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城第三日。
拓跋烈仿佛真的沉住了氣,三十萬大軍只是圍而不攻,甚至連騷擾性的試探都少了。
整座大營像是一頭趴在雪原上假寐的巨獸,安靜得讓人心慌。
然而,蘇辭知道,這才是最致命的。
外部的刀槍暫時停歇,內部的毒瘤卻開始潰爛。
午時剛過,中軍大帳的簾子被人一把掀開。
進來的是魏鐵。
這位昔日蘇家軍的重裝步兵統領,身高足有九尺,瞎了一只左眼,此刻僅存的那只獨眼裏滿是怒火。
他手裏提着一個還在冒着熱氣的木桶,“哐當”一聲狠狠砸在蘇辭的帥案前,木桶差點被他巨大的手勁捏爆。
“大帥!這仗沒法打了!”
魏鐵氣得渾身肌肉緊繃,指着那木桶吼道,聲音像悶雷一樣:“老黃和大力他們在前面拼命,咱們的弟兄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守城,結果朝廷就給咱們吃這個?!這他娘的是人吃的嗎?連豬都不吃!”
蘇辭眉頭微皺,放下手中的兵書,低頭看向那個木桶。
桶裏裝的是剛煮好的“粥”。
但這粥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灰綠色,散發着一股令人作嘔的陳腐黴味。
蘇辭伸手攪了一下,勺底傳來一陣刺耳的摩擦聲,那是沙石。
與其說是粥,不如說是摻了水的黴米和沙子混合的泥漿。
“怎麼回事?”蘇辭的聲音冷了下來。
“還能怎麼回事!”魏鐵一拳砸在柱子上,震得帳篷頂上的積雪都在往下落,“今天戶部剛送來的第一批軍糧,說是新米,結果夥房一開袋,全是這種發了黴的長毛米!還摻了至少三成的沙子和石子!”
“剛才有幾百個弟兄實在餓得不行,硬着頭皮喝了兩碗,結果不到半個時辰,全趴下了!上吐下瀉,拉得連站都站不穩!這要是敵人這時候攻城,弟兄們拿什麼擋?拿命去填嗎?!”
蘇辭看着那桶令人作嘔的黴粥,眼中的殺意一點點凝聚。
前線將士在流血,後方官員在捅刀。
這大夏的根,真是爛透了。
“戶部尚書是誰?”蘇辭淡淡問道。
紅姑從陰影中走出,低聲道:“錢鬆,秦檜之的得意門生,爲人貪婪成性,是有名的鐵公雞。”
“錢鬆。”
蘇辭念了一遍這個名字,嘴角勾起一抹森寒的弧度。
他站起身,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袖口,並沒有拿那把殺人如麻的墨麟刀,而是隨手抄起了桌上的馬鞭。
“魏鐵。”
“在!”
“帶上這一桶粥,叫上親衛營的幾十個好手,跟我進城。”
“去哪?”
“戶部衙門,請錢尚書……吃飯。”
……
京城內,戶部衙門。
與城外肅殺的軍營不同,這裏依舊是一派安逸景象。
雖然處於戰時,但這幫管錢管糧的老爺們,日子過得依舊滋潤。
公房內,地龍燒得火熱。
戶部尚書錢鬆正翹着二郎腿,手裏捧着紫砂壺,哼着小曲。
旁邊的幾個侍郎正在恭維着他。
“尚書大人這招高啊,把好米扣下來,換成陳年黴米送去軍營,那些當兵的都是粗人,賤命一條,吃不死就行。”
“是啊,那批好米咱們轉手賣給城裏的富商,這差價……”
錢鬆抿了一口茶,得意地笑道:“哎,話不能這麼說,本官這也是爲了大夏嘛,如今國庫空虛,咱們不多攢點銀子,萬一真要遷都,路上的盤纏從哪來?”
“至於蘇辭那個莽夫……”錢鬆輕蔑一笑,“他能拿我怎麼樣?殺兵部尚書是因爲他手裏有兵符,我可是戶部尚書,管的是天下錢糧,他要是殺了我,誰給他籌措糧草?他不敢動我的。”
“砰——!!!”
話音未落,公房那扇厚實的楠木大門被人從外面一腳踹飛。
兩扇門板帶着風雪,擦着錢鬆的頭皮飛了過去,狠狠砸在身後的牆上,震得牆皮簌簌落下。
“誰?!”
錢鬆嚇得手一抖,紫砂壺摔得粉碎。
風雪涌入,一道修長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蘇辭一身黑甲,披着被雪水打溼的大氅,手裏提着那根黑色的馬鞭,目光如看着死人一般盯着錢鬆。
在他身後,魏鐵那如同一座黑塔般的身軀堵住了門口,獨眼中的凶光嚇得幾個侍郎腿肚子轉筋。
“蘇……蘇辭?!”
錢鬆臉色一白,隨即強作鎮定,拍着桌子站起來:“蘇辭!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擅闖戶部衙門!你眼裏還有沒有王法?!”
“王法?”
蘇辭邁過門檻,一步步走到錢鬆面前。
“我就是來問問錢大人,大夏的王法裏,有沒有一條規定:克扣軍糧,以黴米充數者,該當何罪?”
錢鬆眼神一閃,梗着脖子道:“什麼黴米?本官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那是戶部調撥的官糧,怎麼可能有問題?定是你手下看管不力,受了潮!”
“受了潮?”
蘇辭笑了。
他一揮手,魏鐵直接把那桶惡臭的粥“咣”地一聲放在了錢鬆的辦公桌上。
那股餿味瞬間熏得幾個侍郎捂住了鼻子。
“錢大人,既然你說這是好米。”蘇辭指了指桶裏的東西,“那麻煩你解釋一下,爲什麼這米是綠色的?爲什麼這一勺下去,全是沙子?”
錢鬆臉色難看,強詞奪理道:“蘇辭,你要體諒朝廷的難處!如今國庫空虛,好米……好米早就運往南方,爲陛下遷都做準備了!現在京城只有這些陳米!將士們雖然苦了點,但這可是爲了保全皇室血脈!你若是不滿,找陛下要去!”
他又搬出了這套說辭,甚至拿女帝當擋箭牌。
他賭蘇辭不敢在此時殺他,畢竟大戰在即,殺了戶部尚書,糧草調度更亂。
蘇辭看着錢鬆那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嘴臉,點了點頭。
“錢大人說得對,國庫空虛,大家都要體諒。”
蘇辭臉上的殺氣突然收斂,甚至露出了一絲溫和的笑容。
“既然沒有好米,那我也不能強人所難,殺你?不不不,錢大人可是國家的棟梁,殺了你,誰給我管賬呢?”
錢鬆心中一喜,果然,蘇辭慫了!
這莽夫還是有顧忌的!
“哼,王爺明白就好,既然沒事,那就請回……”
“不過。”
蘇辭話鋒一轉,打斷了他。
“既然這米是錢大人精挑細選的官糧,想必味道一定不錯,我那幫兄弟們沒福氣,吃壞了肚子,但這好東西不能浪費啊。”
蘇辭一把揪住錢鬆的衣領,像是拖死狗一樣把他從桌子後面拖了出來。
“魏鐵!把這幾位侍郎大人也都綁了!”
“是!”
魏鐵獰笑一聲,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手一個,像抓小雞一樣把那幾個試圖逃跑的侍郎抓了回來,任憑他們如何尖叫掙扎,直接找來麻繩捆成了粽子。
“蘇辭!你想幹什麼!我是朝廷命官!你敢……”錢鬆拼命掙扎。
“幹什麼?請你們吃飯。”
蘇辭冷笑一聲,拖着錢鬆就往外走。
“去北大營!今天這頓飯,不在衙門吃,咱們去校場上,當着三萬將士的面吃!”
……
北大營,校場。
寒風凜冽。
三萬將士圍成一圈,個個面帶病容,眼神卻充滿了快意和憤怒。
在校場正中央,擺着一張長桌。
錢鬆和三個戶部侍郎被按在桌前,動彈不得。
在他們面前,一字排開擺着四個巨大的海碗。
魏鐵提着木桶,給每個碗裏都盛滿了那灰綠色的,混着沙石的黴米粥。
“幾位大人,請吧。”
蘇辭站在他們身後,手裏把玩着馬鞭,聲音冷漠:“這就是你們發給我兄弟們的官糧,既然你們說這是好東西,那就別客氣,趁熱吃。”
“我不吃!這是豬食!這是毒藥!”
一名侍郎看着那碗裏漂浮的死蒼蠅和黴斑,崩潰地大喊。
“啪!”
蘇辭手中的馬鞭猛地揮下,直接抽在那侍郎的臉上,打得他皮開肉綻,滿嘴是血。
“豬食?你剛才在衙門裏不是說,這是爲了大夏嗎?”
蘇辭踩着那侍郎的腦袋,強行把他的臉按進碗裏:
“吃!給老子吃!”
“嗚嗚嗚……”那侍郎被迫吞咽着,沙石咯得牙齒崩裂,黴味讓他當場嘔吐出來,但被蘇辭按着,吐出來的又被迫吞了回去。
周圍的士兵看着這一幕,只覺得心中那口惡氣終於出了。
錢鬆看着同僚的慘狀,嚇得渾身發抖,褲襠裏流出一股熱流。
“蘇……蘇王爺……饒命……饒命啊……”
錢鬆涕淚橫流,哪裏還有剛才的囂張:“我吃不下……這真的會死人的……”
“吃不下?”
蘇辭走到錢鬆身後,彎下腰,貼在他耳邊輕聲道:
“錢大人,我的規矩很簡單。”
“這一碗,你必須吃完,剩一粒米,我就剁你一根手指,剩一口湯,我就割你一只耳朵。”
蘇辭拔出腰間的匕首,輕輕拍了拍錢鬆那肥碩的臉頰:
“或者,你現在告訴我,真正的好米藏在哪?”
“我說!我說!”
錢鬆看着那把寒光閃閃的匕首,心理防線徹底崩塌。
“在……在城南的豐裕糧倉!那裏有十萬石精米!本來……本來是打算明天高價賣給城裏富戶的!”
“還有……還有一部分藏在我家地窖裏!”
“很好。”
蘇辭直起身,收起匕首,但這並不代表結束。
他指了指桌上的粥,對着魏鐵下令:
“既然錢大人招了,那就別剁手指了。”
“不過,作爲懲罰,這碗粥還是得吃完,畢竟……不能浪費糧食,對吧?”
“魏鐵,伺候尚書大人用膳!少一口都不行!”
“得令!”
魏鐵獨眼中閃爍着興奮的光芒,他早就想收拾這幫貪官了。
他上前一步,那只如同鐵鉗般的大手一把捏住錢鬆的下巴,強行撬開他的嘴,將那一碗混着沙石和黴菌的粥,硬生生地灌了下去。
“嘔……咳咳……”
錢鬆劇烈地咳嗽着,眼淚鼻涕混着粥水流了滿臉。
那種沙子在喉嚨裏摩擦的痛楚,那種腐敗的味道在胃裏翻騰的感覺,讓他生不如死。
蘇辭冷眼看着這群平日裏高高在上的蛀蟲,在寒風中如同喪家之犬般被灌食。
他轉過身,面向全軍將士,高聲喝道:
“兄弟們!”
“今晚,去城南豐裕倉拉糧!”
“咱們吃白米飯!吃肉!”
“吼——!!!”
將士們的歡呼聲再次響徹雲霄。
蘇辭回頭看了一眼還在嘔吐的錢鬆,眼神幽冷。
這只是一個小小的戶部尚書。
真正的老虎,還藏在相府裏。
“秦檜之,別急。”蘇辭心中暗道,“等我騰出手來,這碗黴粥,你也得嚐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