只手揉了揉沈淵的頭發:“小淵也乖!今天在家幫媽媽帶妹妹了是不是?爸爸回來路上給你帶了新出的機器人模型,在你房間放着呢,快去看看吧!”
他的注意力顯然更多地放在自己的小女兒身上,抱着沈安又是顛又是親,試圖逗她笑:“給爸爸笑一個,安安?叫爸爸?爸——爸——”
沈安被他顛得晃晃悠悠,視線卻越過爸爸的肩膀,落在了還站在原地的沈淵身上。
她似乎對爸爸熱情的逗弄反應不大,只是安靜地任由他抱着,眼睛卻一直看着哥哥。
沈淵站在原地,沒動。
爸爸給的機器人模型要是放在平時,他肯定早就跑去看了一—那是他念叨了好久的新版。
可現在,他腳底像生了根。
他看着沈安被爸爸抱着,看着她沾着米糊痕跡的嘴角。
爸爸怎麼不給她擦掉……
心裏那股說不清的煩躁感又冒了出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微妙。
不是討厭,也不是生氣,更像是一種……自己的玩具或者自己的事情被意外打斷、並且被另一個人接管的不適感。
“她……”
沈淵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說出“她嘴沒擦幹淨”或者“她該洗手了”這種話。
他抿了抿唇,轉身走向洗手間,聲音悶悶的:“我去洗手。”
他擰開水龍頭,冰涼的水沖過手指,卻沖不散心裏那點別扭。
他能聽到客廳裏爸爸還在努力逗沈安的聲音,以及沈安偶爾發出的、含糊不清的單音。
沈淵關上水,用力甩了甩手,水珠濺到鏡子上,模糊了他沒什麼表情的臉。
他走回客廳時,沈遠帆已經把沈安放回了遊戲墊上,正蹲在旁邊,試圖用新買的會發光唱歌的玩具吸引她的注意力。
沈安坐着,手裏捏着那個新玩具,卻沒什麼興趣地擺弄了兩下就放下了,眼神又開始在房間四處看,最後,定格在走過來的沈淵身上。
沈遠帆有些挫敗地站起身,對走過來的兒子苦笑:“安安好像對這新玩具不感興趣啊?這麼貴的玩意兒都不喜歡。”
沈淵沒接話,只是走到遊戲墊邊緣,拿起被沈安丟下的那個發光玩具,看了一眼,沒什麼表情地關掉了吵鬧的音樂和閃爍的燈光,然後把安靜的玩具又放回她手邊。
沈安看看安靜的玩具,這次有些興趣了,摸摸玩玩。
沈遠帆看着兒子的動作,愣了一下,隨即笑道:“還是小淵了解妹妹,爸不如你。”
沈淵沒吭聲,在離沈安不遠不近的地方坐了下來,拿起一本他自己的故事書,翻看起來,視線卻有一搭沒一搭地掃過墊子上的沈安。
沈遠帆逗了會沈安,沈安一直沒說話,他挫敗了,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肩膀:“行,你們兄妹倆玩吧,爸爸剛回家先去洗個澡,一會兒陪你們。”
沈遠帆暫時遺憾離場。
他一離開,客廳安靜了不少。
沈安拿着新玩具慢吞吞地爬向沈淵,在他腿邊停下,仰起臉,嘴角還帶着一點沒被爸爸發現的米糊幹痂。
沈淵低頭看了她一眼,放下書,抽了張溼巾,動作自然地擦掉她嘴角的痕跡。
擦幹淨後,他屈起食指,用指節很輕地蹭了蹭她光滑的臉蛋。
“笨蛋安安,你剛剛就應該來找我。”
他低聲說,有些抱怨的意思。
沈安抓住他蹭自己臉的那根手指,握在手心裏,然後靠着他腿邊坐下來,拿起那個不會吵的玩具,安安靜靜地開始研究上面的按鈕。
沈淵重新拿起書,這次,他的目光真正落在了書頁上。
窗外的夜色完全降臨,客廳裏燈火通明,映着一大一小兩個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沈遠帆洗完澡出來,江曼也剛忙完手上的事,她靠到丈夫的身上,看起來興致不高。
“我在家要待不住了,好想出去工作啊。”
“辛苦老婆了,安安現在也斷奶了,老婆可以考慮考慮回歸工作的事了。”
沈遠帆攬着妻子的肩膀,手掌安撫地摩挲着她的胳膊:“你要是真想回去,隨時都可以。家裏有劉姐,爸那邊也能搭把手,再不濟,還有我這個當爸的呢。”
他頓了頓,看向客廳裏親密的兄妹倆,聲音壓低了些,帶着笑,“你看,咱家小淵現在帶妹妹不也挺好?”
江曼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神色越發柔軟,但眼底那點因長期居家而生的煩悶並未完全散去。
她將頭靠在丈夫肩上,輕輕嘆了口氣:“我知道,我就是……就是怕我們兩個都去忙了,安安以後也會像小淵一樣跟我們有距離感,我……”
“怎麼可能。”
沈遠帆反駁了她的話:“你是他們的媽媽,他們不會跟你生疏的,小淵哪有距離感啊,我沒感覺到,你就是太敏感了。別擔心,一切還有我。”
江曼嘆了口氣。
客廳裏沈淵翻書的動作停下了,眉頭皺起。
工作?媽媽又要出去工作?
那……沈安怎麼辦?
她還這麼小呢……
他下意識地偏頭,看向靠在自己身邊、正按着玩具按鈕的沈安。
小家夥對父母的談話毫無所覺,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裏,偶爾按出“嘀”的一聲,讓她安靜的小臉上掠過類似滿意的神色。
沈淵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書頁上,卻發現自己有點看不進去了。
媽媽去工作……意味着白天在家的時間會變少,就像他那時候一樣。
雖然還有劉姨,但……
如果媽媽也不常在……是不是意味着,他需要接管更多?
這個認知讓他心裏有點亂,有點沉甸甸的,還有點高興
接下來的幾天,江曼真的開始認真考慮回歸工作的事。
她在家的時間依然很多,但明顯能感覺到,她的注意力開始有一部分從家庭瑣事中抽離,重新投向那個她曾經熟悉的、充滿挑戰和成就感的領域。
她的事業慢慢成爲了她的中心。
沈淵敏銳地察覺到了這種變化。
他開始更加留意沈安的日常。
比如,他發現沈安上午十點左右會有點小困,需要睡半小時;她不喜歡香蕉打成泥的味道,但接受切成小塊的;她特別喜歡滑滑的布料,總是用手摸來摸去……
有一天下午,沈淵去幼兒園還沒回來,江曼有個重要的合作商要視頻商討,她提前跟劉姐打了招呼,讓她照看好沈安,盡量不要打擾她。
時間比預想的要長。
沈安睡醒午覺已經下午三點了,習慣性地在房間裏尋找媽媽的身影。
她慢吞吞地爬遍了客廳和主臥,都沒看到江曼,小臉有點懵了。
她坐在走廊中間,抱着她的小兔子,不哭也不鬧,只是靜靜地坐着,眼神有些空。
劉姐正在廚房準備晚餐的點心,一時沒留意。
沈淵剛被司機接回家,就看見坐在走廊中央、孤孤單單的沈安。
沈淵一下子就知道怎麼回事,媽媽應該是去忙工作了,他以前也是這樣。
他換鞋的動作快了些,書包隨手放在換鞋凳上,朝沈安走過去。
腳步聲讓沈安轉過頭。
看到他,她那雙有些空茫的眼睛裏,似乎亮起了一點點極微弱的光,但很快又暗下去。
她沒有像往常那樣爬過來,只是看着他,小嘴抿着。
沈淵在她面前蹲下,平視着她:“找媽媽?”
沈安眨了眨眼,沒反應。
“媽媽應該是在工作。”
沈淵說,語氣平淡,但聲音不高:“暫時不能陪你。”
沈安從哥哥的表情語氣裏判斷出了什麼。
她低下頭,把臉埋進懷裏兔子的絨毛裏,輕輕蹭了蹭。
沈淵知道她委屈了。
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她懷裏的兔子腦袋。
“兔子髒了。”
“我帶你去洗洗。”
沈安抬起頭,看看兔子,又看看他。
沈淵朝她伸出手,費力的兩手兜起她:“起來。”
他抱着沈安經過廚房時,他朝裏面說了一聲:“劉姨,我帶安安洗兔子。”
“哎,好!”
劉姐的聲音帶着歉意:“我剛弄點心呢,沒注意安安醒了……”
“沒事。”
沈淵應了一句,沒多說。
洗手間裏,他調好溫水,把兔子玩偶放進洗手池,浸溼,然後擠了一點兒童洗手液開始洗。
沈安坐在旁邊的小凳子上,扒着洗手池邊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沈安看着滿池的泡沫,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
泡沫粘在她指尖上,她好奇地看着,又戳了一下。
“別搗亂。”
沈淵瞥了她一眼,但沒阻止,只是繼續洗。
洗好了,他用清水把兔子沖得幹幹淨淨,努力擰幹,他不太熟練,水還是滴答了不少。
沈淵用毛巾擦了擦手,又擦了擦濺到台面和地上的水漬。
然後,他看向沈安:“現在兔子是溼的,不能玩。去我房間,等它幹。”
沈安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就又被哥哥抱起來開始移動。
回了他的臥室,沈淵從書架上拿下一本新的圖畫書,比之前那本更厚,圖畫更多。他坐到沈安旁邊,翻開書。
“看這個。”
他指着第一頁上一片湛藍的海:“海。”
沈安的注意力被色彩吸引,湊近了些。
沈淵一頁一頁地翻,用簡潔的詞告訴她:“船,魚,鳥,沙子。”
他念得不帶什麼感情色彩,卻足夠清晰。
沈安聽着,看着,偶爾伸出小手,指一指書上某個她格外注意的細節,比如一條彩色小魚的尾巴,或者海星的一個角。
沈淵會停頓一下,等她看完,再翻下一頁。
房間裏很安靜,只有翻書聲和沈淵平穩的念詞聲。
不知過了多久,江曼終於結束了漫長的視頻會議。
她揉着發脹的太陽穴走出書房,急需女兒的抱抱。
劉姐從廚房出來,指了指沈淵的房間,臉上帶着笑,小聲說:“在小少爺房裏呢,醒了有一會兒了,我都沒注意,正和小少爺一起看書呢。”
“是嗎?我去看看。”
江曼走到兒子房門口,門虛掩着,她看到兒子和女兒並排坐在床沿,兒子指着書,女兒仰着小臉看,特別和諧。
沈淵臉上沒什麼表情,但側臉的線條是柔和的。
女兒專注地看着書頁,偶爾眨一下眼睛。
江曼站在門口,看了很久。
晚上一家人在家裏看電視的時候,沈遠帆還逗着沈安說話,爸爸爸爸的叫個不停,給他都說渴了。
沈安抬起眼皮看了看他,又垂下眼,伸出小手,揪住了他睡衣上的一顆扣子玩起來。
沈遠帆逗了快十分鍾,嗓子都有點幹了,沈安愣是一個清晰的音節都沒發出來。他挫敗地嘆了口氣,拿起水杯灌了一大口,無奈地看向旁邊的妻子:“老婆,你說咱們安安是不是太安靜了?”
江曼正靠在沙發另一頭看手機裏的一些工作資料,聞言柔聲對丈夫說:“安安可能就是這樣的性格,慢一點,你別急。”
“我能不急嗎?”
沈遠帆壓低聲音,帶着點玩笑的委屈:“你看小淵小時候,多機靈,一教就會,怎麼到咱家安安就……”
“哥哥。”
“!!!”
“!!!”
女孩的聲音雖然還有點含糊,但絕對能讓人聽清。
江曼和沈遠帆立馬看向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