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2089年12月8日,日本近海-輻射霧區。

濃霧,如同凝固的、飽含輻射塵埃的灰色膠質,將統御式徹底吞沒。探照燈的光束在粘稠的空氣中艱難地延伸不足十米,便被無處不在的粒子徹底吞噬,化作一片模糊、病態的暈染。這不是自然的霧氣,而是戰爭遺留的瘡疤與某種人爲幹預的混合體,帶着刺鼻的臭氧和微弱卻無處不在的放射性嗡鳴。更致命的是,這濃霧中似乎摻雜了某種特制的納米粒子,它們如同無形的幽靈,悄無聲息地滲入統御式並不完美的維生系統,幹擾着精密復雜的神經鏈接回路。

【警告:外部環境能見度低於操作閾值】

【警告:聲呐系統受到強幹擾,可靠性下降42%】

【警告:檢測到未知粒子,輕度神經鏈接幹擾】

冰冷的電子警報聲在駕駛艙內單調地重復着,像催命的喪鍾。

艾莉卡冰藍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線下微微失焦。她用力甩了甩頭,試圖驅散耳邊持續不斷的、如同老舊收音機雜音般的低語——那是黑沼的聲音,冷靜、精確、不帶一絲感情地復述着實驗協議編號。更糟的是,她視野的邊緣開始閃爍實驗室慘白的牆壁和束縛帶的虛影,消毒水的刺鼻氣味仿佛穿透了過濾系統,直接鑽入她的鼻腔。

“靠,這鬼地方……”陸銘緊握着操縱杆,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統御式像一頭瞎眼的巨獸,在粘稠的霧海中緩慢而笨拙地移動,每一次規避水下障礙物的動作都充滿了不確定的風險。他能感覺到身邊艾莉卡緊繃的呼吸和細微的顫抖。“白毛?你怎麼了?撐住點!集中精神!”

艾莉卡沒有回答,只是用力咬住了下唇,一絲血腥味在口中彌漫開來,試圖用痛覺壓制腦中翻騰的幻象。就在這時——

“艾莉卡……”

一個聲音穿透了濃霧和機甲的隔音層,清晰得如同在耳邊低語。

艾莉卡渾身劇震,猛地抬頭,瞳孔瞬間收縮到極致。這個聲音……溫柔、哀傷,帶着她記憶深處最深的烙印,是……媽媽的聲音?

“艾莉卡……我的孩子……你在哪裏……” 那聲音再次響起,充滿了無盡的思念和悲傷,每一個音節都像最柔軟的羽毛,卻帶着千鈞之力,狠狠撞在艾莉卡最脆弱的心防上。它呼喚的不是“47號”,而是“艾莉卡·馮·克萊因”。

“不……不可能……”艾莉卡的聲音帶着哭腔,身體不受控制地前傾,仿佛要撲向聲音的來源方向。冰藍色的虹膜上,細密的電路紋路瘋狂閃爍。“媽媽?是……是你嗎?!”

“艾莉卡!別聽!”陸銘厲聲嘶吼,一股寒意瞬間竄上他的脊椎。他猛地調出被動聲呐掃描,屏幕上,在聲音來源的方向,代表強烈能量反應的紅點如同滴血的傷口般驟然炸亮,尖銳的警報聲幾乎刺破耳膜!

【高能反應!威脅等級:致命!】

【推測:重型水下伏擊陣列或大型誘導陷阱。】

“是陷阱!白毛!那是黑沼搞的鬼!”陸銘一把抓住艾莉卡的手臂,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試圖將她從迷幻中拉回。“他在利用你!別上當!”

“放開我!”艾莉卡猛地掙扎起來,眼中充滿了混亂的淚水、絕望的渴望和被欺騙的憤怒。“那是媽媽!是唯一記得我叫艾莉卡的人!!”她的精神頻臨崩潰,過往被抹殺的痛苦、對身份的迷茫、對親情的極度渴望,在這一刻被這“母親”的呼喚徹底點燃、引爆。“可能是真的!萬一是真的呢?!她可能還活着!在等我!!”她哭喊着,聲音淒厲得如同受傷的幼獸。

陸銘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看着艾莉卡瀕臨崩潰的臉,那混雜着無盡希望與巨大恐懼的眼神,讓他抓着她的手都微微顫抖起來。強行打暈她?束縛她?她能承受再次的“失去”嗎?這會不會徹底摧毀她剛剛建立起來的那點對“艾莉卡”的認同?可如果順着聲音過去……前方等待他們的,絕對是粉身碎骨的陷阱!他陷入了地獄般的兩難境地,每一種選擇都通向絕望的深淵。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

“滋啦——”

統御式的公共頻道被一股強大的外部信號強行切入,刺耳的電流噪音後,一個冰冷、毫無感情、如同金屬摩擦般的聲音清晰地響起,瞬間凍結了艙內所有的空氣:

“47號。”

黑沼圭一的聲音,如同來自地獄深處的召喚。

“回到你誕生的地方。只有我……” 他的話語帶着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篤定,“能給你‘母親的真相’。”

話音落下的瞬間,統御式的導航系統屏幕猛地一跳!原本混亂的路徑指示被強行覆蓋、鎖定,一個刺眼的紅色箭頭,如同被無形之手操控着,精準無誤地指向了濃霧深處——那“母親”呼喚聲的來源,那能量反應最致命的核心。

系統的背叛感,如同最後一根稻草,狠狠壓了下來。這台機甲,這承載着他們希望與掙扎的“統御式”,終究是黑沼套在他們身上最沉重的枷鎖。

艾莉卡的掙扎在聽到黑沼那冰冷的“47號”時達到了頂峰。她像是被無形的電流擊中,猛地一顫,隨即爆發出更激烈的反抗,雙手瘋狂地去抓撓被鎖定的導航屏幕,指甲在強化玻璃上刮出刺耳的聲響。“不!讓我過去!那是我媽媽!她叫我艾莉卡!你聽到了嗎?!她叫我艾莉卡!”淚水混着汗水從她蒼白的臉頰滑落,冰藍色的瞳孔裏是徹底的混亂和撕心裂肺的痛苦,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她眼前崩塌,只剩下濃霧盡頭那虛幻的呼喚。

“艾莉卡!”陸銘的吼聲蓋過了她的哭喊,也蓋過了黑沼那令人作嘔的廣播餘音。他不再試圖去控制導航,而是猛地伸出雙手,不是去抓她的手腕,而是用力捧住了她冰冷、布滿淚痕的臉頰,強迫她那雙渙散、充滿恐懼的眼睛看向自己。

他的掌心粗糙、溫熱,帶着機油和汗水的味道,卻異常堅定。他的眼神銳利如刀,穿透了艾莉卡眼中的迷霧,直直刺入她混亂的靈魂深處。

“才不是唯一一個記得你名字的人!”陸銘的聲音低沉、嘶啞,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磐石般的重量,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凝固的空氣中,“我也記得!”

艾莉卡掙扎的動作猛地僵住。那雙被淚水模糊的冰藍色眼眸,難以置信地聚焦在陸銘近在咫尺的臉上。捧着她臉頰的手指微微用力,傳遞着一種笨拙卻無比真實的溫度。

“艾莉卡·馮·克萊因。”陸銘清晰地、一字一頓地重復,仿佛在宣示一個不可更改的事實,“那個會修冷卻閥、會跟我搶硬面包、會對着破繪本傻笑、會把發條鳥當寶貝的白毛丫頭!不是什麼狗屁47號!”他眼中燃燒着熊熊怒火,那怒火不僅是對黑沼,更是對一切試圖抹殺她存在的力量,“你的名字,我刻在扳手上了都忘不掉!”

艾莉卡的嘴唇劇烈地顫抖着,洶涌的淚水再次決堤,但這一次,不再是純粹的絕望和混亂。陸銘的話語像一道微弱卻堅韌的光,刺破了她被幻音和恐懼籠罩的精神泥沼。那笨拙的、帶着機油味的確認,比任何溫柔的安慰都更有力量。她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身體一軟,不再掙扎,只是任由淚水無聲地奔涌,將臉埋進陸銘沾着油污的工裝前襟,發出壓抑的、如同受傷小獸般的嗚咽。

陸銘沒有鬆開手,反而將她更緊地圈在懷裏,用身體隔開她與那個被鎖定的、指向死亡陷阱的屏幕。他能感受到懷中身體的劇烈顫抖和無聲的悲慟,那份巨大的失落和創傷如同實質般沉重。他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公共頻道信號最後消失的地方,仿佛能穿透濃霧和鋼鐵,直視那個隱藏在冰冷實驗室深處的惡魔。

“黑沼圭一……”陸銘的聲音從牙縫裏擠出,每一個音節都淬着刻骨的恨意和冰冷的殺意,“我知道你能聽見!她叫艾莉卡!她不是你的實驗品!更不是你的容器!”他摟緊懷中仍在顫抖的女孩,像宣誓般低吼,那誓言既是對艾莉卡的承諾,也是對黑沼的最終宣判:

“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你這瘋子就休想再碰她一根頭發!休想再把她變成你那些冰冷的編號!她的名字,她的人性,我陸銘會親手護着!你想玩的那些鬼把戲,老子會一塊一塊,給你砸得粉碎!!”

濃霧依舊粘稠死寂,統御式如同困在灰色牢籠中的困獸。但駕駛艙內,一種無聲的、更強大的東西在絕望的土壤中萌發——是守護者用血肉和憤怒鑄成的壁壘,是迷失者在廢墟中找到的、唯一真實的錨點。

艾莉卡在陸銘懷中漸漸停止了劇烈的顫抖,只剩下細微的抽噎。她疲憊地閉上眼,濃密的白睫毛被淚水濡溼,貼在蒼白的皮膚上。母親的幻音帶來的巨大空洞和撕裂感並未消失,像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烙印在靈魂深處,每一次呼吸都帶着隱痛。但陸銘身上傳來的體溫、他胸膛下堅定有力的心跳、還有那笨拙卻滾燙的誓言,像一層粗糙卻溫暖的繃帶,暫時包裹住了那流血的傷口。

她需要這份溫度,這份確認。即使世界只剩下謊言和陷阱,至少還有一個人,記得她叫艾莉卡。

陸銘感受到她情緒的平復,緊繃的肌肉才稍稍鬆弛。他小心翼翼地鬆開捧着她臉頰的手,轉而輕輕拍了拍她單薄的背,動作僵硬得像第一次接觸精密儀器。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將滔天的恨意壓下,轉化爲冰冷的行動力。目光重新鎖定那個被強制導航鎖定的紅色箭頭,那指向陷阱的死亡坐標。

“坐好,白毛。”陸銘的聲音恢復了慣有的粗糲,卻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沉穩。他粗暴地一把扯開控制台下方的檢修蓋板,露出裏面糾纏如荊棘叢的線纜和閃爍着故障紅光的核心芯片組——那是導航系統的物理節點。“這破玩意,老子現在就給它拆了。”

他不再依賴任何電子系統。手指在復雜的線纜中精準地摸索、剝離,如同最老練的機械師在黑暗中拆卸一枚致命的炸彈。火花在他指尖迸濺,警報燈瘋狂閃爍,統御式在濃霧中發出沉悶的、方向紊亂的震動。艾莉卡緊緊抓住座椅扶手,看着陸銘專注而狠厲的側臉,看着他額角滑落的汗珠和緊抿的唇線。他正在用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對抗着黑沼植入在這台機甲深處的枷鎖。

咔嚓!

一聲脆響,伴隨着一小股青煙。陸銘硬生生扯斷了一束關鍵的信號傳輸線束。強行鎖定的導航屏幕劇烈閃爍了幾下,最終徹底熄滅,只留下一片象征着物理隔絕的、安全的黑暗。

“哼。”陸銘扔掉那截斷線,抹了把臉上的汗和機油混合的污跡,眼神銳利地掃視着重新變得混沌的聲呐圖。“想用這種下三濫的招數對付我,做夢。”他推動操縱杆,統御式龐大的身軀在濃霧中笨拙卻堅定地調轉方向,朝着與陷阱坐標完全相反、更爲凶險莫測的深海暗流區域駛去。

航向未知,前路凶險。但至少,方向重新掌握在了他們自己手中。艾莉卡靠在冰冷的舷窗上,望着外面翻滾的、吞噬一切的灰色濃霧,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陸銘塞給她的那只小小的發條鳥。冰涼的金屬外殼上,似乎還殘留着他掌心的溫度。內心的創傷依舊劇痛,但一種微弱卻無比堅韌的東西,正從那絕望的廢墟中,艱難地探出頭來。

……

……

發條鳥穿過最後一道鐵荊棘屏障時,銀翼邊緣已被鏽蝕刮出無數細痕。它落在一座倒懸的齒輪山上,腳下是鏽海最幽暗的漩渦。這裏的水面平靜得可怕,像一塊生了綠斑的銅鏡,倒映着它殘缺的影子。

漩渦中心矗立着一座玻璃穹頂建築——那是整座機械城唯一透明的結構。透過布滿裂痕的玻璃,能看見裏面排列着無數鍍金鳥籠,每個籠子裏都凝固着一只發條鳥的殘骸。有的翅膀被釘上水晶,有的胸腔嵌滿齒輪,有的只剩下連着銅線的喙。它們保持着歌唱的姿態,卻發不出聲音。

"那是舊日的歌劇院。"齒輪爺爺的聲音突然在它背後響起。老人不知何時站在了鏽蝕的齒輪上,油壺裏的液體所剩無幾。"城主在這裏試驗過九百九十九種歌聲,最後只留下一種。"

發條鳥的磁鐵突然劇烈發燙。它看見歌劇院地下室的鐵門微微開啓,裏面透出淡綠色的冷光。某種本能的恐懼讓它後退半步,卻又被更深的好奇拉扯向前。

當它鑽進鐵門,眼前的景象讓全身齒輪瞬間凍結:

地下室中央立着巨大的黃銅裝置,由無數咬合的齒輪和鎖鏈構成。裝置核心是空的,形狀恰好能容納一只發條鳥。周圍牆壁上掛滿設計圖——每張圖紙都畫着不同的發條鳥,但都被紅筆打上叉號。只有角落某張泛黃的圖紙例外,上面畫着的鳥與它一模一樣。

最令它戰栗的是裝置基座上的刻痕——那不是文字,而是一道道計數用的豎線,密密麻麻刻到第四十六道時戛然而止。最後的位置留着空白,仿佛在等待第四十七道刻痕。

它的銅爪無意識地摸向自己翼骨內側——那裏本該有出廠編號的位置,如今只剩被銼刀粗暴磨平的凹槽。

齒輪爺爺的扳手突然抵住它的後背。"看夠了嗎?"老人的聲音比鏽海還冷,"現在你明白,爲什麼被抹去標記的零件,總會回到這裏?"

穹頂突然傳來金屬撕裂聲。某種龐大之物正在蘇醒,鎖鏈開始自動收卷,黃銅裝置的齒輪緩緩轉動起來。發條鳥胸前的磁鐵"咔"地轉向裝置核心,仿佛那裏才是它真正的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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