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如水，靜靜地灑在歸雲小築的籬笆院內，將一切都鍍上了一層清冷的銀輝。
晚風格外寂靜，連平日裏不知疲倦的蟲鳴都消失了蹤跡，仿佛也被方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嚇破了膽。空氣中，還殘留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妖氣，以及……一縷越來越清晰的血腥味。
林凡、柳如煙、蕭辰，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聚焦在小院門口那道倒伏的黑色身影上。
那是一個女人，一個即便昏迷倒地，也難掩其驚心動魄曲線的女人。
林凡的腦子徹底宕機了。
他感覺自己穿越五年多來，所有遇到的離奇事件加起來，都沒有今晚這短短一個時辰來得刺激。先是莫名其妙的萬獸圍觀，接着是堪比好萊塢怪獸片主角的巨狼登場，現在，居然又從天上掉下來一個身受重傷的神秘美女？
這劇本……是不是有點太放飛自我了？
他使勁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不是做夢。
“這……這又是什麼情況？”林凡的聲音有些幹澀，他看着那女人身下一灘逐漸擴大的暗色血跡，頭皮一陣發麻。
這可不是番茄醬，這是真的人血啊！
他上輩子只是個普通社畜，這輩子是個只想躺平的鹹魚，平生見過的最血腥的場面，也就是菜市場殺雞。眼前這活生生一個重傷瀕死的人倒在自己家門口，給他的沖擊力，遠比剛才那頭特效拉滿的巨狼要大得多。
然而，他身邊的柳如煙和蕭辰，關注點卻完全不同。
他們的視線，死死地鎖定在那女子緊握的右手上，那塊用鮮血勾勒出“琴”字的黑色令牌，仿佛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們眼神都爲之一縮。
“血琴令……真的是魔音門的人！”蕭辰的聲音低沉而凝重，他下意識地將手按在了腰間的劍柄上，渾身肌肉緊繃，進入了最高警戒狀態。
魔音門！
北域三大魔門之一，行事詭異，手段狠辣，門下弟子皆以音律入道，殺人於無形。其門人現世，往往伴隨着腥風血雨。而“血琴令”，更是魔音門核心弟子身份的象征，見此令如見其門主親臨，代表着不死不休的追殺或是十萬火急的求援。
看這女子的傷勢，顯然是後者。
柳如煙的臉色也變得無比嚴肅，她輕聲對林凡說道：“前輩，此女來歷不明，且是魔道中人。正邪不兩立，依晚輩看，我們還是不要……”
她的話沒有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不要多管閒事，任其自生自滅，是最好的選擇。
魔門的渾水，沾上一點，就是無窮無盡的麻煩。他們自己倒是不怕，但絕不能因此而叨擾了前輩的清修。
蕭辰更是直接：“前輩，此等魔女，死不足惜！恐其有詐，或是引來追兵，污了前輩這方淨土。弟子這就將她挪到山下去，是死是活，全看她的造化！”
說罷，他便要上前動手。
林凡聽着這兩人的對話，整個人都傻了。
什麼？魔道中人？正邪不兩立？把人挪到山下去？
他難以置信地看着柳如煙和蕭辰，那眼神，就像在看兩個從古代穿越過來的封建餘孽。
這都什麼年代了……哦，好吧，這是修仙世界。
可就算如此，也不能眼睜睜看着一個人死在自己面前吧？
這可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啊！
再說了，人家昏迷前不是還喊着“天音引路，救我”嗎？雖然他不知道“天音”是什麼鬼，但結合自己剛才彈琴的舉動，八成就是被自己的琴聲吸引過來的。
四舍五入，也算是自己把人給“招”來的，現在撒手不管，算怎麼回事？
“住手！”林凡想也不想，立刻出聲喝止了蕭辰。
蕭辰的身形一僵，有些不解地回頭看向林凡。
林凡皺着眉頭，臉上帶着一絲不悅，沉聲說道：“你們兩個，讀過書嗎？懂不懂什麼叫‘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人命關天，她現在只是一個需要救助的傷員，管她是什麼身份！先救人再說！”
他的語氣，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嚴厲。
這番話，在他自己聽來，不過是一個接受過現代九年義務教育的普通人，最基本的是非觀和人道主義精神的體現。
然而，這番話落在柳如煙和蕭辰的耳中，卻不啻於一道驚雷，在他們的道心深處轟然炸響！
前輩……這是在……點化我們！
兩人瞬間醍醐灌頂，只覺得一股羞愧之情從心底涌起，臉上火辣辣的。
是啊！
他們自詡名門正派，天之驕子，可剛才想的是什麼？
是撇清關系，是規避麻煩，是固守那套僵化的“正邪不兩立”的門派之見。
他們的眼中，看到的是“魔門弟子”這個標籤。
而前輩的眼中，看到的卻是一個最純粹的本質——“生命”！
大道無情，亦有情。真正的至高境界，早已超脫了世俗的正邪之分，看到的是衆生平等的本源！
前輩這是在用行動告訴他們，心存偏見，道途便窄。若連一顆慈悲濟世的本心都沒有，還修什麼仙，問什麼道？
“前輩教訓的是！弟子……弟子着相了！”蕭辰滿臉羞愧，對着林凡深深一揖，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柳如煙也是美眸微垂，輕聲嘆道：“是晚輩的道心蒙塵了。前輩心懷天地，視衆生如一，晚輩……自愧不如。”
林凡看着這兩個突然開始自我檢討的“富二代”，有些莫名其妙。
自己不就是說了句大實話嗎？怎麼他們反應這麼大？
算了，現在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
“別廢話了，搭把手，先把人弄進屋裏去。”林凡說着，率先邁步走向那黑衣女子。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女子的鼻息，感覺到還有一絲微弱的氣流後，才鬆了口氣。
還好，還活着。
他嚐試着想把女子抱起來，卻發現對方看着窈窕，分量卻不輕。再加上他這具身體缺乏鍛煉，一時間竟有些吃力。
“前輩，讓弟子來！”蕭辰見狀，連忙上前，不由分說地將黑衣女子輕鬆地橫抱而起。
入手的一瞬間，蕭辰的臉色微微一變。
好重的傷！
一股陰冷、霸道、充滿了死寂氣息的能量，正從女子的傷口處，不斷侵蝕着她的生機。這股能量的質地，遠在他自身的劍元之上！
他不敢怠慢，連忙運轉靈力護住自身心脈，才隔絕了那股陰冷氣息的侵襲。
“前輩，安置在何處？”蕭辰抱着女子，恭敬地問道。
林凡想了想，自己的臥室肯定不行，柴房……對一個重傷員來說也太簡陋了。
“就……就先放在堂屋的竹榻上吧。”他指了指主屋裏那張用來待客的竹榻。
蕭辰點點頭，抱着女子穩步走入屋內，柳如煙和林凡也緊隨其後。
將女子在竹榻上平放好，屋內的光線亮堂了許多。
林凡這才湊近了，仔細打量起這個不速之客。
女子的黑紗蒙面，看不清全貌，但那緊閉的雙眼上，睫毛纖長如蝶翼，微微顫動着，平添了幾分脆弱的美感。她的身材極好，即便是在昏迷中，也透着一股尋常女子沒有的英氣與……野性。
只是，她左肩的傷口，實在是觸目驚心。
那不是刀劍所傷，更像是什麼利爪留下的。三道深可見骨的爪痕，邊緣的皮肉已經發黑、腐爛，絲絲縷縷的黑色霧氣，正從傷口中不斷溢出，散發着一股令人作嘔的腥臭味。
林凡只是看了一眼，就覺得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這傷勢，太嚴重了！
“這……這怎麼辦？”林凡徹底沒了主意，“得趕緊給她處理傷口啊！你們……你們修仙的，有沒有什麼靈丹妙藥之類的？”
他病急亂投醫，把希望寄托在了柳如煙和蕭辰身上。
柳如煙走上前，伸出兩根晶瑩如玉的手指，隔空點在女子的手腕上，一縷靈力探入其體內。
片刻後，她收回手指，臉色變得比之前還要凝重數倍。
“前輩，情況……很不樂觀。”柳如煙的聲音帶着一絲無力感，“傷她之物，蘊含着極其歹毒的‘九幽冥氣’。此氣專傷神魂，腐蝕生機，一旦入體，便如附骨之疽，極難祛除。如今冥氣已經侵入她的心脈，若非她修爲深厚，強行護住了一絲心神，恐怕早已魂飛魄散了。”
蕭辰也在一旁補充道：“我天玄宗的典籍中有載，九幽冥氣，乃是幽冥界的特有氣息，陽間罕見。除非……有化神期以上的大能，用無上法力，以純陽真火爲其焚煉三日，才有一線生機。可即便如此，神魂受損，修爲盡廢也是必然的下場。”
兩人說完，都沉默了。
結論很明確：這人，沒救了。至少，憑他們的本事，是絕對救不了的。
林凡聽得雲裏霧裏，什麼九幽冥氣，什麼化神大能，他一個字也聽不懂。但他聽懂了最後一句話——沒救了。
他的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
難道，自己費了半天勁把人弄回來，還是要眼睜睜地看着她死掉？
屋內的氣氛，一時間變得無比沉重。
林凡看着竹榻上女子那張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心中涌起一股強烈的不甘。
他煩躁地在屋裏踱着步，腦子裏亂成一團。
消毒？得用酒精。自己這裏只有做飯用的料酒。
包扎？得用紗布。自己只有幾件換洗的破衣服。
消炎藥？抗生素？這裏連個赤腳醫生都沒有！
“唉！”林凡重重地嘆了口氣，只覺得口幹舌燥，心煩意亂。
他走到牆角的水缸旁，拿起水瓢，從裏面舀了一瓢清冽的井水，咕咚咕咚地灌下大半。
一股清涼甘甜的感覺，順着喉嚨滑入腹中，瞬間驅散了心中的燥熱與煩悶。
他的頭腦，也爲之一清。
等等……水？
林凡看了一眼手中水瓢裏剩下的半瓢水，又看了一眼竹榻上嘴唇幹裂的黑衣女子。
她傷得這麼重，流了這麼多血，肯定……很渴吧？
就算救不活，至少讓她走之前，喝口水，也能舒服點？
抱着這個樸素至極的想法，林凡端着剩下的半瓢水，走回了竹榻邊。
“柳姑娘，搭把手，扶她起來一下，我給她喂點水。”
柳如煙和蕭辰正沉浸在“前輩面對此等絕境，會用何等驚天手段”的猜測中，聞言都是一愣。
喂……喂水？
前輩的解決辦法，就是……喂水？
兩人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茫然與不解。
但出於對林凡的絕對信任，柳如煙還是依言上前，小心翼翼地將黑衣女子的上半身扶起，讓她靠在自己懷裏。
林凡端着水瓢，將瓢沿湊到女子的唇邊，緩緩地，將那清澈的“井水”，一點一點地，渡入了她的口中。
就在第一滴水，觸碰到女子嘴唇的刹那。
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
“滋——！”
一聲仿佛滾油遇水般的輕微聲響，從女子的身上發出。
只見她那原本被黑氣纏繞的傷口處，竟猛地冒起一股濃鬱的黑煙！
那股霸道無比、連元嬰修士都束手無策的“九幽冥氣”，在接觸到那滴“井水”的瞬間，就如同遇到了世間最恐怖的克星，發出了淒厲的嘶鳴，被瞬間淨化、蒸發！
緊接着，隨着越來越多的水被喂入女子口中。
一道柔和的、充滿了無盡生機的白光，從她的體內，由內而外地綻放開來！
她蒼白如紙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恢復了紅潤。
她那恐怖猙獰、深可見骨的傷口，血肉開始蠕動、瘋長，竟在短短幾個呼吸之間，就徹底愈合，連一絲疤痕都沒有留下！
她那微弱到幾乎要熄滅的生命氣息，如同被注入了最本源的生命之泉，節節攀升，轉瞬間便恢復到了巔峰狀態，甚至……比之前還要更加凝實，更加強大！
整個過程，快得如同幻覺。
當林凡喂完最後一口水，將水瓢放下時，竹榻上的女子，除了衣衫還有些破損外，已然看不出半點受過傷的痕跡。
林凡看着女子恢復紅潤的臉蛋，滿意地點了點頭：“嗯，看來喝點水還是有用的，氣色好多了。”
而在他身後。
扶着女子的柳如煙，和站在一旁的蕭辰，已經徹底石化了。
兩人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如同兩尊被雷劈中的雕塑，一動不動，連呼吸都忘了。
他們的腦海中，仿佛有十萬個天劫在同時爆炸，將他們過往百餘年的認知，炸得粉碎，連渣都不剩。
九幽冥氣……化神大能才能勉強處理的絕命死氣……
被……
被前輩的一瓢水……給……給淨化了？
那……那是什麼水？
兩人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鐵屑，僵硬地，一寸一寸地，轉向了牆角那口平平無奇的……大水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