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棚裏光線昏暗,空氣中彌漫着一股鐵鏽和塵土的味道。
江帆正準備給自己的二八大杠開車鎖,聽到聲音,抬起頭,看到了站在面前的林未。他的動作頓了一下,眼神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經過一天的“課堂表演”,林未在他心中的形象已經徹底顛覆。她不再是那個默默無聞的女同學,而是一個……渾身充滿謎團的“怪才”。
“有事?”江帆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清冷,聽不出什麼情緒。
“嗯,有點事想請你幫忙。”林未開門見山,她知道對付江帆這種聰明人,任何拐彎抹角都是浪費時間。她從書包裏拿出一張紙,遞了過去,“我想請你幫我查一些東西。”
江帆沒有立刻接,而是掃了一眼林未,問道:“爲什麼找我?”
“因爲全校,可能只有你,能看懂並且找到我想要的東西。”林未的語氣十分篤定,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自信。
這句話,像一句精準的咒語,成功地勾起了江帆的好奇心。他沉默了兩秒,伸手接過了那張紙。
紙上寫着一行行娟秀卻有力的字跡,內容卻讓江帆的眉頭越皺越緊。
“VCD技術標準:MPEG-1 V1.0 與 MPEG-1 V2.0 的差異”
“C-Cube、ESS、Zoran解碼芯片技術對比”
“國內主要VCD生產廠商及市場占有率”
“《廣電總局關於音像制品知識產權保護的最新通知》”
“關鍵詞:碟機、解碼芯片、專利費、技術迭代……”
江帆越看越心驚。
這些詞匯,對於99%的高中生來說,無異於天書。即使是他,也只是在一些計算機和電子雜志上,模模糊糊地看到過一些相關概念。而林未,不僅能準確地寫出這些專業術語,甚至還列出了具體的查詢方向。
這已經遠遠超出了“課外知識豐富”的範疇。這分明是一個業內人士才能整理出來的調查提綱!
“你查這些做什麼?”江帆抬起頭,目光銳利地看着林未,試圖從她臉上找到一絲破綻。
“我有一個親戚,想投資做VCD生意,但我總覺得不太靠譜。”林未臉不紅心不跳地撒了個謊,這是她早就想好的說辭,“我想把這些資料找齊了,做一份分析報告給他看看,讓他別被人騙了。”
這個理由,合情合理,既解釋了她調查的動機,又與她之前“擔心爸爸被騙”的言論遙相呼生。
江帆沉默了。他看着紙上的內容,又看了看眼前這個眼神清澈、態度坦然的女生,內心的困惑達到了頂點。
“這些東西,在普通的圖書館裏可查不到。”他沉聲說道。
“我知道。”林未立刻接話,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像一只找到了目標的獵豹,“所以我才來找你。我聽說,市裏新開了一家叫‘瀛海威時空’的地方,那裏……可以上網,對嗎?”
“瀛海威時空”,中國第一代互聯網用戶的啓蒙地。在1996年,這四個字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還很陌生,是屬於極少數“先鋒人士”的秘密花園。
江帆的瞳孔猛地一縮。
如果說之前的內容只是讓他驚訝,那“瀛海威”這三個字,則讓他感到了真正的震驚。他也是前兩天才從一本計算機雜志的角落裏看到這個地方的廣告,正打算這個周末去一探究竟。
林未怎麼會知道?而且看她的樣子,似乎對“上網”這件事習以爲常。
“我……只是聽說。”林未見江帆神色有異,立刻補充道,語氣中帶着幾分不確定,“聽說那裏能查到很多國外的信息,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江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沒有再追問。他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什麼。這個林未,就像一個謎,越是接近,謎團反而越多。
“我爲什麼要幫你?”他問道,這是最關鍵的問題。
林未笑了,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她就知道江帆會這麼問。
“因爲,這對你也有好處。”她不慌不忙地拋出誘餌,“第一,去‘瀛海威’一個小時要十幾塊錢,不便宜,我請客。第二,你不是一直對計算機和未來科技感興趣嗎?這難道不是一個親身體驗‘互聯網’這個未來世界入口的最好機會?第三……”
她頓了頓,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用一種極具誘惑力的語氣說道:“你不好奇嗎?不好奇我爲什麼知道這些,不好奇我們能在那個叫‘互聯網’的世界裏,發現什麼寶藏嗎?”
好奇。
江帆必須承認,他非常好奇。
林未的每一個問題,都精準地踩在了他的興趣點上。尤其是最後一個,像一只小貓的爪子,輕輕地撓着他的心。
這個周末,他本來就打算去。現在有個人不僅願意買單,還提供了一個極具挑戰性的“探索任務”,他有什麼理由拒絕呢?
“……好。”江帆終於吐出了一個字。
林未的臉上,綻放出計劃得逞的、狐狸般的笑容。
“那就這麼說定了!”她從書包裏拿出紙和筆,飛快地寫下自家BP機的號碼,“這是我的call機號,你周末有空了就呼我。我們在市中心的百貨大樓門口見。”
說完,她把紙條塞進江帆手裏,瀟灑地揮了揮手:“合作愉快,我的‘技術合夥人’!”
然後,她轉身,背着帆布書包,邁着輕快的步伐,消失在了車棚的出口。
江帆站在原地,手裏捏着那張寫着BP機號碼的紙條,又低頭看了看那份寫滿了專業術一語的調查提綱,久久沒有動彈。
夕陽的餘暉從車棚的縫隙裏灑進來,在他清秀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
這個周末,或許會成爲他平淡的高中生涯裏,最不尋常的一天。
而這個叫林未的女生,也可能會成爲他生命中,最特別的一個……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