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錚看着那兩個清麗的字,低低地笑出了聲,胸腔的震動帶着一股致命的磁性。
“臆想?”
他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點了點那兩個字,抬起眼,黑沉沉的眸子鎖着她,裏面的笑意不減,卻多了幾分侵略性。
“葉醫生,你搞錯了。這不是我的臆想,”他刻意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這是你讓我產生的臆想。”
葉蓁的心跳,像是被他這句話攥住,猛地一緊。
她下意識想反駁,卻發現自己引以爲傲的冷靜在這種近乎無賴的邏輯面前,竟然找不到任何詞匯。她拿起紅筆,想若無其事地放回口袋,指尖卻控制不住地微微發顫,連帶着筆都差點滑落。
“我的報告幫你平了事,你一句‘臆想’就想賴掉?”顧錚懶洋洋地靠回床頭,眼神卻像獵鷹,緊盯着她的每一個細微的反應,“按道理,你是不是該有點表示?”
“你的報告誇大其詞,對我的工作……”
葉蓁剛要公事公辦地開口,病房門“砰”的一聲,被猛地撞開。
“不好了!葉醫生!周院長!不好了!”一個小護士連門都忘了敲,臉色慘白如紙,沖進來時差點被門檻絆倒,聲音帶着哭腔。
“手術室急電!2號台!李副軍長的父親,外傷脾破裂,大出血!趙醫生他……他撐不住了!”
脾破裂!
周院長剛剛還在爲顧錚那份“情書報告”頭疼,聽到這話,腦子“嗡”的一聲,二話不說拔腿就往外沖。
顧錚臉上的所有戲謔瞬間褪去,眉頭緊鎖,眼神變得銳利如刀。
整個外科樓道的空氣仿佛都被抽幹了。
手術室外,氣氛緊張到極點。紅色的“手術中”燈牌刺得人眼睛生疼。林衛國鐵青着臉,像困獸一樣來回踱步。今天這台手術,本是他力薦趙天成主刀,用來給李副軍長送人情,給自己派系立功的大好機會。
誰能想到,一台手術,會變成一場生死時速!
手術室裏,更是修羅場。
濃重的血腥味幾乎要凝成實質。吸引器發出“咕嚕咕嚕”的嘶吼,卻永遠追不上血液涌出的速度。整個術野一片汪洋血海,根本分不清組織和血管。
“血壓還在掉!70/40!心率140!”麻醉醫生高聲嘶喊,聲音已經變形。
“血袋!快!加壓輸!我這兒的血根本不夠用!”
趙天成站在主刀位上,額頭上的冷汗混着濺上的血,順着臉頰往下淌。他的手在抖,那雙曾被譽爲“外科未來的希望”的手,此刻卻抖得連止血鉗都握不穩。
他引以爲傲的冷靜和天賦,在如噴泉般洶涌的動脈血面前,被沖刷得一幹二淨。
“鉗子……鉗子……找不到……破口在哪兒……”他喃喃自語,手下意識地去夾閉,卻幾次都從滑膩的組織上滑開,反而可能加重了撕裂。
“趙醫生!不行啊!病人要沒了!”旁邊的助手快哭了。
這要是李副軍長的父親死在台上,他們整個手術組,前途就都完了!
手術室外,周院長聽着裏面斷斷續續傳來的絕望匯報,心沉到了谷底。他當機立斷,對着身邊的護士長吼道:“去!去特護病房!把葉蓁給我叫過來!用請的!快!”
林衛國一聽,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跳起來攔住:“周院長!這不合規矩!葉蓁沒有我們醫院的編制,這麼重大的手術怎麼能讓她上!”
“規矩?”周院長一把將他推開,眼睛熬得通紅,“現在裏面躺着的是李副軍長的爹!是一條人命!人要是沒了,你我、整個醫院,都要跟着陪葬!你現在跟我講他媽的規D矩?”
他指着手術室的門,一字一頓地對林衛國說:“今天,要麼讓葉蓁進去救人。要麼,你和我,現在就準備好一起寫辭職報告!”
林衛國的臉,“唰”一下,沒了血色。
葉蓁趕到時,手術室門口已經圍滿了人。她無視那些或探究、或嫉妒、或期盼的復雜目光,徑直走進更衣室。
幾分鍾後,她換好墨綠色的手術服,戴好帽子口罩,只露出一雙清冷沉靜的眼。她走進刷手間,打開水龍頭,消毒皂液從指尖覆蓋到手肘,一遍,兩遍,三遍。每一個動作,都標準得如同教科書裏的模板。
當她推開手術室那扇沉重的鉛門時,裏面所有人都像被按下了暫停鍵,齊刷刷地朝她看來。
葉蓁的目光如同一把最鋒利的手術刀,迅速掃過全場。
監護儀上岌岌可危的生命體征曲線,一片狼藉、被血浸透的器械台,最後,定格在那個手足無措、靈魂出竅的趙天成身上。
她眉頭緊緊皺起。
“停下。”
清冷的聲音不大,卻穿透了整個手術室的嘈雜與恐慌,帶着不容抗拒的權威。
趙天成茫然抬頭,滿是血污的臉上寫滿了屈辱和不甘:“你……”
“我說停下。”葉蓁的語氣裏沒有半分情緒,她走到他面前,眼神冷得像冰,“你那雙發抖的手,是在救人,還是在攪爛一鍋肉餡?”
這句話,比耳光更響,更狠。
趙天成瞬間惱羞成怒:“葉蓁!你算什麼東西!有本事你來!你行你上啊!”
“我是要上。”葉蓁的聲音依舊平穩,“但不是現在。”
她轉向一旁的器械護士和劉護士長,開始下達命令。
“劉姐,把他碰過的所有器械,全部撤掉,重新清點消毒。這台子,髒了。”
“另外,”她的目光轉向趙天成,像看着一團行走的巨大污染源,“把他請出去。他的存在,污染了這裏的無菌環境。”
轟!
整個手術室的人都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已經不是打臉了,這是把趙天成身爲外科醫生的尊嚴,徹底撕碎,扔在地上用消毒水反復沖刷。
“葉蓁!你敢!”趙天成氣得渾身發抖。
“請趙醫生出去冷靜一下。”葉蓁根本不看他,直接對旁邊的兩位男醫生下了命令。那兩人對視一眼,看到周院長在門外觀察窗投來的肯定眼神,一左一右,半“請”半“架”地把失魂落魄的趙天成弄了出去。
他成了軍區醫院有史以來第一個,被從自己的主刀手術台上趕出去的醫生。
世界,瞬間安靜了。
葉蓁站上主刀位,接過一副全新的器械。
“加大吸引器功率,從十二點鍾方向扇形清理術野。”
“準備無創鉗,三把。”
“七號絲線,雙針備用。”
她的指令清晰、簡短、高效。原本慌亂如無頭蒼蠅的團隊,在她的指揮下,像一台重新上緊了發條的精密機器,迅速而有序地運轉起來。
她的手,動了。
所有人的眼睛都跟不上她的動作。只見她左手持吸引器深探入血泊,右手血管鉗同步跟進,在那片連趙天成都找不到方向的血肉模糊中,她的鉗尖沒有半分猶豫,精準地找到了破裂的動脈,穩、準、狠,一夾!
噴涌的鮮血,戛然而止。
“血壓回升了!血壓回到90/60了!”麻醉師的聲音裏帶着劫後餘生的狂喜和顫抖。
穩住了!
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再看向葉蓁時,眼神裏已經只剩下近乎神跡的敬畏。
接下來的操作,更像是一場嘆爲觀止的暴力美學表演。她的每一個動作都幹淨利落,沒有一絲多餘。那雙手仿佛被賦予了靈魂,一夾,一牽,一剪,一縫,在人體的方寸之間,上演着逆轉生死的奇跡。
原本預計至少還需要兩個小時的絕望手術,她在四十分鍾內,全部完成。
當最後一針縫合完畢,葉蓁放下持針器,淡淡地說了句:“結束了。”
手術室內,先是死一般的寂靜,隨即,爆發出雷鳴般的、劫後餘生的熱烈掌聲。
葉蓁脫下血跡斑斑的手套和手術服,走出了手術室。
走廊裏,趙天成還靠牆站着,臉色慘白如紙,眼神空洞。他從觀察窗裏,看完了整場讓他信仰崩塌的手術。他引以爲傲的一切,都被這個女人碾得粉碎。
葉蓁走到他面前。
她看都沒看他,只是將那雙沾着血污、也沾着趙天成恥辱的手套,隨手、準確地扔進了他腳邊的黃色醫療垃圾桶裏。
然後,她才側過頭,用清冷的、不帶一絲感情的目光瞥了他一眼。
“回去,把《坎貝爾骨科手術學》第一章,關於無菌原則和外科醫生基本素養的部分,抄一百遍。”
她頓了頓,想起他曾經退婚時說過的那些話,補上了最後一刀,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一個事實。
“哦,對了。我收回之前的話。”
“你的水平,不是可能影響後代。是一定會。”
說完,她轉身就走,再沒給他一個眼神。
特護病房裏,顧錚靠在床頭,那份被她寫了“臆想”的報告還放在桌上。他手裏把玩着那支英雄牌鋼筆,眼神深邃,不知道在想什麼。
葉蓁推門進來,帶進一身消毒水和血腥混合的凜冽氣息。
她走進來,一言不發地去洗手。
顧錚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仔仔細細清洗着那雙剛剛創造了奇跡的手,突然開口,聲音低沉而有力。
“你的手術,我派人‘看’完了。”
葉蓁洗手的動作一頓。
顧錚的目光沉沉,帶着前所未有的認真和一絲不容拒絕的霸道。
“很精彩。”
他頓了頓,將手裏的鋼筆重重地按在桌上,發出“嗒”的一聲輕響,像一個宣誓的落款。
“葉蓁,從今天起,你的麻煩,我全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