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鵬程百貨的收獲,像一顆沉甸甸的、帶着血腥味的果實,壓在張志祥、陳程和梁某的心頭,既是活下去的希望,也是吸引豺狼的誘餌。

回到相對熟悉的居住區破敗建築群,三人緊繃的神經才略微鬆弛了一絲。

張志祥清點着背包的分量,掂量着藥品和彈藥的消耗,最終在307房間那扇搖搖欲墜的金屬門前停下腳步。

“老規矩,”

他聲音嘶啞,帶着不容置疑的權威,

“今天老地方,老時間,分物資。陳程,你跟我去檢查下四面的警戒線有沒有被破壞過的痕跡。梁子,”

他看向臉色依舊蒼白、腳步虛浮的梁某,眉頭下意識地擰緊。

“你守着貨,今晚老地方,聽到任何動靜,先預警!”

梁某張了張嘴,似乎想爭取點什麼,比如跟着出去透透氣,或者至少……別一個人待着。

但觸及張志祥那疲憊卻銳利的眼神,以及陳程沉默中隱含的贊同,他把話咽了回去,只用力點了點頭,像個接到命令卻心虛的新兵。

“知…知道了。”

沉重的玻璃門在張志祥和陳程身後發出刺耳的摩擦聲,緩緩關上,隔絕了外界的最後一絲光線。

307房間瞬間陷入一種壓抑的半明半暗,只有幾縷灰塵在從破損幽洞透進來的微弱天光中飛舞。

空氣中彌漫着厚重的黴味、塵土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仿佛滲入建築骨髓的腐敗氣息。

梁某背靠着冰冷的牆壁,緩緩滑坐到地上。他身下所謂的“床”,不過是一堆勉強堆砌起來的破爛棉絮和腐敗布條,散發出令人作嘔的陳腐氣味。

身體的疲憊如潮水般涌來,肩膀和手腕被槍托後坐力撞擊的部位隱隱作痛,鵬程百貨裏那場與夜行怪的遭遇戰帶來的腎上腺素早已褪盡,只剩下劫後餘生的虛脫和深入骨髓的恐懼。

他閉上眼睛,試圖驅散腦海中那腥臭的利爪、飛濺的粘稠綠血和張志祥怒吼,在鵬程百貨裏得到的物資卻祥光一般,溫暖了他內心末日下的寒冷.......沉甸甸的突擊步槍就橫放在他觸手可及的地上,冰冷的金屬質感透過空氣傳遞過來,像一條蟄伏的毒蛇。

收獲的背包堆在牆角,鼓鼓囊囊,象征着短暫的安全,卻也像一塊巨大的磁石。

梁某蜷縮起來,將自己埋進那堆散發着怪味的破布裏,試圖汲取一點點虛幻的暖意和安全感。疲憊沉重地壓着他的眼皮,意識在恐懼與倦怠的交界處模糊地飄蕩。

突然——一陣極其輕微的、物體被踩碎的“咔嚓”聲從門外走廊傳來,像一根細針刺破了307房間裏凝固的死寂。

梁某的心髒猛地一縮,像被一只冰冷的鐵手攥緊!所有的睡意瞬間蒸發得無影無蹤,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頭頂。

他像受驚的兔子一樣彈坐起來,僵在原地,連呼吸都停滯了。

全身的感官在極度的驚恐中被放大到了極限,耳朵拼命捕捉着門外的任何一絲異動。

緊接着,是低沉、粗嘎、刻意壓低的交談聲:

“嘶……真……真在這兒?門鎖着……”

一個沙啞得像砂紙摩擦的聲音響起,帶着濃重的地方口音。

“錯不了……媽的,盯了幾天了,”

另一個更渾厚的聲音接話,帶着一種貪婪的篤定。

“那小子,瘦得跟猴似的……叫什麼來着?姓梁那個!今天從鵬程百貨出來,一人背了老大一個包!鼓鼓囊囊的……老子在對面樓上看得清清楚楚!油水肯定他媽足透了!”

“瘦猴?哈……老肥羊才對!”

第一個聲音發出壓抑的獰笑。

“看那慫樣,東西肯定都在他身上……這307,就是他老窩……”

梁某如墜冰窟!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恐懼像無數冰冷的觸手,纏繞住他的四肢百骸,勒得他喘不過氣。

他們是在說自己!是沖着自己來的!沖着他拼了命、冒着生命危險才從鵬程百貨背回來的物資!

他下意識地屏住呼吸,身體僵硬得如同石雕,眼睛死死盯住那扇隔絕了危險的玻璃門,仿佛要用目光將其焊死。

垂下來的破布料遮擋了外面的邪惡,不過暫時安慰了梁某緊張的神情門外短暫的沉默,接着是更清晰的、金屬物體磕碰牆壁的聲音,以及拖拽重物的摩擦聲。

“裏面沒動靜……睡着了?正好!省事!”

渾厚的聲音透着一股殘忍的興奮。

“門倒是結實……媽的,老辦法!撞開它!”

話音剛落——

“咚!!!”

一聲沉悶得如同重錘擂鼓的巨響狠狠砸在玻璃門板上!

整個307房間都仿佛隨之震動!牆壁簌簌落下灰塵。

門框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連接牆壁的鉚釘處,石灰和碎屑簌簌掉落!

梁某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震得魂飛魄散,發出一聲短促而尖銳的驚叫,身體猛地向後一縮,重重撞在冰冷的牆壁上!

恐懼像海嘯般淹沒了他,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想要尖叫逃跑的本能!

“咚!!!”

第二下撞擊接踵而至!

比第一下更加狂暴!

玻璃門板肉眼可見地裂開一道蜘蛛網狀的細絲!門鎖處發出金屬扭曲撕裂的刺耳尖鳴!門縫瞬間被撞大了幾厘米!

透過那變大的縫隙,梁某驚恐的目光捕捉到了外面晃動的人影——兩個極其粗壯、如同鐵塔般的輪廓!

他們手中都握着一根手臂粗細、閃着冷光的鋼管!

更讓他頭皮炸裂的是,那兩根鋼管粗糙的表面上,赫然殘留着大片大片暗綠色的、粘稠半幹涸的血跡!

那絕非人血!

是那種變異怪物——夜行怪的血!

他們用這沾滿怪物血的凶器,在獵殺同類。絕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梁某的頭頂!

他內心瘋狂地嘶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想沖過去用身體頂住門,但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根本不聽使喚。

他想抓起槍,但手指痙攣着,連抬起的力氣都沒有。

門外是兩頭滿手血腥、力大無窮、爲了物資可以輕易碾碎他的凶獸!

而他,只有一支槍,一支他連用都用不好的槍!

“裏面好像有動靜?媽的,醒了?!”

沙啞的聲音帶着一絲意外,隨即是更濃的惡意。

“醒了更好!讓他知道知道誰才是爹!加把勁!撞開!”

“嘿!小子!識相的自己開門把東西扔出來!爺爺們給你個痛快!不然……嘿嘿!”

渾濁的聲音帶着赤裸裸的威脅和戲謔,透過變形的門縫鑽進來,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梁某的耳膜。

“咚!!!轟——咔啦——!”

第三擊!也是毀滅性的一擊!伴隨着一聲玻璃徹底爆裂的爆響和磚石崩裂的噪音,整扇沉重的玻璃門,如同被攻城錘正面擊中,轟然向內倒塌!破裂四碎的玻璃砸在地面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激起漫天煙塵!

嗆人的灰塵彌漫開來,兩個如同魔神般的身影,逆着走廊裏微弱的光,擠進了307房間破開的門口!

他們體型龐大,穿着肮髒破爛、沾滿各種污漬的厚重衣物,臉上橫肉虯結,眼神裏充滿了對弱者的蔑視和對物資的貪婪。

其中一人正是那個聲音渾濁的壯漢,光頭,臉上有一道猙獰的刀疤,他獰笑着,目光如同探照燈般瞬間鎖定了牆角那堆鼓鼓囊囊的背包,以及縮在背包旁角落裏、抖得如同風中落葉的梁某!

“哈!果然在這兒!肥羊!”

刀疤臉壯漢興奮地吼了一聲,提着那根沾着綠色污血的鋼管,一步就跨過了倒塌的門板。

另一個稍矮但同樣壯碩、留着絡腮胡的同夥緊隨其後,堵死了門口,目光凶狠地掃視着房間,確認沒有其他威脅。

“小子,東西交出來!饒你不死!”

絡腮胡沙啞地吼道,語氣卻充滿了貓捉老鼠般的殘忍。梁某癱坐在牆角,破布條裹着他顫抖的身體。

極致的恐懼如同冰水,澆滅了他最後一絲理智的燭火,只剩下無邊無際的黑暗和瀕死的窒息感。

他看到刀疤臉壯漢那貪婪的目光掃過背包,又落在他身上,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堆即將被分割的肉塊。

他看到絡腮胡堵在門口,斷絕了他任何逃跑的可能。

冰冷的絕望扼住了他的喉嚨。

完了……死定了……

就在這時,刀疤臉壯漢不耐煩了,他啐了一口唾沫,提着鋼管大步逼近,粗壯的手臂肌肉虯結,顯然下一刻就要用那沾滿怪物血的凶器砸碎梁某的腦袋,或者至少讓他徹底失去反抗能力!

死亡的陰影如同實質般籠罩下來!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瞬間!

梁某那被恐懼麻痹的神經,像被高壓電流狠狠擊中!

求生的本能以一種近乎毀滅的方式炸裂開來!他腦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個瘋狂的念頭。

開槍!

開槍!

打死他們!

幾乎是靠着身體的本能反應,他的右手閃電般抓住了橫在腿邊的突擊步槍槍身!

冰冷的觸感在這一刻反而成了唯一的依靠!左手幾乎是同時胡亂地向前摸索,尋找着握把和扳機!

沒有瞄準!

沒有任何戰術動作!

他甚至忘記了呼吸!

忘記了一切!

只剩下對那逼近的死亡的、歇斯底裏的抗拒!

“呃啊啊啊——!!!”

一聲非人的、混合着極端恐懼和絕望的嘶吼從梁某喉嚨深處爆發出來!

他猛地抬起沉重的槍口,根本顧不上方向,連滾帶爬地試圖將身體轉向門口的方向,手指以最大的力量、帶着痙攣般的顫抖,狠狠扣下了扳機!

“噠噠噠噠噠噠噠——!!!”

震耳欲聾的槍聲如同爆豆般在狹小的307房間裏猛然炸響!刺鼻的火藥味瞬間蓋過了黴味和灰塵!

梁某徹底瘋了!

突擊步槍在他手中變成了一頭狂暴的野獸!

巨大的後坐力讓他本就虛弱無力的身體劇烈震顫,槍口瘋狂地向上跳動!

他死死扣住扳機不放,子彈化作一條失控的火鞭,狂亂地掃射出去!

“噗噗噗噗——!”

子彈打在刀疤臉壯漢腳前方的水泥地上,濺起一串串火星和碎石屑!緊接着,失控的槍口猛地向上甩動,子彈撕裂空氣,打在牆壁上,留下一個個猙獰的彈孔,石灰碎屑如雨般落下!有幾發子彈甚至擦着門框上方飛了出去!

“操!!!”

刀疤臉壯漢顯然沒料到這只“肥羊”竟然有槍,更沒想到他會以如此瘋狂、完全不講章法的方式開火!

致命的彈雨幾乎是貼着他的身體掃過,嚇了他一大跳,本能地頓住了腳步,身體猛地向旁邊一閃,撞翻了旁邊一個空置的鐵架子,發出譁啦巨響!

梁某的瞳孔因恐懼和對武器的陌生而放大到極限!

他完全控制不住槍!

手腕劇痛,肩膀仿佛要被震碎!

腦海中一片混沌的嗡鳴,只有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鼓!然而,就在這極致的混亂和無能中,一個極其短暫的、清晰的片段,如同溺水者在窒息前抓住的一根稻草,猛地閃現在他混亂的意識……

通風管道裏,狹窄、悶熱、令人窒息。張志祥壓低的聲音就在他耳邊,嚴厲得如同冰錐:

“蠢貨!壓槍!肩膀頂死!手腕用力向下壓!你他娘的把子彈都打到牆壁上!點射!點射懂不懂?!再他媽亂扣扳機,老子先把你扔過去喂夜行怪!”

張志祥粗糙的大手粗暴地抓住他的肩膀和握槍的手腕,用近乎虐待的力道將他死死壓在冰冷的管道壁上,強行矯正着他失控的姿勢。

槍口前方,是管道昏暗的、布滿怪物的空間……

“壓……壓槍!”

梁某如同夢囈般,從喉嚨深處擠出兩個破碎的詞語。

求生的本能和對張志祥那深入骨髓的恐懼混合在一起,產生了一絲極其微弱的效果。

在他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瞬間,他那劇烈顫抖的左手腕,幾乎是憑借着被張志祥無數次“矯正”留下的肌肉記憶,本能地、極其生硬地向下施加了一股力量!

就是這極其笨拙、但卻真實存在的“壓槍”動作,配合着他身體在極度恐慌中產生的、無意識的向後坐倒的姿勢,讓瘋狂向上跳動的槍口,奇跡般地、在某個極其短暫的瞬間——

可能只有零點幾秒——

被強行向下拉回了一點點!就在這零點幾秒的窗口!

那條失控的火鞭,那條由胡亂潑灑的子彈組成的死亡之鞭,鬼使神差地、歪打正着地掃過了刀疤臉壯漢剛剛穩住身形、正準備怒吼着撲上來的位置!

“噗!噗!噗!”

三聲沉悶得令人心悸的肉體撕裂聲響起!刀疤臉壯漢臉上的獰笑瞬間凝固,變成了極致的錯愕和難以置信!

他龐大的身體猛地一僵,如同被無形的重錘連續擊中!胸前和腹部瞬間爆開三朵刺目的血花!

巨大的沖擊力讓他踉蹌着向後倒退,手中的鋼管“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前汩汩涌出的鮮血,又抬起頭,用一種見了鬼似的、充滿了不解和驚駭的眼神死死瞪着梁某和他手中還在噴吐火舌的槍口,嘴唇翕動了兩下,似乎想說什麼,卻只涌出了一大口鮮血,然後如同小山般轟然向後栽倒!

沉重的身軀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激起一片灰塵。

鮮血迅速在他身下暈開。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滯了。

梁某呆住了。他甚至忘記了繼續扣動扳機。

槍聲戛然而止。

突擊步槍滾燙的槍管冒着縷縷青煙,空氣中彌漫着刺鼻的火藥味和濃重的血腥味。他茫然地看着那個倒在血泊中、瞪大眼睛似乎死不瞑目的壯漢,大腦一片空白。

死了?

我……我殺人了?

我真的……殺了他?

然而,危機並未解除!

那個堵在門口的絡腮胡壯漢,親眼目睹了同伴被眼前這個“瘦猴”、這個“廢物”用如此瘋狂的方式射殺!

新手!

垃圾!

新兵!

三個詞同時涌入他的腦海,但看到同伴倒下的瞬間,他眼中的凶狠瞬間被一種混合着驚怒和瘋狂的暴戾所取代!

同伴的血刺激了他野獸般的凶性!

他發出一聲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咆哮:

“我操你媽!!!!”

沒有絲毫猶豫!

趁着梁某因爲擊殺一人而陷入短暫精神空白、槍聲停止的絕佳時機!

絡腮胡壯漢如同一頭發狂的蠻牛,揮舞着那根同樣沾滿綠色污血的鋼管,以驚人的速度朝着梁某猛沖過來!

幾步的距離轉瞬即至!他高高揚起鋼管,上面殘留的怪物血跡在昏暗的光線下散發着不祥的光澤,帶着要將梁某頭顱砸得粉碎的狂暴力量,狠狠劈砸而下!

勁風撲面!

死亡的陰影再次降臨!

速度太快了!

梁某根本來不及再次抬起沉重的槍口!他絕望地看着那根沾血的鋼管在視野中急速放大,冰冷的絕望感再次攫住了他的心!

就在鋼管呼嘯着即將砸中梁某頭顱的刹那!

或許是求生的本能再次超越了思維的極限!或許是身體在面對致命威脅時產生的最後潛能!

梁某根本沒有時間去思考任何射擊要領!他幾乎是憑借着摔倒時的姿勢,將抵在肩窩的槍口向前一頂!

槍口正對着那個猛撲過來的、凶神惡煞的絡腮胡壯漢!

然後,手指本能地再次死死扣住了扳機!現在只有子彈能救他!

“噠噠噠噠噠——!!!”

轟然的槍聲再次撕裂了房間的寂靜!比上次更加狂暴!

更加絕望!

這一次,距離太近了!近到幾乎不用瞄準!突擊步槍在梁某手中瘋狂跳動、嘶吼!灼熱的彈殼如同憤怒的毒蜂,叮叮當當地彈射到他的臉頰、脖子、手臂上,帶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和灼燒感,但他渾然不覺!他所有的意志都集中在扣緊扳機這一個動作上!將所有的恐懼、憤怒、以及剛剛殺人帶來的巨大精神沖擊,全都傾瀉在扳機上!

槍口指向的位置,正好是絡腮胡壯漢撲來的方向!狂瀉的子彈瞬間籠罩了那個龐大的身影!

“噗噗噗噗噗——!”

密集的、令人牙酸的血肉撕裂聲如同爆豆般響起!絡腮胡壯漢前沖的身形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彈幕之牆!

他的胸口、腹部、肩膀、甚至臉上,瞬間炸開了無數血洞!巨大的沖擊力讓他保持着前沖的姿勢僵在了原地,然後像個破布口袋一樣被打得連連倒退!

他猙獰的表情凝固在臉上,眼神中還凝固着沖殺過來的凶狠和一絲難以置信的茫然。鮮血如同噴泉般從他身體各處噴涌而出!他手中的鋼管在失去力量後。

“哐當”

一聲掉落在梁某腳邊不遠的地方,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鋼管上那些暗綠色的怪物血跡,此刻混雜上了他自己的、鮮紅的、溫熱的血液,顯得格外詭異和恐怖的幽藍。

絡腮胡壯漢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了幾下,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漏氣般的聲音,最終雙膝一軟,“咚”地一聲重重跪倒在地,然後面朝下栽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抽搐漸漸停止,身下迅速蔓延開一片更大、更粘稠的血泊。

煙塵尚未散盡,刺鼻的火藥味混合着濃重的血腥味,像一層粘稠的死亡之網,籠罩着307房間。倒塌的金屬門板扭曲變形,門框邊緣的磚石碎裂剝落,滿是彈孔的牆壁訴說着剛才的瘋狂。

兩具壯碩的屍體倒在血泊中,一個仰面朝天,雙目圓睜,胸口三個彈孔汩汩冒血;一個面朝下趴着,背部一片血肉模糊,幾乎被打成了篩子,腦花四濺。

斷裂的鋼管躺在血泊邊緣,上面混雜着暗綠和鮮紅,幽藍……觸目驚心。

梁某癱坐在牆角,背靠着冰冷刺骨的牆壁,身體篩糠般劇烈顫抖着。沉重的突擊步槍掉落在他的腿邊,槍管滾燙,嫋嫋青煙在昏暗的光線下扭曲升騰。

灼熱的空彈殼散落一地,有些還燙着他的皮膚,但他毫無知覺。他的臉頰、脖子、手臂上被燙出了好幾個紅點,火辣辣地疼。手腕和肩膀的舊傷因爲剛才劇烈的後坐力和瘋狂的射擊動作而劇痛無比,骨頭仿佛碎裂了一般。

濃烈得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冰冷的槍管滾燙,金屬特有的灼熱感透過薄薄的手套傳遞到梁某的掌心,甚至有些燙手。

空氣中彌漫着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硝煙味以及一種排泄物失禁的惡臭。

梁某癱坐在牆角,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每一次抽動都牽扯着被絡腮胡屍體壓過的半邊身體,帶來鈍痛。

但他此刻絲毫感覺不到那些,他的感官都被眼前的景象攫住了。

目光所及,是地獄。扭曲倒塌的金屬門板下面,壓着刀疤臉壯漢一只變了形的腳。壯漢本人仰面躺在房間中央,胸口、腹部炸開了幾個猙獰的黑洞,暗紅色的血液混合着破碎的內髒組織,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肆意流淌、凝結。

他那雙曾經充滿貪婪和暴戾的眼睛,此刻空洞地瞪着天花板斑駁的污跡,凝固着死前的驚愕與難以置信。

幾步之外,絡腮胡龐大的身軀以一個怪異的姿態趴伏着,半邊腦袋幾乎被打碎了,紅白之物濺射在布滿彈孔的牆壁和他自己破爛的衣物上。

剛才還發出殘忍咆哮的粗壯生命,此刻徹底淪爲兩堆散發着惡臭的、正在迅速冷卻的肉塊。

“嗬…嗬…”

梁某的喉嚨裏發出破風箱般抽氣的聲音,每一次試圖吸氣,濃烈的血腥味就像無數根針扎進他的肺葉和神經。

胃部猛地痙攣,劇烈的惡心感直沖喉頭。他猛地側過頭,對着旁邊布滿灰塵的水泥地幹嘔起來,身體蜷縮成一團,劇烈的抽搐牽動着全身的傷口,眼淚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

“嘔……呃……”

除了酸澀的膽汁,他什麼也吐不出來。生理上的痛苦與精神上的巨大沖擊交織在一起,幾乎將他撕裂。

“我殺人了……”

一個微弱、顫抖、陌生的聲音在他腦子裏響起,像是來自地獄的回音。

“我殺人了……”

聲音再次重復,帶着濃烈的、幾乎要將他溺斃的恐懼和自我厭惡。他看着自己緊握着突擊步槍的雙手。

手指因爲過度用力扣扳機和承受後坐力而僵硬、麻木,指關節泛白,甚至微微腫脹。就是這雙手,剛才牢牢地扣住了這把冰冷的武器。

就是這把武器,剛才噴射出致命的火焰,輕易地、粗暴地粉碎了兩個同類的生命,盡管他們是殘暴的。

他甚至能回憶起刀疤臉壯漢中彈瞬間身體那劇烈的、不自然的抖動,能“聽”到子彈撕裂肌肉骨骼那沉悶而恐怖的聲響。恐懼。

不是面對夜行怪時那種源於生存本能的、可以理解的恐懼。

這是一種更深沉、更冰冷、更令人窒息的恐懼——對自我的恐懼,對輕易剝奪生命帶來的權力感的恐懼,對內心深處某個角落似乎正在被喚醒的、陌生而黑暗的東西的恐懼。

他顫抖着,目光避開那兩具慘烈的屍體,茫然地在狼藉的房間裏掃視。

牆角那堆鼓鼓囊囊的背包——他拼命帶回來的“希望”——此刻在滿地血腥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刺眼和諷刺。

它們就是罪惡的源頭,引來了豺狼,也逼出了他心裏潛藏的……野獸?

不!

我不是野獸!

我只是……我只是想活着……

梁某猛地搖頭,試圖驅散這個可怕的念頭。

但他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又落回到了手中那把散發着硝煙味的突擊步槍上。冰冷的金屬線條,黝黑的槍口,彈匣裏剩餘的重量……這把張志祥丟給他、他曾經覺得無比沉重、難以駕馭的武器……

槍!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混沌的恐懼,帶着一絲冰冷的、不合時宜的清明。

那兩個凶神惡煞的壯漢,手裏拿着沾染怪物血跡的鋼管,力大無窮……他們可以輕易砸碎他的頭顱,奪走他的一切……但最終,他們倒下了。

是誰放倒了他們?

是這把槍!

是他梁某自己,扣動了扳機!

“我一定要搞到槍……”

一個遙遠而堅定的聲音,仿佛來自另一個時空的自己,清晰地在他混亂的腦海深處響起。那是他在目睹了太多無力反抗的死亡、經歷了太多絕望逃亡後,咬着牙、流着血在心裏刻下的誓言。

那是他在第一次遇到夜行怪險死還生後,被張志祥那個瘋子罵廢物後,躲在腐爛發黴的老鼠窩的妄想。力量!掌控!活下去的權力!

這一切,都源於手中的這把槍!

梁某的手指下意識地收緊了,指關節再次因爲用力而發白。這一次,不再是恐懼導致的痙攣,而是一種……確認?

一種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的、病態的依賴感。槍身的冰涼和沉重,此刻帶來了一種詭異的、令人心安的真實感。

“槍……真好用……”

這句話如同魔咒,不受控制地從他沾滿灰塵和淚痕的嘴唇裏呢喃而出。聲音很輕,像是羽毛落地,卻在死寂的房間裏激起無形的漣漪。

這聲音冰冷,帶着一絲茫然,甚至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扭曲的滿足。是的,好用。

它終結了威脅,保護了物資,也似乎……在那一刻,給予了他這個懦夫前所未有的力量。

這念頭一起,一股更強烈的寒意瞬間席卷了他。他爲自己會產生這樣的想法而感到恐懼和惡心。

他剛剛殺了人!兩條鮮活的生命!他怎麼能……混亂矛盾的思緒如同兩股激流在他腦中瘋狂對沖。求生的慶幸、力量的誘惑與殺人的恐懼、道德的崩塌激烈地撕扯着他脆弱的神經。

他不能再待在這裏了!

一秒也不行!

這裏彌漫的血腥味和屍體散發的死亡氣息,會把他逼瘋!

他必須離開!

恐懼壓倒了一切。

活下去的本能再次占據了上風。他必須帶着物資離開!去找張志祥和陳程!只有和他們在一起,他才可能……安全?或者,才能確認自己還是不是“人”?

梁某掙扎着,用盡全身力氣推開壓在腿上的絡腮胡的一只手臂,觸碰那冰冷僵硬的皮膚讓他又是一陣劇烈的幹嘔,忍着肩膀和手臂的疼痛,艱難地爬了起來。

腿腳發軟,每一步都像是在踩着棉花。他強迫自己不去看地上的慘狀,目光死死盯着牆角那堆背包。他踉蹌着走過去,動作機械而麻木。

他收拾了物資,分量依舊沉重,壓得他佝僂着腰。

最後,他幾乎是撲過去,一把抓起了地上那把沾着些許血污和塵土的突擊步槍。

冰冷堅硬的觸感傳來,那熟悉的重量和形狀,竟奇跡般地讓他狂跳的心髒稍微平復了一絲絲。

他檢查了一下彈匣,還剩一小半。足夠了。

他緊緊地將槍抱在懷裏,槍口斜指着地面,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靠,是他通往“活着”的唯一憑證。

深呼吸,電勢能吸進來的依舊是腥臭的空氣,梁某用盡全身力氣邁開腳步,深一腳淺一腳地繞過地上的狼藉,從那個被暴力破開、如同怪獸巨口的門洞,跌跌撞撞地沖了出去,逃也似地離開了307這間剛剛誕生的血腥囚籠。

走廊裏昏暗依舊,只有應急燈發出慘綠的光。

空無一人。

梁某背着重重的包,抱着沉重的槍,像個幽靈一樣貼着冰冷潮溼的牆壁,朝着通往五樓露天休息區的樓梯方向挪動。

腳步沉重而矛盾。

“我殺人了……”

“我竟然殺人了……”

“那兩個……是人……”

恐懼和罪惡感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每一步的移動。

他腦海中反復閃回着子彈擊中人體時那可怕的景象,閃回着對方臨死前凝固的眼神。

胃裏又開始翻江倒海。

“槍……真好用……”

另一個冰冷的聲音也在同步回響。他低頭看了一眼懷裏的突擊步槍,黝黑的槍管在昏暗的光線下泛着幽冷的光澤。

就是它,賦予了他這個懦夫、這個曾經只能逃跑的“瘦猴”,在一瞬間主宰他人生死的權力。這種權力的滋味……詭異、陌生,卻帶着一種致命的吸引力。

“我怎麼……變了一個人一樣?”

梁某茫然地想。

如果是以前的他,遇到今天這樣的情況,沒有這把槍……他早就被那兩根沾滿綠色污血的鋼管砸成肉泥了。他的物資會被搶走,他的生命會被像碾死一只蟲子一樣結束。

他絕對活不下來。

是因爲槍嗎?

還是因爲……被張志祥拉去廢料山的那三次真正面對死亡的經歷,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把他骨子裏的某些東西磨掉了?

或者……替換掉了?

就像張志祥曾經在通風管道裏,用近乎暴力的方式,把“壓槍”的技巧烙印進他的肌肉記憶一樣……殘酷的生存,也在把他的軟弱和猶豫,一點點從他的靈魂裏剝離?

“以前我肯定會被打死的……”

他喃喃自語,聲音在空曠的走廊裏顯得格外微弱和淒涼,帶着一種劫後餘生的後怕,也帶着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對“軟弱舊我”的否定。

他矛盾地行走在昏暗的通道裏,仿佛行走在兩個世界的夾縫。

恐懼讓他想蜷縮起來,想扔掉那把帶來罪惡的槍;而槍帶來的力量和生存的可能,又像磁石一樣牢牢吸住他的手。

他整個人的精神都處於一種撕裂的狀態,如同繃緊到極限隨時會斷裂的弦。就在他心神恍惚、腳步虛浮地走到三樓通往四樓的樓梯拐角陰影處時——

“嘶嘶……”

一陣極其細微、如同蛇類吐信般的、帶着粘稠溼滑感的聲響,毫無征兆地從樓梯上方那片更深的黑暗角落裏傳來!

幾乎是聲音響起的瞬間,一股冰冷的、帶着淡淡腐臭味的氣流猛地撲向梁某的面門!

夜行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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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菜包愛吃
時間:2025-12-24

蘇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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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25-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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