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珠順着下巴滴落,砸在洗手池的白瓷上,發出細微的聲響。鏡子裏,那雙眼睛一﹣尤其是左眼-﹣如同恐怖片的特寫鏡頭:蛛網般污濁的暗紅血絲幾乎覆蓋了整個眼白,瞳孔邊緣那塊灰白色的、如同黴菌侵蝕的陰影,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目。更讓林默心悸的是,當他試圖聚焦去看鏡中自己額頭的汗珠時,左眼的視野竟然出現了一小片模糊的虛影,仿佛隔着一層污濁的毛玻璃。
【細微病灶感知】的封印,如同被抽走了視覺神經的一根主脈。他抬起微微顫抖的手,指尖劃過洗手池冰涼的邊緣。曾經,他能清晰感知瓷器釉面最細微的顆粒起伏,甚至能判斷其燒制的火候瑕疵。而現在,觸感變得遲鈍、粗糙,只剩下一種冰冷的、麻木的平面感。
門外護士的催促聲再次響起:"林醫生?趙先生情緒很激動…"
"來了!"林默強行壓下喉嚨的惡心感和靈魂深處的虛弱,用毛巾胡亂擦了一把臉,深吸一口氣,拉開了值班室的門。
走廊的光線讓他左眼的模糊感更加明顯。他微微眯起眼,盡量用右眼主導視野,快步走向病房。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身體的疲憊與靈魂的透支疊加在一起,沉重得令人窒息。經過護士站時,他眼角餘光瞥見實習醫生王宇正站在角落裏,低着頭似乎在整理病歷。但當林默走過時,王宇抬起頭,目光飛快地掃過林默布滿血絲、尤其左眼異常的眼睛,鏡片後的眼神裏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驚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陰冷。
林默心頭一凜。孽鏡筆最後閃現的下毒畫面瞬間浮現。這個王宇,絕對有問題!但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
推開病房厚重的門,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陰冷腐朽氣息撲面而來。病房裏窗簾緊閉,只開着一盞昏暗的床頭燈。趙大富半躺在病床上,肥胖的身體裹在昂貴的真絲睡衣裏,臉色是一種失血後的蠟黃,眼窩深陷,嘴唇幹裂。但最讓林默心驚的,是趙大富的眼神。
那眼神裏沒有了往日的跋扈和算計,只剩下一種極度的驚恐和……一種近乎非人的渾濁。他的眼白也布滿了血絲,雖然遠不如林默的猙獰,但瞳孔深處,似乎也蒙上了一層極其淡薄的、難以察覺的灰翳!當林默走進來時,趙大富那雙渾濁的眼睛猛地聚焦在他身上,尤其是死死盯住了林默的左眼!仿佛看到了什麼極端恐怖的事物。
“林…林醫生?!”趙大富的聲音嘶啞幹澀,如同破風箱,帶着劇烈的喘息,“你…你的眼睛!!”
旁邊的私人助理和特護一臉茫然,不明白老板爲何如此驚恐於醫生的眼睛,畢竟林默的樣子確實疲憊得嚇人。
林默心中一沉。趙大富能看到自己左眼的異常?是因爲那枚戒指的聯系?還是業力侵蝕在他身上也有類似顯現?
“趙先生,您感覺怎麼樣?”林默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聲音盡量平穩,他走到床邊,習慣性地想去拿床頭的聽診器。然而,當他試圖集中精神去感知趙大富的呼吸頻率和深淺時,那種曾經如臂使指的敏銳消失了!他只能憑借最基礎的視覺和聽覺去判斷——呼吸急促、淺表,心率偏快。
“感覺?哈…哈哈哈!”趙大富突然發出一陣神經質的、帶着哭腔的怪笑,他猛地抬起左手,指向林默,手指劇烈地顫抖着,那枚鑲嵌着渾濁綠寶石的金戒指在昏暗燈光下折射着詭異的光,“我感覺…我要死了!被它…被它還有你們…害死的!”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枚戒指,又猛地轉向林默的左眼,眼神中的驚恐幾乎要化爲實質。
“趙先生,您需要冷靜。”林默沉聲道,他避開戒指,伸手想去搭趙大富的脈搏。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趙大富手腕皮膚的瞬間——
“別碰我!”趙大富如同被毒蛇咬到般猛地縮回手,整個人蜷縮起來,驚恐萬狀地尖叫,“滾開!別用那眼睛看我!離我遠點!!”他的反應激烈異常,把旁邊的助理和特護都嚇了一跳。
林默的手僵在半空。左眼的模糊感和那塊灰白陰影,在趙大富的劇烈反應下,似乎又擴大了一絲絲,帶來一陣細微的刺痛。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趙大富身上那股微弱的、如同昨日般的陰冷腐朽氣息,似乎濃重了一些,源頭正是那枚戒指。
“趙先生,您現在的情緒對恢復很不利。”林默收回手,強忍着不適和疑慮,“昨晚您情況危急,我們……”
“閉嘴!”趙大富粗暴地打斷他,胸膛劇烈起伏,渾濁的眼睛死死盯着林默,聲音突然壓低,帶着一種詭異的、如同詛咒般的嘶嘶聲,“你…你也逃不掉…它盯上你了…我看到了…你的眼睛…和我父親臨終前…一模一樣……”
父親?趙大富父親臨死時眼睛也有異變?林默心頭劇震!那枚戒指果然有問題!
就在這時,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女法醫蘇晴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她穿着便裝,顯然不是當值時間,手裏拿着一個文件夾。她看到病房內劍拔弩張的氣氛和趙大富驚恐扭曲的臉,又看到林默僵立的背影和他左眼那無法忽視的恐怖血絲和灰翳,秀眉瞬間蹙起。
“林醫生?趙先生?”蘇晴的聲音清冷,打破了病房裏令人窒息的僵持。
趙大富看到蘇晴,如同看到了救星,指着林默語無倫次地喊:“蘇法醫!他!他的眼睛!那眼睛…是…是詛咒!他要把詛咒帶給我!快把他弄走!!”
林默深吸一口氣,沒有辯解,只是疲憊地轉過身,看向門口的蘇晴。當他的目光與蘇晴那冷靜、銳利、充滿審視意味的目光相遇時,左眼的模糊感驟然加重,蘇晴的臉在他左眼的視野裏甚至出現了一瞬間的重影!他下意識地閉了一下左眼,只用右眼看去。
蘇晴的目光精準地捕捉到了林默這個細微的動作,以及他左眼那令人觸目驚心的狀態。她拿着文件夾的手指微微收緊,鏡片後的眼神變得更加深邃。
“林醫生,”蘇晴沒有理會趙大富的胡言亂語,聲音平靜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力度,“關於張笑笑護士的案子,有些新的發現,需要和你單獨談談。現在。”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張笑笑的案子?新的發現?在這個時候?他看了一眼病床上依舊驚恐萬狀、對他充滿敵意的趙大富,又感受着左眼持續的刺痛和模糊,以及靈魂深處那沉甸甸的虛弱感。
王宇的下毒,趙大富的戒指詛咒,陳一刀的警告,自身能力的封印,業力的侵蝕,還有張笑笑冤死的真相……
所有的線索,所有的危機,如同無數條冰冷的毒蛇,在此刻,朝着剛剛經歷靈魂重創、失去醫生“利爪”的他,露出了致命的獠牙。
而蘇晴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正靜靜地凝視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