籌備“時光”展的日子像被拉得很長的棉線，溫柔地纏繞着日常。蘇彧嫿幾乎每天都泡在畫室裏，陸憬琛處理完公司事務，便會提着保溫桶過來，裏面是張媽燉的銀耳羹或是蓮子湯，有時還會帶兩本關於珠寶設計史的舊書，說是從爺爺的書房翻出來的，扉頁上還有褪色的批注。
“你看這個。”他指着書中一頁泛黃的插圖，那是一枚維多利亞時期的胸針，用珍珠和藍寶石拼出藤蔓的形狀，“和阿姨速寫本裏的風格很像，說不定她當年受過這個影響。”
蘇彧嫿湊過去，果然發現母親畫稿裏的纏枝紋和插圖上的藤蔓有着微妙的呼應。她指尖劃過紙面，忽然想起陳蘭那天在閣樓裏欲言又止的樣子，心裏像被羽毛輕輕掃過：“她以前一定很喜歡這些吧。”
“喜歡就去問啊。”陸憬琛把銀耳羹推到她面前，“張媽說這個潤喉，你這幾天說話都帶沙啞了。”
蘇彧嫿舀了一勺，甜涼的滋味滑過喉嚨，舒服得眯起眼睛：“等展覽辦完再說吧，現在問，怕她又想起不開心的事。”
陸憬琛沒再勸，只是拿起她攤開的設計稿，指尖點在一處銜接處：“這裏的寶石排列，要不要試試用漸變的色調？從淺藍到深藍，像從晨光到暮色。”
他總能在這些細節上給她驚喜。蘇彧嫿看着他認真的側臉，忽然覺得，這個平時在商場上雷厲風行的男人，低頭研究珠寶設計時，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陰影竟格外柔和。
畫廊的籌備交給了星芒集團的公關部，陸憬琛卻堅持要親自去看場地。那是間藏在老洋房裏的畫廊，木質地板踩上去會發出“咯吱”的輕響，穹頂的水晶燈蒙着層薄灰，卻在陽光折射下泛着細碎的光。
“這裏以前是家咖啡館。”陸憬琛站在窗邊，指着窗外爬滿牆的薔薇，“我小時候跟着爺爺來過，老板娘會給我烤曲奇。”他伸手撫過斑駁的牆面，“重新刷層漆，保留這些木紋，再把燈換得暖一點，應該能襯出‘時光’的味道。”
蘇彧嫿看着他的側臉，忽然發現這個總被媒體稱爲“商界冷玉”的男人，心裏藏着這麼多柔軟的碎片。她掏出手機，悄悄拍下他的背影——窗外的薔薇落在他肩頭，像幅會呼吸的畫。
開展前三天，陳蘭突然提着個舊皮箱來了畫室。箱子是棕色的，鎖扣上刻着朵小小的玉蘭花，一看就有些年頭。
“這是……”蘇彧嫿驚訝地看着她打開箱子，裏面鋪着暗紅色的絨布，整齊碼着幾樣東西：一把黃銅裁紙刀，刀刃上刻着“硯”字；一個銀色的打火機，邊角磨得發亮；還有一本燙金封面的相冊，封面上貼着張泛黃的電影票根，日期是二十年前的七夕。
“這些是你爸留下的。”陳蘭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麼，“他以前總說，等你成了設計師，就把這些給你。裁紙刀是他送我的第一份禮物，打火機是他隨身帶的，相冊裏……有你們小時候的照片。”
蘇彧嫿翻開相冊，第一頁就是她坐在父親肩頭的樣子，小小的手抓着他的頭發，背景是巷口的老槐樹。後面還有父親和陳蘭的合影，兩人站在畫廊現在的位置，那時的老洋房還掛着“蘭硯咖啡館”的木牌，陳蘭穿着白色連衣裙，父親穿着格子襯衫，手裏舉着杯咖啡，笑得眉眼彎彎。
“原來……這裏是他們以前常去的地方。”蘇彧嫿的聲音有些發顫。
陸憬琛適時遞過紙巾，又對陳蘭說：“阿姨，展覽那天，要不要來剪彩？”
陳蘭愣了愣，隨即笑了，眼角的細紋裏盛着光：“好啊，正好讓他看看，他女兒現在比他當年厲害多了。”
開展當天，陽光格外好。畫廊門口的薔薇開得正盛，陸憬琛特意讓人在門口擺了個舊款留聲機，放着二十年前的老歌。蘇彧嫿穿着米白色的連衣裙，站在入口處迎接賓客，陳蘭就站在她身邊，穿着旗袍，頭發梳得整整齊齊，手裏拿着那把黃銅裁紙刀，像捧着件稀世珍寶。
“這不是陳老師嗎？”有位頭發花白的老先生拄着拐杖走進來，看到陳蘭時眼睛一亮，“當年你在咖啡館畫設計稿，我還求過你給我太太畫個胸針呢！”
陳蘭笑着回應，眼裏的光芒像被點燃的星火。蘇彧嫿看着她從容地和老朋友們交談，說起當年的設計理念時，嘴角揚起的弧度和速寫本裏的線條一樣生動，忽然明白陸憬琛爲什麼堅持要辦這個展覽——有些時光不會真的消失，它們會變成設計稿上的線條，變成老物件上的溫度，變成重逢時眼裏的光。
陸憬琛走到她身邊，遞給她一杯香檳：“看，我說什麼來着。”
蘇彧嫿接過酒杯，看着在人群中發光的母親，又看看身邊這個眉眼溫柔的男人，忽然覺得“時光”這個名字取得真好。它不是用來緬懷過去的，而是讓那些散落的碎片重新聚攏，在當下發出新的光。
畫廊深處，那本舊速寫本被放在玻璃展櫃裏，旁邊是蘇彧嫿根據畫稿復原的珠寶成品——一條用月光石和珍珠串成的項鏈，吊墜是顆心形的藍寶石，和二十年前那頁設計稿上的圖案一模一樣。展櫃的燈光打在上面，寶石折射出的光落在地面，像撒了一地的星星。
有個小姑娘指着展櫃問媽媽：“這些線條爲什麼彎彎繞繞的呀？”
她媽媽笑着說：“因爲那是時光的形狀呀。”
蘇彧嫿靠在陸憬琛肩上，聽着這話，忽然笑了。是啊，時光的形狀，從來都不是筆直的，它會轉彎，會打結，會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溫柔地回頭，給你一個驚喜。就像此刻，她擁有了填滿遺憾的展覽，擁有了懂她的愛人，擁有了重新綻放光芒的母親，所有的碎片都找到了屬於自己的位置。
陸憬琛低頭，在她耳邊輕聲問：“接下來，想去哪裏？”
蘇彧嫿看着窗外的陽光，忽然有了新的念頭：“去看看阿姨當年畫設計稿的咖啡館吧，聽說現在改成書店了，我們去買兩本舊書回來。”
“好。”他牽起她的手，指尖溫熱，“順便告訴你個秘密，我爺爺當年追我奶奶時，就在那家咖啡館排了三小時隊，就爲了買塊她喜歡的提拉米蘇。”
“真的？”蘇彧嫿眼睛亮了，“那我們去問問老板娘，還有沒有賣！”
兩人笑着往外走，陽光穿過畫廊的玻璃窗，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像兩道終於交匯的光線，在時光的畫布上，暈染出溫暖的顏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