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縷刺眼的雪白,像一根針,扎在每一個觀者的心上。
聖魔大陸因爲翡翠龍王降臨而掀起的狂熱與崇拜,仿佛被這縷早生的華發,瞬間澆上了一盆冰水。
空氣中那股沸騰的氣息,冷卻下來,轉爲一種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寂靜。
原來,那撕開位面壁壘,召喚神話降臨的奇跡,並非沒有痕跡。
它的代價,就刻在那個女孩的生命之上。
光幕的畫面,沒有停留在翡翠龍王那毀天滅地的戰鬥場面上。那些都不重要了。
鏡頭無情地,開始回溯。
每一次,當陳櫻兒因爲各種原因,不得不動用【生靈之門】的極限力量時,光幕都會用一種近乎殘忍的,數據化的方式,進行注解。
【召喚八階熔岩主宰,扭轉戰局。代價:生命本源流逝5%,精神力永久性損傷2%。】
【召喚九階翡翠龍王,對抗幻影君主。代價:生命本源流逝15%,精神力永久性損傷7%。】
【在夢魘空間中,爲抵擋精神沖擊,召喚七階心靈吞噬者。代價:生命本源流逝3%……】
一條條,一樁樁。
冰冷的數字,像一份死亡判決書,陳列在所有人面前。
人們這才驚恐地發現,那個在戰場上創造了一次又一次奇跡,被他們視爲“歐皇”和“天選之女”的女孩,其實只是一個在用自己未來的生命,去透支一次次勝利的可憐賭徒。
之前所有的嫉妒,所有的羨慕,在此刻,都化爲了一種復雜難言的情緒。
有同情,有憐憫,更多的,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心疼。
“原來……是這樣嗎?”
“每一次召喚奇跡,都是在燃燒她的生命……”
“她才十幾歲啊……這麼下去,她能活到二十歲嗎?”
議論聲再次響起,但這一次,聲音裏再也沒有了之前的嘲諷與輕蔑,只剩下濃濃的唏噓。
光之晨曦獵魔團駐地內,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王原原的眼圈紅了,她死死地攥住拳頭,指甲深陷入掌心,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她只想沖進光幕裏,去抱住那個還在強顏歡笑的女孩,告訴她“不準再用了”。
司馬仙和林鑫,這兩個平日裏最愛開玩笑的活寶,此刻也沉默了。他們看着光幕上,陳櫻兒那縷在風中飄動的白發,只覺得無比刺眼。
龍皓晨的身體,在微微顫抖。
他不是因爲憤怒,而是因爲強烈的自責。
每一次,每一次櫻兒透支生命,幾乎都是因爲團隊陷入了絕境,都是因爲他這個團長……不夠強。
如果他能再強一點,如果他能像光幕中曝光的那些真正的強者一樣,擁有以一己之力扭轉乾坤的實力,櫻兒又何須如此?
“對不起……”
他低聲喃喃,聲音裏充滿了苦澀。
聖采兒靜靜地站在他的身邊,她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手,輕輕握住了龍皓晨那因爲用力而指節發白的手。她的掌心,同樣冰冷。
她的目光,穿透了光幕,落在了遙遠的聖城方向。
她知道,相比於他們這些同伴的心疼,那些真正手握權柄的人,看到的,絕對是另一番景象。
果不其然。
聖殿聯盟,最高議事廳內。
在經歷了最初的震驚與沉默之後,氣氛,開始變得詭異起來。
所有人都看着那冰冷的數據,他們沒有說話,但眼神中閃爍的光芒,卻在無聲地交流着。
終於,刺客聖殿的副殿主,聖月,第一個開口。
他沒有去看任何人,只是平靜地陳述着一個事實,聲音裏聽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百分之十五的生命本源,換取一頭九階上位龍族的暫時使用權,以及……扭轉一場針對帥級第一獵魔團的必殺之局。”
他頓了頓,端起面前的茶杯,輕輕吹了吹漂浮的茶葉。
然後,他才繼續用那種仿佛在計算商品價值般的口吻,做出結論。
“從戰略角度看,這筆交易……非常劃算。”
非常劃算。
這四個字,像四根冰錐,扎進了議事廳內,少數幾位還心存熱血的將領心中。
他們難以置信地看着聖月,看着這位聯盟的智囊,想要從他臉上找出一絲不忍或者猶豫。
但他們失敗了。
聖月的臉,平靜如水,仿佛剛才說出的,不是一個少女的生命,而是一批軍用物資的損耗報告。
更讓他們感到心寒的,是其他人的反應。
盟主楊皓涵,這位人類的最高領袖,他低着頭,看着手中的文件,仿佛沒有聽到聖月的話。
魔法聖殿殿主,那位慈眉善目的老者,閉上了眼睛,像是在假寐。
戰士聖殿殿主,那位脾氣火爆的老人,張了張嘴,最終卻只是化爲一聲沉重的嘆息。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沉默,就是默認。
聖月放下茶杯,杯蓋與杯身碰撞,發出一聲清脆的輕響。在這死寂的大廳裏,顯得格外刺耳。
“既然如此。”他再次開口,聲音比剛才更加冰冷,“我認爲,我們有必要,重新評估陳櫻兒的戰略價值。”
“她的【生靈之門】,不應該再被當成一種不穩定的天賦,而應該被視爲……一種可控的,擁有巨大威力的戰略級武器。”
“我們應該制定一套詳細的方案。在未來的決戰中,在最關鍵的時刻,引導她,或者說……讓她在最‘合適’的時候,燃燒她的生命,爲聯盟,爲人類,換取最終的勝利。”
“爲了大局,必要的犧牲,是在所難免的。”
“我建議……加大力度。”
“加大力度”四個字,他說得雲淡風輕。
但聽在某些人的耳中,卻不亞於惡魔的低語。
一位年輕的騎士將領,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身:“聖月副殿主!您在說什麼!那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是我們的英雄!不是可以隨意犧牲的武器!”
聖月甚至沒有看他一眼。
只是盟主楊皓涵,緩緩抬起了頭,用一種平靜卻不容置疑的目光,注視着那位年輕的將領。
“坐下。”
簡單的兩個字,卻蘊含着山一般的壓力。
年輕將領的臉漲得通紅,他想要反駁,卻在盟主那深邃的目光下,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最終,他只能不甘地,緩緩坐下。
議事廳內,再次恢復了死寂。
但所有人都知道,一項冰冷而殘酷的決定,已經達成。
這一幕,這番對話,雖然沒有被光幕直接播放出來,但那股冰冷的人性算計,卻仿佛穿透了時空,讓無數心懷熱血的普通民衆,感到一陣陣的不寒而栗。
光幕似乎也感受到了這種氣氛。
在所有人都被這種沉重的現實壓得喘不過氣時。
屏幕之上,緩緩浮現出一行新的,充滿了拷問意味的文字。
【一個以生命爲燃料的武器,究竟是守護的奇跡,還是被犧牲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