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床,開燈。
突如其來的光線刺得她眼睛疼。
她眯着眼,走到客廳,倒了杯冷水,一口氣喝完。
冰涼的水順着喉嚨滑下去,凍得胃一縮。
睡不着了。
她在沙發上坐了會兒,目光落在牆角那堆紙箱上。
那是前之前整理好的。
箱子用膠帶封得死緊,箱面上馬克筆潦草地標着“書”、“衣服”、“雜物”。
七年光陰,最後不過壓縮成這方方正正的三個沉默的方塊。
起初她覺得這房子髒了,被方雅踩過的地板、碰過的門把,都讓她想逃。可後來念頭一轉——憑什麼不要?她不僅要,還要得徹底。她不僅要讓程浩淨身出戶,還要他離婚後再掏一筆補償款,一次性付清…
沈清月起身找了把剪刀,走了過去。
第一個箱子打開,是書。
最上面那本是《活着》,扉頁上有她寫的字:“2015年生日,清清贈己。”字跡已經有點模糊了。
她把書一本本拿出來,在茶幾上碼成一摞。
第二個箱子是衣服。
疊得整整齊齊,最上面是那件米色羊絨大衣。她摸了摸袖口,想起這衣服還是三年前買的,當時覺得顏色溫柔。
衣服下面壓着幾個筆記本。她抽出來,是工作筆記,還有一本讀書摘抄。
翻到中間,夾着一張書籤,是某個博物館的紀念品,印着敦煌壁畫。
第三個箱子最輕。
打開,是些零碎:一個用了多年的保溫杯,幾個發夾,一盒沒用完的面膜,還有個小鐵盒。
沈清月打開鐵盒。
裏面是些小東西:中學時的校徽,大學的學生證,第一份工作的工牌。還有幾張照片——圖書館看書的側影,畢業典禮上的笑臉,第一次出差在高鐵站的自拍。
她一張張看過去,手指撫過照片上年輕的自己。
那時候眼神還亮,笑容裏沒有後來那些欲言又止的疲憊。
翻到最後,是一本硬殼筆記本。
深藍色封面,邊角已經磨損。她記得這個本子,是大四那年買的,說要記錄重要的事。
翻開第一頁,寫着:“今天開始寫日記,希望堅持。”
再往後,斷斷續續記了些:找到工作了,租到房子了,今天加班到十點……
翻到中間,字跡突然變得工整。
那一頁的標題是“寶寶名字”。
沈清月的手指僵住了。
下面列了二十幾個名字,分男女。每個名字後面都寫了注解:
“程慕月——慕你如月,清輝常在”
“程安——平安就好”
“沈悅——隨我姓也不錯”
“程見清——見到你就覺得清澈”
筆跡是她的,寫得特別認真,每一筆都很用力。
最後一行字寫在一頁的最下方:“今天醫生說,寶寶很健康。我要當媽媽了,有點害怕,但更多的是期待。”
再往後翻,空白了。
沈清月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後她突然合上本子,像被燙到一樣扔回箱子裏。
客廳的鍾指向四點二十。
窗外的天黑得濃稠,但東邊天際已經透出極淡的灰白。早班車還沒開始運行,此刻正是整座城市睡得最沉的時候。
沈清月坐在地板上,背靠着沙發。腿有點麻,但她沒動。
鐵盒已經空了,裏面的照片散在周圍,每一張都是過去的自己。笑得沒心沒肺的,皺眉思考的,疲憊但眼神依然亮的。
那個寫過“寶寶名字”的自己,也在其中。
她伸手拿起畢業典禮那張照片。
照片上的她穿着學士服,帽子歪了,對着鏡頭比耶。程浩站在旁邊,也穿着學士服,笑得露出一口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