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光門關閉的瞬間,王海龍以爲自己會摔倒。

但沒有。他的腳踩在堅實的地面上——不是浮石,不是結晶,而是某種柔軟、有彈性、類似苔蘚的地表。視野從刺眼的白光過渡到柔和的幽綠,整個過程不到一秒,卻像穿越了永恒。

他首先感覺到的是氣味。

空氣中有潮溼的泥土味、腐爛的植物味、某種甜得發膩的花香,還有……酒味。不是烈酒,更像是發酵過度的果酒,微醺中帶着腐敗的餘韻。這些氣味混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特的、令人眩暈的嗅覺體驗。

然後是聲音。

沒有風聲,沒有鳥鳴,只有連綿不絕的水滴聲。滴答、滴答、滴答,從各個方向傳來,形成錯落有致的節奏,像某位失眠巨人的心跳。偶爾夾雜着氣泡破裂的輕微噗嗤聲,像是沼澤在呼吸。

最後是視覺。

他們站在一片幽暗的森林中,但不是尋常的森林。樹木的形態詭異:有的樹幹彎曲如腸,表面布滿搏動的脈絡;有的樹枝分叉成細密的網狀,像某種生物的毛細血管;還有的樹冠巨大如傘,垂下無數發光的觸須狀氣根,在幽暗中發出微弱的熒光。

地面不是土壤,而是厚達膝蓋的、半透明的膠質層。踩上去會微微下陷,抬起時會拉出黏稠的絲。膠質層下能看到緩慢流動的液體——有些是清澈的淡金色,有些是渾濁的暗綠色,有些是危險的赤紅色。

而那些滴水聲的來源,是懸掛在樹枝間的“水囊”。那些囊狀物大小不一,最小的如拳頭,最大的比人還高,表面有半透明的薄膜,能看到內部液體晃蕩。每隔一段時間,囊底就會裂開一個小孔,滴下幾滴液體。

李檬影站在王海龍身邊,同樣在適應環境。她手臂上的金色光環自動亮起,在幽暗中如一盞溫柔的燈。“這裏……很安靜,”她輕聲說,聲音在密集的水滴聲中幾乎被淹沒,“但安靜得可怕。”

王海龍點頭。他調動新獲得的能力——系統感知。能量視野展開的瞬間,他看到了更多細節。

整片森林是一個完整的能量循環系統。那些發光的樹木是能量轉換節點,膠質層是能量傳輸介質,流動的液體是不同純度的生命之液。而那些水囊……是過濾裝置。每個水囊都在緩慢地分離液體中的成分,將純淨的部分向上輸送,污濁的部分向下沉澱。

“這裏在工作,”王海龍說,“即使被混沌侵蝕,靜濾之澤的核心功能還在運作。它還在過濾、轉化、淨化。”

“但淨化的對象是什麼?”李檬影問。

王海龍蹲下,用手指蘸了一點膠質層下的淡金色液體。液體接觸皮膚的瞬間,他感到微弱的能量流入。“生命之液的最原始形態。但純度很低,混入了太多雜質。”他又蘸了一點暗綠色的,“這個……是分解後的廢料,毒性很強。”最後是赤紅色的,“這個……我不知道。能量特征很混亂,像是有多種物質正在激烈反應。”

他站起身,環顧四周。“靜濾之澤,顧名思義,是過濾和轉化之地。在界域系統中,它應該負責處理來自各處的能量流,分離有用成分,排除有害物質,維持整個系統的內環境穩定。”

李檬影理解了:“就像……身體的肝髒?”

王海龍看了她一眼。她開始將隱晦的隱喻與生理知識聯系起來,這是重要的進步。“很接近。肝髒確實負責代謝、解毒、儲存。但這裏的情況更復雜,規模也更大。”

他們需要找到源初遺跡,但首先需要確定方向。王海龍嚐試感知編碼碎片的指引,但靜濾之澤的環境對他的感知有很強的幹擾。空氣中彌漫着一種“能量霧霾”,像電磁幹擾般擾亂精細的能量探測。

“只能憑直覺了,”李檬影指向森林深處,“我感覺那邊……有某種呼喚。不是聲音,更像是一種共鳴的牽引。”

王海龍也感覺到了。那牽引來自他掌心的編碼印記,很微弱,但確實存在。“那就往那邊走。小心腳下,不知道這膠質層下面藏着什麼。”

他們開始前進。

在靜濾之澤行走,是一種獨特的體驗。每一步都會在膠質層上留下腳印,腳印會緩慢愈合,但需要時間。他們很快發現,要避免在同一區域停留太久,否則膠質層會變得過於黏稠,難以拔足。

森林中的生物也逐漸顯現。

起初是一些發光的飛蟲,像螢火蟲但更大,翅膀透明如玻璃。它們對人無害,只是好奇地環繞飛行,投下晃動的光斑。

然後出現了更復雜的生物。

“那是什麼?”李檬影突然停下,指向一棵樹的樹幹。

樹幹上附着一個半透明的東西,形狀像水母,但邊緣有細密的觸手。它的身體緩慢脈動,每一次脈動都會從樹幹吸收一些微光,然後排出渾濁的液體。

“寄生濾清者,”王海龍從碎片知識中找到了對應信息,“靜濾之澤的分解者,附着在能量節點上,吸收微量能量維生。無害,但數量多了會損傷樹木。”

繼續深入,他們遇到了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危險。

一片開闊地中央,有一個直徑約十米的深坑。坑中不是黑暗,而是翻滾着赤紅色的、粘稠如岩漿的液體。液體表面不斷冒出氣泡,氣泡破裂時釋放出刺鼻的氣味和可見的能量波紋。

坑邊有幾具白骨。

不是人骨,是某種大型動物的骨骼,但形態怪異:頭骨有六只眼窩,脊柱有異常的彎曲,肋骨呈螺旋狀排列。骨骼表面有被腐蝕的痕跡,像是被強酸溶解過。

“酸蝕池,”王海龍判斷,“高度濃縮的廢料積聚地。不能靠近,釋放的能量輻射和腐蝕性氣體都極度危險。”

他們繞開酸蝕池,但沒走多遠,就聽到了異樣的聲音。

不是水滴聲,而是……吮吸聲。

前方二十米處,一棵特別粗壯的樹下,有一個巨大的水囊正在劇烈蠕動。它的體積是普通水囊的五倍大,表面薄膜半透明,能看到內部有東西在掙扎。

是一個人形的東西。

“救……命……”微弱的聲音從水囊中傳出,模糊但可辨。

王海龍和李檬影對視一眼,迅速靠近。水囊裏的人看到他們,掙扎得更劇烈了。“求……你們……放我……出去……”

“這是什麼情況?”李檬影警惕地觀察四周,擔心是陷阱。

王海龍用系統感知探查水囊。能量讀數顯示,這不是囚籠,而是一種……醫療裝置。水囊內的液體成分復雜,包含多種淨化物質和能量養分,正在對裏面的人進行治療。但同時,也檢測到微弱的混沌侵蝕信號。

“他在被淨化,”王海龍說,“但過程很痛苦,而且不完全有效。混沌污染和他的生命能量糾纏太深,強行淨化可能連他一起殺死。”

“那怎麼辦?”

王海龍思考片刻。“我可以用編碼能量引導淨化過程,提高精準度。但需要你穩定他的意識,防止他在痛苦中崩潰。”

李檬影點頭。

王海龍將手掌按在水囊表面。編碼能量滲透進去,開始分析液體成分和污染結構。很快,他找到了問題所在:混沌能量不是均勻分布,而是集中在幾個關鍵的神經節點上。常規淨化是全面覆蓋,所以會造成大量附帶損傷。

他調整輸出,將能量聚焦到那幾個節點。精準的淨化開始了。

水囊裏的人劇烈顫抖,但這次不是無意義的掙扎,而是有針對性的反應。當第一個節點被淨化時,他的左臂突然能動了;第二個節點淨化後,他的呼吸變得順暢;第三個、第四個……

半小時後,淨化完成。

水囊底部裂開,裏面的人滑落出來,癱在膠質層上。那是一個中年男性,身材瘦削,穿着破爛的褐色長袍,臉上布滿疲憊的皺紋。他喘息良久,才勉強坐起。

“謝……謝謝你們,”他的聲音沙啞,“我困在裏面……不知道多久了。時間在這裏……沒有意義。”

“你是誰?怎麼會在這裏?”李檬影問。

“我叫**酒笙**,曾是靜濾之澤的‘調酒師’,”他苦笑着,“現在只是個被困的可憐蟲。至於怎麼在這裏……”他指向森林深處,“被同伴背叛,推入了酸蝕池。我拼命爬出來,但已經嚴重污染。這個水囊……應該是某個古老裝置感應到我的狀態,自動包裹了我,試圖治療。”

“調酒師?”王海龍捕捉到這個特殊的稱呼。

酒笙從腰間解下一個皮囊——居然在淨化過程中保存完好。他打開塞子,一股濃鬱的酒香彌漫開來。“在靜濾之澤,我們不相信純淨的淨化。我們認爲,混沌和秩序可以共存,只要找到正確的……比例。”

他倒出幾滴液體在掌心。液體呈琥珀色,在幽暗中發出柔和的光。“這是我的作品:‘平衡之釀’。它能暫時穩定混沌與秩序的沖突,雖然不能根治,但能給患者爭取時間。”

王海龍接過皮囊,用系統感知分析液體成分。驚人的是,裏面確實同時包含有序能量和混沌能量,但以某種精妙的比例混合,形成動態平衡。“你是怎麼做到的?”

“天賦,加上三百年周期的研究,”酒笙說,“但我的研究不被主流接受。靜濾之澤的統治者——‘淨化議會’——信奉絕對純淨。他們認爲任何混沌都是污染,必須徹底清除。我的平衡理論被視爲異端。”

“所以你的同伴背叛了你?”李檬影問。

酒笙的眼神黯淡下來:“他們是議會的密探,潛伏在我身邊多年。當我完成最新配方時,他們動手了。配方被搶走,我被推進酸蝕池……我以爲死定了。”

“配方是什麼?”

“一種能大規模應用的平衡劑,”酒笙說,“如果成功,可以穩定整個靜濾之澤的污染狀況,爲徹底修復爭取時間。但現在……配方落入了議會手中,而他們會怎麼用,我不知道。”

王海龍整合信息。看來靜濾之澤的局勢比風息高原更復雜——不僅有混沌侵蝕,還有意識形態的鬥爭。淨化議會追求絕對純淨,酒笙派追求動態平衡,而混沌本身也在侵蝕一切。

“我們要找源初遺跡,”王海龍說,“你知道在哪裏嗎?”

酒笙的眼睛亮了:“你們是……覺醒者?預言中的那位?”

“你知道預言?”

“每個調酒師都知道,”酒笙掙扎着站起,“傳說當靜濾之澤瀕臨崩潰時,會有覺醒者降臨,帶來真正的平衡之道。遺跡在‘轉化之湖’中央,但那裏現在是議會的核心領地,守衛森嚴。而且……”他猶豫了一下,“遺跡本身也出了問題。”

“什麼問題?”

“它在……反向運轉,”酒笙說,“原本應該輸出純淨能量的遺跡,現在卻在釋放污染。議會用層層封印將它封鎖,但污染還是滲出來了。這就是爲什麼整個靜濾之澤的狀況在不斷惡化。”

王海龍想起風息高原的雲曦。她也用生命封印了污染源,但只是延緩,無法根治。“我們必須進入遺跡,修復核心。”

“那幾乎不可能,”酒笙搖頭,“議會在遺跡周圍布置了‘絕對淨化場’,任何帶有混沌氣息的生物進入,都會瞬間被分解。即使是你這樣的覺醒者,只要體內有絲毫混沌殘留,也會被攻擊。”

“但我沒有混沌污染,”王海龍說,“覺醒後的編碼能量是純淨的。”

酒笙仔細打量他,然後點頭:“確實……你身上的能量純淨得令人驚嘆。但你的同伴……”他看向李檬影。

李檬影手臂上的光環亮起:“我是混血兒,血脈中有序和混沌並存。但通過共鳴,我們可以平衡。”

酒笙想了想:“或許……可以用我的平衡之釀。如果我能調整配方,讓它臨時掩蓋她的混沌氣息,也許能騙過淨化場。但需要時間,也需要材料。”

“你需要什麼?”

酒笙列出清單:幾種特定樹木的樹脂,三種不同顏色的湖水,一種只在滿月夜開花的植物,還有……“最重要的一樣:遺跡本身的能量樣本。我需要知道它的污染模式,才能針對性調制反制藥劑。”

“那就是說,無論如何都得先接近遺跡,”王海龍總結,“即使只是采集樣本。”

酒笙點頭:“但采集樣本同樣危險。我可以帶你們去轉化之湖邊緣,那裏有一個觀測站,也許能遠程采集。不過……”他苦笑,“觀測站也被議會控制了。”

“那就奪回來,”李檬影說,語氣堅定得讓酒笙一愣,“我們時間不多,不能慢慢謀劃。既然必須去,就直面障礙。”

王海龍同意:“先到轉化之湖邊緣,評估情況再做決定。酒笙,你能帶路嗎?”

“我能,”酒笙整理破爛的長袍,“但先說清楚:議會的人認識我。一旦被發現,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殺死我們所有人。你們確定要冒這個險?”

“我們確定,”王海龍和李檬影同時說。

酒笙看着他們,眼中閃過復雜的情緒:驚訝、敬佩、擔憂,還有一絲久違的希望。“好吧。那我們先去我的秘密實驗室,取些裝備。跟我來。”

他在前引路,動作出奇地靈活,完全不像剛被淨化治療過的人。王海龍注意到,酒笙行走時幾乎不留下腳印——他選擇的是膠質層較硬的路徑,而且步伐輕盈,像是在跳舞。

“你對這裏很熟悉,”李檬影觀察着。

“三百年不是白活的,”酒笙說,“我走遍了靜濾之澤的每一個角落,研究每一種植物、每一種液體、每一種能量流動。這裏是我的家,也是我的實驗室。”

他們穿行在詭異的森林中。酒笙不時停下來,采集一些樣本:一片發光的苔蘚,幾滴從特定水囊滴落的液體,甚至是一些土壤深處的結晶。他將這些東西小心收好,動作虔誠如進行某種儀式。

“你在做什麼?”王海龍問。

“更新數據,”酒笙解釋,“靜濾之澤每時每刻都在變化。酸蝕池的位置會移動,水囊的成分會改變,連樹木的生長方向都會調整。要在這裏生存,必須持續學習。”

一小時後,他們到達了酒笙的“實驗室”。

那是一個天然形成的洞穴,入口隱蔽在一棵巨大的、樹冠如傘的樹下。洞穴內部比外表看起來寬敞,有簡單的家具和生活痕跡,還有……數量驚人的瓶瓶罐罐。

每個容器裏都裝着不同顏色、不同粘稠度的液體,有些在發光,有些在冒泡,有些甚至在裏面緩慢旋轉。牆壁上釘滿了手繪的圖表和筆記,字跡狂草但條理清晰。最顯眼的是洞穴中央的工作台,台上有一套精致的蒸餾和混合設備,雖然簡陋但保養得很好。

“簡陋了些,但夠用,”酒笙有些不好意思,“我已經三百年沒回過正式實驗室了。”

他開始忙碌:檢查庫存,調配試劑,測試儀器。王海龍和李檬影則觀察洞穴內的其他物品。

李檬影發現了一本厚厚的筆記本,翻開一看,裏面是酒笙三百年的研究成果。筆記詳細記錄了靜濾之澤的生態變化,混沌侵蝕的擴散模式,各種淨化方法的實驗數據,還有……關於覺醒者的猜想。

“你看這裏,”她指給王海龍看,“酒笙在兩百周期前就預測到覺醒者會到來。他甚至推算了大致的時間窗口,誤差不超過十個周期。”

王海龍翻閱筆記。酒笙的理論體系驚人地完整:他認爲混沌侵蝕是系統自我調節失敗的產物,不是外來攻擊,而是內部失衡的外在表現。治療的關鍵不是對抗混沌,而是恢復系統的調節能力。

這與王海龍的想法不謀而合。

“酒笙,”王海龍問,“你認爲混沌是什麼?”

正在調制藥劑的酒笙頭也不抬:“失調的秩序。就像音樂,和諧時是美妙旋律,失調時是刺耳噪音。混沌本身沒有好壞,它只是秩序的一種……病態形態。”

“所以你追求平衡,而不是純粹。”

“絕對純粹是幻想,”酒笙說,“任何系統都會有‘噪音’,關鍵是如何讓噪音維持在可控範圍。淨化議會想把所有噪音都消除,結果就是系統變得僵化、脆弱,一點擾動就會崩潰。”

他舉起手中的試管,裏面是兩種顏色互相追逐、永不融合的液體。“看,秩序和混沌,就像這管裏的兩種成分。議會想徹底分離它們,但分離後,兩者都會失去活性。而我想讓它們……共舞。”

共舞。這個詞讓王海龍若有所思。

酒笙完成了基礎準備。“好了,我們可以出發了。但我需要你們換上僞裝。”他從洞穴深處翻出兩件深褐色的鬥篷,“這是用‘擬態苔蘚’編織的,能掩蓋你們特殊的能量特征,讓你們看起來像普通的澤地居民。”

鬥篷的質地奇特,穿上後確實感到自己的能量波動被模糊化了。連李檬影的金色光環都變得暗淡,只在鬥篷下若隱若現。

“現在,去轉化之湖。”

離開洞穴後,地形開始變化。樹木逐漸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發光的菌類。這些菌類形態各異:有的像小傘,有的像燈籠,有的甚至像扭曲的人形。它們散發着柔和的熒光,將周圍照得如夢似幻。

但美麗背後是危險。

“別碰那些菌類,”酒笙警告,“有些會釋放致幻孢子,有些會噴出腐蝕液。跟着我的腳步走,我標記了安全路徑。”

他確實在地面上做了一些隱蔽的標記:有時是一塊特殊顏色的石頭,有時是樹幹上的一道刻痕。這些標記隱藏在環境中,不仔細看根本無法發現。

又前進一小時,空氣中開始彌漫新的氣味。

先是淡淡的硫磺味,然後是某種金屬的鏽蝕味,最後是一種……甜腥味,像過度成熟的水果即將腐爛。這三種氣味混合,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復合氣味。

“轉化之湖就在前面,”酒笙壓低聲音,“我們快到邊緣了。從現在開始,盡量不要說話,用眼神和手勢交流。議會的人在湖周圍布置了‘聲波探測器’。”

他們趴在一處隆起的地勢後,向下望去。

轉化之湖,不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湖泊。

那是一片巨大的、直徑至少兩公裏的液面,但液體不是水,而是……分層。從邊緣到中心,液體顏色逐漸變化:最外圍是渾濁的黃綠色,向內過渡到暗紅色,中心則是近乎黑色的深紫。每種顏色的液體都在緩慢旋轉,但旋轉方向不同,交界處形成明顯的渦旋。

湖面上方,懸浮着數十個發光的球體——那是淨化議會的監測站。每個球體都在緩慢移動,射出掃描光束,巡視湖面。偶爾有球體停駐,向湖中投入某種設備,然後撈起樣本。

湖岸邊,有整齊的建築群。建築風格與森林格格不入:線條筆直,棱角分明,顏色是冰冷的銀白。最顯眼的是一座高塔,塔頂有一顆巨大的水晶,發出刺眼的純白光芒。

“那就是議會的總部,‘純淨之塔’,”酒笙輕聲說,“塔頂的水晶是他們的象征——‘絕對淨化核心’。理論上,它的光芒能驅散一切混沌。”

但王海龍用系統感知觀察,發現事實並非如此。純淨之塔的光芒確實純淨,但範圍有限,只能覆蓋建築群。而塔本身的基座,已經出現了細微的灰色裂紋——它在對抗混沌的過程中,自身也在被侵蝕。

“觀測站在哪裏?”王海龍用手勢問。

酒笙指向湖的東側。那裏有一座延伸到湖中的棧橋,棧橋盡頭是一個半球形的建築,建築表面有多個觀測窗口。“就是那裏。但要過去,必須穿過一片開闊地,很容易被發現。”

王海龍觀察地形。開闊地確實危險,但並非沒有機會。他注意到,監測球的巡邏路線有規律,每隔五分鍾會有一個短暫的空檔期。空檔期持續大約二十秒,足夠他們快速通過。

他用手勢向李檬影和酒笙說明計劃。兩人點頭。

等待合適的時機。

五分鍾後,監測球集體轉向另一個方向,空檔期開始。

“走!”

三人如離弦之箭沖出,在膠質層上留下深深的腳印。王海龍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如鼓,不是因爲恐懼,是因爲專注。他計算着每一步的落點,確保最快速度的同時最小化聲音。

十五秒,他們通過了開闊地的一半。

突然,李檬影腳下打滑——踩到了一個隱藏的水坑。雖然沒摔倒,但濺起的水花發出了聲響。

最近的一個監測球猛地轉向,光束掃來。

“趴下!”

三人瞬間撲倒,光束從頭頂掠過,差之毫厘。監測球在原地停留片刻,似乎在疑惑,然後繼續巡邏。

空檔期只剩三秒。

“繼續!”

最後沖刺。當他們抵達棧橋下的陰影處時,空檔期正好結束。監測球回到原路線,沒有發現異常。

棧橋是木制的,但木材表面覆蓋着一層發光的塗層。踩上去會發出輕微的吱呀聲,但在湖面液體的涌動聲中幾乎聽不見。

他們沿着棧橋下方前進,避免被橋上可能存在的守衛發現。酒笙在前引路,他對這裏顯然很熟悉。

抵達觀測站下方時,他們發現入口被鎖住了——不是物理鎖,是能量鎖。門上有一個復雜的光紋圖案,需要特定頻率的能量輸入才能打開。

“這是議會的最新加密技術,”酒笙皺眉,“我離開時還沒有。需要破解,但破解會觸發警報。”

王海龍觀察光紋。它由多層頻率疊加而成,每一層都需要不同的解鎖碼。但在他眼中,這些頻率的疊加方式有規律可循——就像復雜的和弦,只要能找到根音,就能推導出整個結構。

“讓我試試,”他伸出食指,點在光紋中心。

編碼能量輸出,但不是強行破解,而是……共鳴。他在尋找光紋的“脈搏”,也就是系統的基礎頻率。只要找到它,就能順勢推導出所有加密層。

十秒後,他找到了。

指尖的能量頻率開始變化,以精確的序列匹配光紋的每一層。一、二、三……七層加密,全部解鎖。

門無聲滑開。

觀測站內部很簡潔:中央是控制台,周圍是各種觀測設備,牆上掛着巨大的屏幕,顯示着湖面的實時數據和影像。沒有守衛,可能議會認爲加密足夠安全。

酒笙立即撲向控制台。“我需要采集三個點的樣本:邊緣的黃綠液,中間的暗紅液,還有中心的深紫液。但樣本探頭需要手動校準,需要時間。”

“我們給你爭取時間,”王海龍說,“李檬影,檢查周圍環境,確保安全。我監測外部動靜。”

李檬影點頭,開始在觀測站內巡查。王海龍則站在窗邊,用系統感知監控外面的監測球和可能靠近的巡邏隊。

酒笙的操作熟練而迅速。他操控着觀測站伸出的機械臂,將采樣器投入湖中。采樣過程很慢,因爲液體粘稠,抽取需要時間。

第一份樣本,黃綠色液體,獲取成功。

第二份,暗紅色液體,進行中。

突然,王海龍的感知中出現了異常。

不是監測球,是湖面本身。在深紫色的中心區域,液體開始劇烈翻騰,像是有什麼東西要出來。

“酒笙,加快速度!”

“已經在最快了!采樣器有最大流量限制,否則會被腐蝕!”

第二份樣本完成,開始第三份。

湖心的翻騰越來越劇烈,已經形成了一個明顯的漩渦。漩渦中心,有暗紅色的光透出。

“那是什麼?”李檬影也看到了。

酒笙臉色發白:“不可能……它應該被封印在湖底……”

“什麼?”

“轉化之湖的核心——‘混沌熔爐’。傳說中是始祖用來轉化混沌能量的裝置,但後來失控了。議會用三層封印將它鎮壓在湖底,但現在……”

話音未落,湖心炸開了。

不是爆炸,是噴發。深紫色的液體如火山般沖天而起,高達百米。在噴發柱的頂端,有一個巨大的、暗紅色的東西緩緩升起。

它沒有固定形態,像一團不斷變化的活體火焰,火焰中有無數眼睛開合,有無數嘴巴張合。它的存在本身就在扭曲周圍的現實——空間在波動,光線在彎曲,連時間感都變得紊亂。

“混沌實體……成熟體,”王海龍喃喃道,“比風息高原的母巢更強大、更完整。”

那東西升到最高點後,突然轉向,所有眼睛都鎖定了觀測站。

它知道他們在這裏。

“樣本好了!”酒笙抽出采樣器,三個密封的試管裏裝着不同顏色的液體,“快走!”

但來不及了。

混沌實體發出一聲無聲的咆哮——不是通過空氣傳播,是直接作用於意識的沖擊。王海龍感到大腦如遭重擊,視野模糊。李檬影和酒笙也痛苦地捂住頭。

觀測站的窗戶炸裂,玻璃碎片如雨般射入。同時,警報聲響徹整個湖區。

議會的反應極快。純淨之塔頂的水晶爆發出刺眼的光芒,數十個監測球集體轉向,向混沌實體發射淨化光束。建築群中沖出穿着銀白制服的人影——淨化議會的守衛隊。

但混沌實體強大得超乎想象。淨化光束擊中它,只是讓它略微暗淡,反而激怒了它。它伸出數條觸手,橫掃湖面。三個監測球被直接拍碎,兩座岸邊建築被夷爲平地。

“趁亂走!”王海龍拉起李檬影,酒笙抱着樣本緊隨其後。

他們沖出觀測站,沿着棧橋狂奔。身後傳來戰鬥的巨響:淨化光束的嘶鳴,建築物的崩塌聲,守衛隊的呼喊,還有混沌實體那令人瘋狂的咆哮。

棧橋開始崩塌——混沌實體的觸手擊中了棧橋的支撐柱。木制結構如多米諾骨牌般連續斷裂。

“跳!”

在棧橋完全坍塌前,三人躍入湖中——不是深水區,是靠近岸邊的淺灘。粘稠的液體減緩了沖擊,但也讓他們行動困難。

他們掙扎着爬上岸,回頭望去。

混沌實體正在與議會全面交戰。守衛隊結成戰陣,釋放出聯合淨化波,勉強擋住了實體的推進。純淨之塔的光芒越來越亮,開始凝聚某種大型攻擊。

而混沌實體也在變化。它的形態逐漸穩定,不再是混亂的火焰,而是凝聚成一個模糊的、有着四肢和頭部的輪廓。

那個輪廓,看起來像人。

像王海龍。

“它……在模仿你,”酒笙驚恐地說,“混沌實體能感知到最強大的秩序源,並試圖模仿、吞噬,以完善自身。”

王海龍感到一股寒意。風息高原的影子說的話在他腦中回響:“我們……會……再見面……”

這不是巧合。

“走!”他強迫自己移開視線,“趁着它們交戰,我們離開這裏。找個安全的地方分析樣本,制定下一步計劃。”

他們沖入森林,將戰鬥的喧囂甩在身後。

但王海龍知道,這只是開始。

混沌實體已經記住了他的能量特征,記住了他的存在。無論他走到哪裏,那東西都會追尋而來。

而他們必須在它完全成型、完全覺醒之前,找到阻止它的方法。

轉化之湖的方向,傳來純淨之塔的終極攻擊釋放的轟鳴,和混沌實體憤怒的咆哮。

天空被染成紅與白交織的、病態的顏色。

靜濾之澤的戰爭,剛剛開始。

而他們,身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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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椎名真白zz
時間:2025-1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