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修窩在他懷裏,唇角微彎——
是啊,
她貌美、聰慧、家世顯赫,還能與他並肩看天下;
她手上不染血,卻叫所有荊棘自動讓路;
她給他溫柔鄉,也給他一條通往大位的坦途。
便宜?
可不是便宜了他麼。
銅鏡裏燭影搖紅,照見一張雪色面龐——
眉如初裁的春山,唇似含苞的榴萼。
連下頜那一點微弧都精致得恰到好處。
宜修微微側首,烏緞般的長發從指縫間瀉下,泛着冷冷的藍澤。
剪秋執梳,動作輕得像風,仍忍不住嘆。
“福晉這般顏色,真真是月裏嫦娥也比不得。”
宜修指尖掠過鬢角,觸手溫涼——
鏡中人越來越像她的“本體”了:
一樣的眼尾微挑,一樣的唇珠飽滿。
連說話時梨渦輕陷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她有時對鏡久了,竟生出恍惚:
“王爺去看過我那位好嫡姐沒有?”
她聲音極輕,像隨意一問。
剪秋立刻彎了眉眼:“回福晉,王爺連那院門的方向都沒瞄過一眼。
自打鎖了‘冷香小築’,王爺只吩咐蘇培盛‘看緊些’,再沒下文。”
宜修“嗯”了一聲。
指尖繞起胸前垂落的一綹發,慢慢打着圈兒。
“那——我那位好姐姐,如今過得怎麼樣?”
剪秋壓低嗓子:“瘦是瘦了點,精神卻還健旺。
她手裏攥着體己銀。
又偷偷塞了蘇培盛幾次,吃食上倒沒受大罪。
再加上……”
說到這兒,剪秋撇撇嘴,露出幾分譏誚。
“她那位好額娘,索綽羅氏福晉,如今雖不得老爺寵愛,卻仍是正室。
母家又連着鑲黃旗幾門顯貴。
費揚古再厭棄,也沒敢動她正室名分。
有這層靠山,柔則姑娘自然還能撐。”
宜修聽完,唇角勾起一點涼涼的笑。
“好得很。”
她抬眼,眸中映出燭火,像兩簇幽冷的焰。
“她若真被餓得奄奄一息,倒顯得我這做妹妹的刻薄。
如今她能吃能喝,還有力氣拿銀子打點,那就慢慢熬着——
橫豎這輩子,她休想再踏出那道門。”
剪秋會意,梳頭的動作更輕了,生怕扯斷一根發絲。
鏡中“仙女”微微傾身。
指尖點在鏡面上,與鏡裏的自己對觸——
冰涼的銅鏡映出她眼底一閃而過的鋒銳:
“美貌啊……
是上天的恩賜,也是利刃。
我這位好嫡姐既然嚐過被刃割的滋味,那就好好看看——
我如何用同一把刀,把她最後一點希望,削得灰飛煙滅。”
帳幔裏殘香未散,金鉤輕晃。
將最後一絲燭影曬在錦被上。
胤禛的臂膀還沾着薄汗。
卻死死把宜修箍在懷裏,像要把她揉進骨血。
他低頭吻她濡溼的鬢角。
聲音低啞卻認真:“小宜,爺這輩子就認定你了。”
宜修貼着他胸口,聽着那一下一下沉穩的心跳。
彎唇淺笑:“只要爺不棄,妾定永生永相隨。”
話落,她抬起臉,眸中映着殘燭。
像兩點溫軟卻倔強的星火。
“爺說的一生只妾一人,可真?”
胤禛喉結微滾,臂彎又收緊幾分,似要把她嵌進胸膛。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低而澀。
“放心,爺不知以後會怎樣。
但此刻想與你一生一世的心意——是真的。”
他頓了頓,像是下定決心。
“倘若有朝一日,爺真生了二心,也必給你足夠的體面。
只要爺在一日,你便一日是這府裏唯一的主母。
任何人都不能在你頭上。”
人生漫長,他不敢爲遙遠的未來畫押。
只能把此刻能給的全部捧給她。
宜修聽着他急促的心跳,指尖在他胸口輕輕畫圈。
聲音輕卻篤定:“有爺這句話,妾便足了。”
她知道,胤禛不是空口白話的人。
這些日子,他默許她插手內務府。
將莊田、商鋪悄悄過戶到她名下;
他讓她把陪嫁的奶兄、家生子安插進各處,手握賬冊、鑰匙;
甚至在她午睡時,親自在窗外給她挑新栽的石榴樹——
只爲討一句“多子多福”。
他怕日後的自己護不住她,便提前替她築起高台。
這份疼惜,比誓言更重。
帳中一時無聲,只餘彼此交疊的呼吸。
宜修往他懷裏蹭了蹭,唇角悄悄揚起:
——你若不離,我便不棄;
你若真有二心,那麼接下來的是你不能接受得了的。
夜漏將殘,更鼓三聲。
胤禛攏了攏她散在枕上的青絲。
低低呢喃:“睡吧,明日就中秋了,還要進宮。”
宜修合上眼,指尖與他十指相扣。
在黑暗裏輕輕應了一聲。
錦帳之外,風停更漏。
月色悄悄爬上窗櫺,將並肩而臥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仿佛要把這一刻的深情,刻進歲月,直到白首。
清晨的日頭剛爬上窗櫺。
剪秋便聽見裏間傳來窸窣聲,忙領着兩個小丫鬟端水進去。
銅盆裏的溫水還泛着淡淡茉莉香。
帕子一擰,宜修眼底的倦意便跟着褪盡。
“爺呢?”她隨口問,聲音裏帶着初醒的軟啞。
剪秋笑着回:“王爺卯正就起了,在前院練了趟劍。
如今正收拾禮單,吩咐奴婢等帶您去前廳一起用膳。”
宜修低低一笑,心想:還算他有點良心,知道等我。
片刻梳洗畢,她只着家常月白繡蘭草紗衣。
烏鬆鬆挽了個小攥,便扶着剪秋的手往小書房去。
窗下,胤禛正倚案讀書,聽見腳步聲抬眼。
晨光落在他肩頭,像鍍了一層暖金。
宜修屈膝欲福,被他一把托住手腕拽進懷裏:“說了沒外人在,不必行禮。”
她順勢倚在他胸前,嗅到書墨混着薄荷的清爽味。
彎眸道:“好,都聽爺的。”
………………
前廳早膳已擺好。
紅漆小案,只設兩副牙箸,
一碟翡翠蝦仁,一碟胭脂鵝脯,一盤清炒枸杞芽,
並一盅竹蓀幹貝湯——二葷一素一湯,色色精致,分量卻不大。
這是胤禛素日的節儉規矩,宜修早已習慣。
丫鬟們掩門退下。
胤禛親手給她盛湯,薄胎瓷勺碰着碗沿。
叮一聲脆響:“先喝兩口,暖胃。”
宜修含笑接過,卻伸筷夾了塊鵝脯放到他碟裏:“爺練了武也累了,該補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