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爾猛地向後躍開,神經末梢因突如其來的腎上腺素沖擊而刺痛。他手中的脈沖槍幾乎憑借肌肉記憶抬起,準星牢牢鎖定那個從陰影中步出的身影。莉娜也迅速側身移動,尋找掩護,她的武器同時發出低沉的充能嗡鳴。
通道內冰冷的光線流淌在那人光滑的合成裝甲上,反射出幽藍的微光。面甲是啞光的黑色,沒有任何可見的目鏡或傳感器陣列,給人一種無臉的、非人的壓迫感。它的姿態放鬆得近乎隨意,但每一個微小的重心移動都透露出經過千錘百煉的殺戮效率。它剛剛稱呼凱爾爲“兄弟”。
“識別失敗。”艾拉的聲音在凱爾的神經界面中響起,帶着一絲罕見的、近乎人類的不確定語調。“生命特征模糊,能量籤名與普羅米修斯標準裝備庫不匹配,與任何已知雇傭兵或安全承包商檔案均無吻合。警告:目標威脅等級無法評估,建議極端謹慎。”
“你是誰?”凱爾的聲音壓得很低,在狹窄的通道裏產生輕微的回聲。他的手指扣在扳機護圈上,保持着一觸即發的狀態。
無面者沒有立即回答,而是頭部微微傾斜,仿佛在評估,在聆聽遠超出他們聽覺範圍的頻率。它的聲音再次通過那個古怪的、略帶金屬共振的合成器傳出:“時間有限,追蹤者已進入上層結構。你們尋找‘搖籃’,尋求答案。通往那裏的路徑並非直線。它蜿蜒曲折,充滿…回聲。”
莉娜飛快地瞥了凱爾一眼,眼神裏充滿了疑問和警惕。“什麼回聲?你說的是幹擾還是陷阱?”
“記憶的回聲,莉娜博士。”無面者的頭轉向她,精準地叫出了她的名字。“這座設施不僅處理記憶,它也…吸收它們。強烈的情緒事件會留下印記,在某些條件下會重放,如同幽影。有些是痛苦的,有些是憤怒的,大多數…是混亂的。它們會混淆感官,扭曲路徑。走廊並非總是真實的走廊。”
凱爾感到一陣寒意順着脊柱爬升。這解釋了他們之前遭遇的鬼魅影像和方向感的短暫迷失。“你是說這地方鬧鬼?”
“可以這麼理解。一個基於神經科學與高能量場相互作用的現象。”無面者平靜地解釋,仿佛在討論天氣。“‘搖籃’是印記最深的地方,也是回聲最響亮的區域。跟我來,或者留下面對你們過去的幽靈和即將到來的追兵。選擇權在你們。”
它說完,沒有絲毫等待回應的意思,轉身便向着通道更深處的黑暗走去,步伐無聲,仿佛完全沒有重量。
凱爾與莉娜再次交換眼神。這是一個明顯到愚蠢的陷阱?還是一個意想不到的援手?無面者身上沒有任何明顯的敵意,但它存在的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問號。
“艾拉?”凱爾在心中默問。
“仍然無法識別。但其提及的‘回聲’現象與之前遭遇的感知幹擾數據有73%的吻合度。其聲稱的追兵進入上層結構…我的遠程傳感器剛剛檢測到對應的能量籤名激活。警告是真實的。”艾拉停頓了一下,“決策必須由你做出,凱爾。風險極高。”
追兵是確定的威脅。無面者是未知的變量。
“跟上它,”凱爾最終對莉娜說,放下了槍口但並未解除保險,“保持距離,隨時準備開火。”
他們跟在那個幽藍的身影後,深入設施腹地。周圍的環境開始發生微妙的變化。合金牆壁上開始出現非人爲的、仿佛能量灼燒留下的奇異紋路。空氣變得更加寒冷,一種低頻的、幾乎感覺不到的嗡鳴聲開始持續刺激着他們的耳膜,又或者那聲音直接來自他們的腦海。光線明暗不定,光源本身似乎變得不穩定。
無面者帶領他們穿過一個又一個交叉口,避開那些標記有危險符號或明顯設有能量屏障的通道。它的選擇似乎具有明確的目的性。
“你爲什麼幫我們?”凱爾再次發問,試圖打破那令人不安的沉默。
“平衡必須維持。”無面者頭也不回地回答,它的聲音在扭曲的通道裏產生一種奇異的拖尾效應。“創造者偏離了路徑。污染必須被淨化。你們…是催化劑,也是清潔劑。”
這些話聽起來充滿玄機,近乎謎語。凱爾皺起眉頭。“創造者?你是說普羅米修斯的高層?‘污染’指什麼?記憶控制?”
無面者沒有回答。它突然停下腳步,舉起一只手臂示意停止。前方是一個相對寬敞的圓形大廳,數條通道在此交匯。大廳中央沒有任何設施,只有地面上刻着一個復雜的、嵌套的幾何圖案,此刻正散發着微弱的脈沖光芒。
“回聲節點。”無面者說,“穿過它。路徑在另一邊。但要小心,它正在…活躍期。”
“什麼意思?”莉娜警惕地問,她的儀器上讀數開始瘋狂跳動,“能量水平在急劇升高!”
就在這時,大廳中央的圖案猛地亮起,一道無形的能量沖擊波席卷而過。凱爾和莉娜本能地俯身,但那沖擊波並未造成物理傷害。它穿過他們的身體,帶來一陣劇烈的眩暈和感知剝離。
周圍的景象開始扭曲、融化、重組。
凱爾的視角:
冰冷的金屬牆壁如同蠟一般融化滴落,又迅速重塑。刺眼的現代照明被昏黃搖曳的應急燈取代。空氣中彌漫着濃烈的臭氧、燒焦的電路和…血腥味。
他不再站在那個圓形大廳。他站在一條熟悉的走廊裏,那是三年前普羅米修斯主要實驗室區的走廊!
警報聲尖銳地嘶鳴,紅色的燈光旋轉閃爍,在牆壁上投下慌亂移動的人影。人們在高喊,奔跑,大部分是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員,少數是身穿黑色制服的安全人員。
“封鎖七區!所有出口!他不能離開!”一個扭曲的聲音通過破損的廣播系統響起。
凱爾(記憶中的凱爾,現在的凱爾意識依附其上)正靠在一個維修壁龕裏,呼吸急促。他穿着沾滿污漬的實驗袍,手裏緊緊抓着一個銀色驅動器——正是他後來藏在安全屋的那個。他的心髒在胸腔裏狂跳,恐懼和決心交織在一起。
他看到年輕的自己探出頭,看向走廊盡頭。那裏,一場激烈的交火正在進行。脈沖武器的藍色光束和實彈武器的火舌交織閃爍。他看到了馬爾科姆!三年前的馬爾科姆,穿着安全主管的制服,正指揮着幾名手下組成防線,對抗更多試圖沖過來的黑色制服守衛。
“走!凱爾!從B-7通道走!現在!”馬爾科姆頭也不回地吼道,同時用他的步槍壓制住拐角處的火力。“我拖住他們!記住你的承諾!”
年輕的凱爾臉上閃過痛苦和猶豫,但他知道沒有時間了。他猛地點頭,轉身沖向相反方向的通道。
就在他轉身的刹那,他看到另一個場景:在一個打開的實驗室門口,莉娜站在那裏,臉色蒼白,眼神復雜地望着他。她的嘴唇動了動,但沒有聲音傳出。是“快走”?還是“爲什麼”?記憶在此處模糊不清。
然後,一個高大的、穿着高級研究員制服的男人——沃爾什博士,項目的冷酷負責人——出現在莉娜身後,一只手沉重地搭在她肩膀上,將她拉回實驗室黑暗的門內。莉娜最後看向凱爾的那個眼神,充滿了絕望和…警告?
眼前的景象劇烈晃動,仿佛信號不良的全息投影。凱爾感到一陣強烈的惡心,他意識到自己正在同時體驗過去和現在兩種感知。他看到無面者靜靜地站在大廳邊緣,仿佛一個觀察者,對周圍重現的過去幻象毫無反應。莉娜則站在不遠處,眼神空洞,身體微微顫抖,似乎沉浸在她自己的回聲體驗中。
“莉娜!”他試圖喊道,但聲音似乎無法有效傳出,被淹沒在過去的警報聲裏。
他強迫自己移動,向着莉娜的方向踉蹌走去。腳下的地面感覺粘稠而不真實。一個奔跑的研究員幻影直接穿過了他的身體,帶來一陣刺骨的寒意。
莉娜的視角:
對莉娜而言,沖擊波帶來的卻是另一番景象。
周圍的景象並非混亂的逃亡,而是冰冷、有序、充滿壓抑感的實驗室。她坐在一張不舒服的金屬椅子上,手腕和太陽穴連接着傳感器。沃爾什博士站在她面前,表情不是憤怒,而是一種近乎狂熱的失望。
“他背叛了我們,莉娜。背叛了科學,背叛了人類進步的願景。”沃爾什的聲音平靜卻帶着致命的寒意。“而你,我親愛的,你離他太近了。你的忠誠…需要重新校準。”
她感到一陣劇烈的、源自大腦深處的疼痛,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被強行剝離、改寫。眼前的景象晃動,儀器發出單調的嗡嗡聲。她看到沃爾什拿起一支注射器,裏面裝着一種發出幽藍微光的液體——第一代神經誘導劑。
“這是一個小小的…調整。爲了你好,也爲了項目。”針頭刺入她的頸靜脈,帶來一陣冰寒。
隨後是模糊的日子,混亂的記憶碎片。被迫坐在終端前,利用她對凱爾工作、思維方式的了解,協助扭曲他的設計,將“搖籃”從知識共享平台轉變爲控制工具。每一次編碼,都伴隨着內心的撕裂感和逐漸加深的精神麻木。她看到自己偷偷在代碼裏留下極微弱的、幾乎不可能被發現的漏洞——那是她意識深處僅存的抵抗,是她留給未來自己或可能歸來之人的微小信號。
她看到沃爾什與其他高管交談。“…07號單元的記憶結構獨特,強行抹除有風險…封存是關鍵…莉娜博士的新模型更有效,但需要‘搖籃’的核心權限才能實現全局部署…”
景象再次切換。她看到馬爾科姆被押送進來,他的反抗被輕易制服。沃爾什用同樣平靜的語氣威脅他,提及他年幼的女兒。她看到馬爾科姆眼中的光芒熄滅,屈服於無法抗拒的壓力。
這些記憶的回聲如同潮水般沖擊着她,每一個片段都帶着當時被壓抑的情感痛苦:恐懼、背叛、愧疚、無力感。她渾身發抖,幾乎無法站立。
然後,她看到了凱爾,現在的凱爾,正艱難地穿越混亂的幻象向她走來。他的臉孔與她記憶中那個充滿理想主義的年輕科學家重疊,又與現在這個飽經風霜、眼神堅定的戰士重疊。
“凱爾…”她喃喃自語,聲音微弱。
交匯點:
凱爾終於抓住了莉娜的手臂。觸碰似乎起到了一定的錨定作用。兩人周圍的幻象開始劇烈閃爍,如同兩股不同的信號在相互幹擾。
“是回聲,”凱爾大聲說,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壓過過去的噪音,“是這地方記錄下來的強烈記憶!不是真的!穩住心神!”
莉娜猛地吸了一口氣,眼神重新聚焦。“他們…他們對我做了…”她的話語被哽咽打斷。
“我知道,”凱爾緊握她的手臂,“我也看到了。但我們得離開這個節點!”
他抬頭看向無面者。那個身影依舊站在原地,仿佛周圍的一切風暴與它無關。它只是靜靜地等待着。
凱爾拉着莉娜,艱難地向着無面者的方向,也即是原本大廳另一端的出口移動。每一步都像在穿過粘稠的時間泥潭,過去的影像不斷撞擊他們的感官。馬爾科姆的怒吼、沃爾什冰冷的指令、警報聲、槍聲…各種聲音碎片混合在一起,折磨着他們的神經。
就在他們快要穿過大廳中心時,幻象再次達到頂峰。
一個巨大的、扭曲的、由能量和痛苦記憶構成的影像在中央圖案上空凝聚。它沒有固定形態,隱約能看出是多個人形的融合體,發出無聲的尖叫,散發着絕望和狂怒的氣息。那是在此地被“處理”、被“重塑”的無數受害者殘留意識的聚合體!
那能量體如同海嘯般向他們撲來!
無面者終於動了。
它以一種非人的速度瞬間移動到凱爾和莉娜身前,面對那撲來的記憶幽靈。它沒有使用任何可見的武器,只是抬起了雙手。它幽藍的裝甲表面浮現出復雜無比的、流動的光紋,仿佛某種極其先進的能量導流圖。
能量記憶體撞擊在無面者展開的無形屏障上,發出令人牙酸的高頻嘶鳴。光芒四濺,過去的幻象碎片如同玻璃般破碎飛散。無面者身體微微後傾,腳下的發光圖案瞬間亮度激增,似乎正在將它作爲導體,吸收和分散這巨大的沖擊。
這個過程持續了大約十秒,卻感覺無比漫長。最終,那可怕的能量聚合體發出一聲最後的、撕裂般的哀鳴,驟然消散,化爲無數光點消失不見。
大廳裏的幻象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昏黃的應急燈、警報聲、血腥味…全部不見了。冰冷的現代金屬牆壁和穩定的照明重新回歸。只有中央那個幾何圖案的光芒正在迅速黯淡下去,仿佛耗盡了能量。
低頻的嗡鳴聲也消失了,通道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
無面者放下手臂,轉過身。它的裝甲表面光紋隱去,恢復啞光狀態。它看起來沒有絲毫疲憊或受損的跡象。
“回聲已被暫時平息。”它平靜地宣布,仿佛剛才只是拍掉了一點灰塵。“路徑暢通了。”
凱爾和莉娜喘着氣,驚魂未定。剛才的經歷比任何直接的物理攻擊更加消耗心神。
“那…那是什麼?”莉娜的聲音還在顫抖。
“過去的痛苦。積累的負能量。設施淨化系統的一部分故障導致了它們的凝聚和偶爾顯現。”無面者解釋道,“跟我來。下一個節點不會這麼…劇烈,但更加微妙。”
它繼續向前走去,進入對面那條原本就計劃前往的通道。
凱爾看着它的背影,心中的疑問不僅沒有減少,反而呈指數級增長。這個無面者擁有難以置信的能力,能輕易化解那種超自然的威脅。它聲稱普羅米修斯“偏離了路徑”,稱他們爲“催化劑”和“清潔劑”。它似乎對這裏了如指掌,並且…在引導他們。
它到底是什麼?一個高級AI的實體化身?一個叛變的普羅米修斯守護者?還是某種完全超出他們理解的存在?
沒有答案。只有前方深邃的、似乎永無止境的通道,和一個神秘莫測的引導者。
他看了一眼莉娜,她臉色依然蒼白,但眼神中多了一絲被喚醒的怒火,對沃爾什、對普羅米修斯所做一切的怒火。這或許是他們此刻最需要的東西。
“還能繼續嗎?”他問。
莉娜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握緊了手中的武器。“走吧。我們需要結束這一切。”
他們再次跟上那個幽藍的、無聲的身影,更深地陷入“搖籃”迷宮般的心髒地帶,並不知道前方等待着他們的,是更加詭異莫測的“微妙”考驗,以及他們自身記憶中最隱秘角落的回聲。
這條新的通道比之前的更加古老,牆壁上的合金看起來更厚,接縫處有明顯的焊接痕跡,像是設施早期建造的部分。空氣中的寒意更重,那種若有若無的、仿佛思維低語的感覺再次浮現,只是這一次,它不再是無意義的雜音,而是開始逐漸形成難以辨別的碎片化詞語和模糊的旋律。
無面者似乎不受影響,它的步伐節奏從未改變。
走了大約五分鍾,前方出現了一道門。這不是現代化的能量屏障或液壓門,而是一扇厚重的、看起來像是實體金屬的巨門,上面蝕刻着早已停止使用的普羅米修斯舊標識。門中間有一個復雜的手動轉輪鎖。
無面者在門前停下。“ beyond this door lies the ‘Gallery of Whispers’。”它的合成器聲音似乎也壓低了一些,以適應此地更加幽閉的氛圍。“它不測試體力,也不測試武力。它考驗…認知的純粹性。你們將聽到聲音,看到景象。有些來自外部,有些來自你們內心。區分它們,忽略那些不真實的,只跟隨真實的那一條路徑。任何偏差都可能導致…永久性的迷失。”
“怎麼區分?”凱爾問道,感到一陣不安。這種無形無質的威脅遠比面對槍口更難應付。
“真相擁有一種共鳴,一種內在的一致性。謊言和幻象則會自相矛盾,或與你們所知的更深層次事實相沖突。信任你們的直覺,但也要質疑你們的感官。”無面者的回答依舊如同謎語。“我會在門那邊等你們。如果你們能抵達。”
說完,它沒有去轉動那個轉輪,而是直接…穿過了厚重的金屬門。它的身影如同幽靈般融入金屬,消失不見,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凱爾和莉娜面面相覷。
“它剛才是不是…”莉娜難以置信地指着門。
“穿過去了。是的。”凱爾深吸一口氣,走到門前,檢查了一下轉輪。它看起來沉重但可以操作。“看來我們得用老辦法了。”
他雙手抓住轉輪,用力旋轉。齒輪發出刺耳的、仿佛幾個世紀沒有潤滑過的嘎吱聲,但最終開始轉動。伴隨着一陣沉重的悶響,巨大的門扇向內打開了一條縫隙。
一股難以形容的氣流從門縫中涌出。它並不寒冷,也不溫暖,卻帶着一種…情緒的色彩。是濃鬱的悲傷、揮之不去的遺憾和一種近乎虔誠的寂靜。
他們側身擠進門後。
眼前的景象讓他們屏住了呼吸。
這裏不是一個通道,也不是一個房間。它像一個無限延伸的、非歐幾裏得幾何空間。腳下是一條看似由暗淡能量構成的、寬度不足兩米的“小路”,小路兩旁和上下方,則是無垠的、緩慢旋轉的黑暗虛空。在這片虛空中,懸浮着無數大小不一、微微發光的氣泡或水珠。
每一個“水珠”內部,都封存着一個栩栩如生的、凝固的場景或人物。
凱爾看到一個小女孩在公園裏追逐泡泡——那是馬爾科姆女兒六七歲時的樣子,笑容燦爛。旁邊另一個水珠裏,是沃爾什博士年輕時,在簡陋的實驗室裏對着黑板狂熱地演算,眼中充滿理想的光芒。更遠處,是一個士兵在戰場上緊緊抱住戰友的屍體,無聲地哭泣。還有無數陌生的面孔,呈現着他們生命中最快樂、最痛苦、最恐懼或最充滿愛意的瞬間。
這些就是“低語”?被儲存起來的純粹的記憶和情感片段?
小路蜿蜒向前,伸向黑暗深處,看不到盡頭。
而這時,聲音開始了。
起初只是微風般的嘆息,然後逐漸匯聚成清晰的低語,從四面八方傳來,重疊交織,難以分辨來源。
“…你不應該回來…”一個聲音如同寒風般掠過凱爾的耳畔。
“…她不可信,她曾經背叛過你…”另一個聲音在莉娜身邊響起,帶着惡毒的暗示。
“…這一切都是徒勞的,放棄吧…”
“…看看他們,這些記憶…這才是生命中最珍貴的東西,而你卻在摧毀它…”
與此同時,他們周圍的記憶水珠開始微微顫動,裏面的場景活了過來,那些人物的目光似乎轉向了他們,眼神中充滿了哀求、譴責、誘惑或悲傷。
小路前方開始分岔,出現多條分支,每一條都延伸向不同的黑暗方向。
“認知純度…”莉娜喃喃自語,努力集中精神抵抗那些侵入性的低語。“它說要區分真實與虛假…”
“但哪些是來自外部的幻象,哪些是我們自己內心的恐懼和懷疑?”凱爾感到頭痛欲裂,那些聲音似乎能直接鑽進他的意識。
他們小心翼翼地沿着主路前進,試圖忽略那些分支的誘惑和耳邊的低語。每走一步,都需要巨大的意志力。
突然,凱爾身邊的一個記憶水珠亮起,裏面浮現出艾拉的形象,但她的表情充滿哀傷。“凱爾…我的核心代碼正在被‘搖籃’同化…我很快就不再是我了…救救我…”
凱爾的心髒猛地一縮。他知道這很大可能是幻象,但內容卻戳中了他內心最深處的擔憂。
“那是假的,凱爾!”莉娜抓住他的胳膊,大聲喊道,她的聲音在詭異的寂靜空間中顯得有些微弱。“艾拉正在外部戰鬥!她不會在這裏!”
凱爾猛地搖頭,擺脫那一瞬間的動搖。“我知道。”
就在這時,一條分支小路上亮起溫暖的光芒,路的盡頭浮現出安全屋的景象,爐火噼啪作響,充滿了安寧與安全的誘惑。一個低沉的聲音溫柔地勸說:“休息一下吧…你們太累了…這裏很安全…”
與此同時,另一條分支則顯現出沃爾什博士和一群守衛站在“搖籃”核心前的景象,一個尖銳的聲音催促:“他們就在前面!快!抓住他們!”
而他們腳下的主路,則依舊暗淡,延伸向未知的黑暗。
低語聲變得更加嘈雜,更加個性化,開始直接引用他們記憶中的私密細節,試圖尋找心理防線上的裂縫。
凱爾和莉娜背靠背站着,努力維持意識的清醒。他們知道,一步踏錯,就可能永遠迷失在這片意識的迷宮之中。真正的路徑只有一條,它隱藏在無數的謊言和誘惑之下,等待着他們用理智和意志去辨識。
無面者在門那邊等待着。而穿越這片“低語畫廊”的道路,才剛剛開始…這漫長而艱難的旅程,考驗着他們靈魂最深處的堅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