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周衛國在靶場“炫技”引發的轟動效應,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一顆巨石,漣漪在中央陸軍軍官學校持續擴散了好幾天。“槍神”的名頭不脛而走,甚至連軍校附近的一些部隊和民衆都有所耳聞,將其傳得神乎其神。

走在校園裏,周衛國能明顯感覺到投向自己的目光變得更加復雜:有欽佩,有羨慕,有嫉妒,也有深深的探究。他對此倒是泰然處之,依舊保持着那份超乎年齡的沉穩,該訓練訓練,該學習學習,只是在與劉遠、孫鑫璞等核心圈子成員交流時,會不經意間流露出更多超越時代的見解和訓練方法,潛移默化地提升着這個小集體的實力。

他深知,個人勇武在現代化戰爭中的作用是有限的,尤其是在即將到來的、以弱對強的全面抗日戰爭中,團隊協作、戰術思維和堅韌不拔的意志才是更重要的砝碼。他這只“雪豹”,不僅要自己鋒利爪牙,更要試着帶領出一群能征善戰的“豹群”。

然而,就在周衛國謀劃着如何更進一步,如何利用好張治中將軍的關注爲自己和兄弟們爭取更多資源,甚至思考着如何在不暴露自身秘密的前提下,提醒學校高層注意某些未來可能發生的危機時,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將他所有的計劃打亂,也讓他真切體會到了這個時代鬥爭的殘酷與復雜。

風暴的中心,是他的大哥——劉遠。

這是一個看似平常的下午,學員們剛剛結束了一場關於步兵戰術協同的課程,正在教室外三三兩兩地討論、休息。周衛國正和劉遠、孫鑫璞等人圍在一起,分析剛才課上推演的幾種陣型優缺點。周衛國憑借後世的知識,總能一針見血地指出經典戰術在特定環境下的局限性,並提出一些新穎的調整思路,聽得劉遠頻頻點頭,孫鑫璞眼中也閃爍着思考的光芒。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而雜亂皮鞋敲擊地面的聲音由遠及近,打破了學術討論的寧靜氛圍。衆人循聲望去,只見五六名身穿中山裝、頭戴禮帽、面色冷峻的男子,在一名校務處官員的陪同下,正氣勢洶洶地朝他們這個方向快步走來。這些人眼神銳利,腰間鼓鼓囊囊,明顯藏有武器,身上帶着一股與校園格格不入的肅殺之氣。

學員們紛紛側目,低聲議論,不知道這些明顯是政府特工模樣的人來軍校做什麼。

那名校務處官員臉色有些尷尬和緊張,目光在人群中掃視了一圈,最終落在了劉遠身上,猶豫了一下,還是抬手一指:“就是他,步兵科二隊學員,劉遠。”

爲首的那名中山裝男子,約莫三十多歲,面容瘦削,眼神陰鷙,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劉遠,從懷裏掏出一張證件晃了一下,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感情:“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軍統)行動隊。劉遠,你涉嫌共黨滲透活動,跟我們走一趟吧!”

“什麼?共黨?” “劉遠是共產黨?這怎麼可能!” 此言一出,周圍頓時一片譁然。所有學員都驚呆了,難以置信地看着劉遠。在這個時期,雖然表面上國共合作共同抗日,但在國民黨內部,尤其是軍校這種地方,“共黨”仍然是一個極其敏感且危險的標籤。

劉遠本人更是如遭雷擊,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但他還是強自鎮定,挺直了腰板,大聲辯駁道:“胡說!我不是共產黨!你們有什麼證據?” 他性情耿直,突然被扣上這麼一頂大帽子,又驚又怒。

“證據?” 那特務頭子冷笑一聲,“我們既然來抓你,自然掌握了確鑿證據!等你到了地方,自然會讓你心服口服!帶走!” 他身後的兩名特務立刻上前,就要動手拿人。

“住手!” 周衛國猛地踏前一步,擋在了劉遠身前,目光如電,直視着那名特務頭子,“長官,這裏是中央陸軍軍官學校,是培養革命軍人的地方!抓人,總要講程序吧?僅憑你們空口白牙一句話,就要帶走一名軍校學員?誰知道你們是不是抓錯了人,或者……別有用心?” 他最後一句話說得意味深長,目光掃過那名有些心虛的校務處官員。

周衛國的心在劇烈跳動,不是因爲害怕,而是因爲憤怒和一種“果然來了”的沉重感。他知道歷史,更看過《雪豹》電視劇,劉遠的真實身份他心知肚明。他一直在暗中擔心這一天的到來,卻沒想到會來得如此突然,如此直接!而且,是在他剛剛嶄露頭角,試圖積蓄力量的時候!

“哦?你就是那個周衛國?” 特務頭子顯然也聽說過周衛國的名字,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但隨即被傲慢取代,“軍統辦案,什麼時候需要向一個學員解釋程序了?妨礙公務,你是不是也想一起去嚐嚐牢飯的滋味?” 他語氣充滿了威脅。

周圍的學員們雖然被“共黨”的名頭嚇住,但看到周衛國挺身而出,又想起劉遠平日裏的爲人和周衛國的威望,一些膽大的也開始竊竊私語,表示質疑。

“就是,總得拿出證據來看看吧?” “劉遠不像那樣的人啊……” “軍統就能隨便到軍校抓人了嗎?”

現場氣氛頓時緊張起來,一方要強行抓人,一方據理力爭,雙方僵持不下。那名特務頭子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手已經不自覺地向腰間摸去。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一個威嚴的聲音再次響起:“怎麼回事?誰在我的學校裏喧譁鬧事?!”

衆人回頭,只見教育長張治中將軍在一群軍官的簇擁下,去而復返(或許是剛好巡視到附近),正臉色不愉地看着這邊。他的目光掃過那群軍統特務,眉頭緊緊皺起。

那校務處官員和特務頭子見到張治中,氣勢頓時矮了三分,連忙上前敬禮匯報。

“教育長,這……”校務處官員支支吾吾。 “報告張教育長!”特務頭子倒是幹脆,再次亮明身份和來意,“卑職軍統行動隊隊長,奉命前來抓捕共黨嫌疑分子劉遠,此人拒不配合,還有學員周衛國等人阻撓辦案!”

張治中聽完,面沉似水,他沒有立刻表態,而是先看向周衛國:“周衛國,你說,怎麼回事?”

周衛國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知道這是唯一能暫時保住劉遠的機會。他朗聲道:“報告教育長!學生並非有意阻撓辦案,只是認爲,劉遠是否是共黨,應有確鑿證據和合理程序。他是軍校學員,即便有嫌疑,也應先由校方憲兵部門進行調查核實,豈能任由校外人員直接闖入校園抓人?這不僅關乎劉遠個人清白,更關乎我陸軍軍官軍校的聲譽和尊嚴!若人人自危,動輒得咎,還有誰敢來此報效國家?”

他這番話,有理有據,扣住了“軍校尊嚴”和“程序正義”兩點,瞬間引起了在場所有學員和軍官的共鳴。是啊,如果軍統可以隨便來軍校抓人,那軍校成什麼了?誰還有安全感?

張治中眼中閃過一絲贊賞,周衛國這番話,說到了點子上。他本身對軍統這種不經程序、肆意抓人的行爲就頗爲不滿,尤其這還是在他的地盤上。

他轉向那特務頭子,語氣平淡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周同學說得有道理。劉遠是我軍校學生,即便真有嫌疑,也理應由我校憲兵隊先行收押審查。若證據確鑿,該移交給貴局的時候,我張治中絕不袒護。但現在,人,你們不能直接帶走。”

“教育長!這……這是上峰的命令……”特務頭子急了,試圖抬出上級壓人。

張治中臉色一沉:“便是戴局長親至,也要講個規矩!這裏是軍校,不是你們行動隊的大堂!回去告訴你們上峰,人,我先扣下了!有什麼問題,讓他們直接找我張治中!” 話語擲地有聲,展現了一方大員的霸氣。

那特務頭子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顯然不敢真的和張治中硬頂,最終只能悻悻地扔下一句:“既然如此,卑職會如實向上峰匯報!希望教育長能盡快查清,給我們一個交代!” 說完,狠狠瞪了周衛國和劉遠一眼,帶着手下灰溜溜地走了。

一場風波,看似暫時平息。

“把劉遠帶下去,關進校本部憲兵拘留室,嚴加看管,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視!”張治中對隨行的憲兵軍官命令道。他的處理方式,看似關押,實則是保護,將劉遠從軍統的虎口中暫時搶了下來,留在了相對可控的軍校系統內部。

“是!”憲兵上前。

劉遠看向周衛國,眼神復雜,有感激,有擔憂,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決絕。周衛國對他微微點了點頭,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看着劉遠被憲兵帶走,周衛國的內心遠不如表面那麼平靜。憤怒、擔憂、緊迫感交織在一起。“軍統……果然動手了!而且時機抓得這麼準!” 他大腦飛速運轉,“是誰舉報的?證據是什麼?劉遠大哥平時極爲謹慎,怎麼會暴露?”

他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身邊的人群,最終,落在了身旁的孫鑫璞身上。

孫鑫璞此刻臉上也帶着恰到好處的震驚、憤怒和一絲對劉遠的擔憂,表演得無懈可擊。他甚至還湊近周衛國,低聲安慰道:“衛國,別太擔心,教育長既然插手了,劉遠暫時應該沒事。清者自清,我相信劉遠不是那樣的人。”

看着孫鑫璞這副“真誠”的模樣,周衛國的心卻一點點沉了下去,一股寒意從脊椎骨升起。

因爲他是“知道”答案的。

在《雪豹》的原著和電視劇中,舉報並導致劉遠被捕的,不是別人,正是這個平時與稱兄道弟、看起來正直可靠的孫鑫璞!他的真實身份,是軍統安插在軍校內部,負責監視學員思想動態的特務!

這個認知,讓周衛國感到一陣惡心和悲哀。歷史的慣性如此巨大,即使他的到來改變了一些細節,但關鍵的事件節點似乎仍在頑固地朝着原有的軌跡滑動。孫鑫璞的僞裝太好了,好到如果不是知道“劇情”,周衛國自己也幾乎要被蒙騙過去。

“是啊……清者自清……”周衛國勉強笑了笑,附和了一句,心中卻已翻江倒海,“鑫璞啊鑫璞,好演技!好一個‘兄弟’!”

他現在不能戳穿孫鑫璞,沒有任何證據,反而會打草驚蛇,甚至可能把自己也搭進去。軍統的可怕,他比這個時代任何人都清楚。

張治中處理完現場,又意味深長地看了周衛國一眼,這才帶着人離開。圍觀的人群也逐漸散去,但每個人心中都蒙上了一層陰影。劉遠被捕事件,像一顆炸彈,炸碎了軍校表面上的平靜,露出了底下洶涌的暗流。

周衛國站在原地,午後的陽光照在身上,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他知道,張治中的保護是暫時的。軍統既然敢直接來學校抓人,說明他們很可能掌握了一定的證據,或者至少是得到了上峰的某種授意。校本部的調查,最終很可能還是會被軍統插手,甚至直接把人提走。一旦劉遠被移交軍統,那後果不堪設想,那些地方的手段,他想想都覺得不寒而栗。

必須盡快把劉遠救出來!在調查結果出來之前,在軍統再次伸手之前!

靠正規途徑申訴?希望渺茫。找張治中求情?張治中已經做到了他職權範圍內能做的一切,再進一步介入,可能會引火燒身。

唯一的辦法,似乎只剩下一條——劫獄!

這個念頭冒出來,連周衛國自己都嚇了一跳。劫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的憲兵拘留所?這簡直是虎口拔牙,一旦失敗,不僅救不了人,自己和其他參與的人都會萬劫不復。

但是,還有別的選擇嗎?難道眼睜睜看着劉遠被軍統帶走,經歷酷刑,甚至犧牲?

不!絕不!周衛國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比堅定。既然穿越而來,就是要改變這些意難平!劉遠是他的兄弟,是未來抗日戰場上的英雄,絕不能折損在這種地方!

可是,怎麼劫?靠他自己肯定不行。需要幫手,需要外援,需要詳細的計劃。

他的大腦飛速檢索着記憶中的所有資源。軍校裏的同學?大部分不可靠,而且容易走漏風聲。孫鑫璞這個隱藏的敵人就在身邊,任何輕舉妄動都可能被察覺。

突然,一個人名閃過他的腦海——三哥!

上海就聽說的三哥,但是現在是在南京城裏,怎麼能聯系上神出鬼沒的三哥”!

據說這位“三哥”是一個傳奇人物,身手高超,來去無蹤,專偷爲富不仁的奸商和貪官污吏,得來的錢財多半接濟窮苦百姓,在底層民衆中頗有聲望。周衛國之前就很敬重,經常聽到過關於“三哥”神出鬼沒的故事,當時只當是趣談,沒想到現在卻成了唯一的希望。

這種人,往往消息靈通,門路極廣,而且對官府軍隊抱有敵意,或許可以嚐試接觸。但風險同樣巨大,對方是敵是友,能否信任,都是未知數。

“媽的,管不了那麼多了!死馬當活馬醫!” 周衛國暗罵一聲,下定了決心。他必須冒險一試。

接下來的半天,周衛國表現得異常平靜,照常參加訓練和學習,甚至晚上還和孫鑫璞等幾人一起討論了白天戰術課的內容,仿佛劉遠的事情只是讓他短暫困擾了一下。但他暗地裏,卻利用一切機會,小心翼翼地收集着關於“俠盜三哥”更詳細的信息,並在腦海裏瘋狂構思着劫獄計劃的每一個細節路線、時機、裝備、接應……

熄燈號吹響後,宿舍裏漸漸響起鼾聲。周衛國躺在床上,雙眼在黑暗中睜得溜圓,閃爍着冷靜而銳利的光芒,如同潛伏在暗夜中的雪豹。

他知道,自己即將踏出一步極其危險甚至可以說是瘋狂的棋。但爲了兄弟,別無選擇。

夜深人靜時,他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溜出宿舍,避開巡邏的哨兵,憑借這些天摸清的軍校地形和哨位規律,成功潛出了校區,融入了南京城的茫茫夜色之中。

他要去尋找那個或許只存在於傳言中的——“三哥”。

兄弟蒙冤,身陷囹圄;暗流洶涌,俠影將至。一場危機四伏的營救行動,就在這個夜晚,悄然拉開了序幕。周衛國的穿越者人生,迎來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生死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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