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濃稠的墨汁,將出租屋徹底淹沒。林淵躺在床上,懷裏緊緊揣着那把鏽跡斑斑的匕首,刀柄的麻繩被體溫焐得溫熱。古董街的遭遇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裏漾開層層漣漪,直到深夜仍無睡意。窗外的風卷着落葉敲打玻璃,發出細碎的聲響,與胸口吊墜和匕首的微弱共鳴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異的韻律。
或許是白天的悸動耗盡了心神,或許是那韻律帶着某種催眠的力量,林淵的眼皮越來越沉。在意識墜入黑暗的最後一刻,他感覺懷裏的匕首輕輕震動了一下,仿佛有什麼東西從鏽跡下蘇醒,順着他的指尖,潛入了夢境深處。
寒風刺骨的雪林
視野驟然開闊,凜冽的寒風裹挾着鵝毛大雪撲面而來,瞬間凍結了呼吸。林淵發現自己站在一片無垠的雪山森林裏,腳下是沒過膝蓋的積雪,踩上去發出“咯吱”的脆響。四周的樹木枝椏上掛滿了冰棱,在昏暗的天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澤,像無數把倒懸的利劍。
空氣裏彌漫着熟悉的腥甜氣味,比記憶碎片中更加濃鬱、更加刺鼻——是那種能腐蝕靈魂的“穢氣”。但與神魔戰場的狂暴不同,這裏的穢氣帶着一種陰冷的黏膩感,像無數條冰冷的毒蛇,纏繞在樹木的枝幹上,滲透進積雪的縫隙裏。
他試着往前走,積雪沒到大腿,每一步都異常艱難。寒風像刀子一樣刮過臉頰,帶來深入骨髓的寒意,但他卻感覺不到冷,胸口的吊墜散發着持續的暖流,抵御着這徹骨的低溫。懷裏的匕首也在微微發燙,仿佛在指引着方向。
“吼——!”
一聲淒厲的嘶吼從森林深處傳來,不是野獸的咆哮,而是某種生物在極度痛苦中發出的悲鳴。林淵的心猛地一緊,循着聲音的方向艱難地跋涉過去。
穿過一片被冰雪覆蓋的矮樹叢,眼前的景象讓他倒吸一口涼氣。
被侵蝕的棲息地
那是一片相對開闊的林間空地,原本應該是某種生靈的棲息地。地面上能看到整齊的洞穴入口,被精心清理過的雪堆,還有幾處燃燒過的火堆痕跡。但此刻,這裏已經變成了污穢的樂園。
濃鬱的黑氣如同潮水般從地縫中涌出,纏繞着洞穴的入口,將潔白的積雪染成令人作嘔的灰黑色。那些黑氣並非虛無的霧氣,而是由無數細小的、扭曲的黑影組成,它們像蛆蟲一樣蠕動、翻滾,發出“滋滋”的腐蝕聲。
洞穴的石壁上,原本刻畫着某種古樸的符文,此刻卻布滿了蛛網狀的裂痕,符文的光澤早已熄滅,只剩下被黑氣侵蝕後留下的灰敗痕跡。地面上散落着幾具僵硬的小獸屍體,它們的皮毛失去了光澤,身體扭曲成詭異的形狀,嘴角殘留着黑色的涎水,顯然是被黑氣污染後痛苦死去的。
而在空地中央,五道熟悉的虛影正被黑氣瘋狂圍攻!
是五仙!
五仙的哀鳴
最左側是灰仙的虛影。它比記憶碎片中更加清晰,體型如同半大的獵犬,銀白色的皮毛沾滿了灰黑色的污漬,原本靈動的小眼睛此刻充滿了血絲和痛苦。它正用鋒利的爪子不斷挖掘地面,試圖構建防御工事,但那些黑氣如同附骨之蛆,纏繞上它的四肢,每一次挖掘都讓它發出痛苦的嘶鳴,銀白色的皮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灰敗。它守護的那塊土黃色金屬殘片,光澤黯淡,邊緣已經出現了剝落的痕跡。
緊挨着它的是白仙。巨大的刺蝟虛影蜷縮成一團,原本覆蓋全身的雪白尖刺此刻變得焦黑,不少尖刺已經斷裂,露出下面血肉模糊的軀體。它散發的柔和白光被壓縮到極致,只能勉強護住核心,黑氣每一次沖擊都讓白光劇烈閃爍,仿佛下一秒就會徹底熄滅。它身下的翠綠玉針不斷震顫,針身上的紋路已經變得模糊不清。
空地右側,黃仙的虛影正在飛速閃爍,留下一道道殘影試圖迷惑黑氣。但那些黑影顯然擁有某種“真實視野”,完全不受幻術影響,依舊死死地鎖定着它。黃仙的速度越來越慢,原本油亮的黃色皮毛變得黯淡無光,身上出現了多處被黑氣灼傷的痕跡。它守護的那塊風聲石掉落在地,嗚咽聲越來越微弱,幾乎聽不見。
靠近洞穴深處的是狐仙。九尾靈狐的虛影比記憶中更加清晰,九條蓬鬆的尾巴此刻卻有六條已經被黑氣纏繞,失去了原本的雪白光澤,變得灰敗、僵硬。它仰着頭,發出淒厲的鳴叫,試圖用精神力量驅散黑氣,但那些黑氣卻像擁有智慧般,順着聲音的波動反撲而上,讓它的身體劇烈顫抖。它身前的九尾狐玉雕殘片布滿裂紋,隨時可能徹底碎裂。
而在最中央,體型最大的柳仙虛影正盤旋成一團,墨玉般的鱗片在黑氣的侵蝕下失去了光澤,出現了大片焦黑的痕跡。它不斷噴吐出白色的寒氣,試圖凍結黑氣,但寒氣與黑氣碰撞後,只能發出“滋滋”的湮滅聲,根本無法阻止黑氣的蔓延。它守護的黑色鱗片上,原本蘊含的微弱龍威幾乎消失殆盡,只剩下死氣沉沉的灰黑色。
五仙的虛影都在劇烈顫抖,氣息越來越微弱,顯然已經到了極限。它們的眼神中不再是記憶碎片中的堅韌,而是充滿了深入骨髓的絕望。黑氣如同貪婪的潮水,不斷壓縮着它們的生存空間,每一次涌動都讓它們的虛影變得更加稀薄。
林淵看得目眥欲裂,一股難以言喻的憤怒和心痛涌上心頭。他想沖上去幫忙,卻發現自己像被無形的屏障困住,無論怎麼用力都無法靠近。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五仙被黑氣吞噬,看着那些守護了無數歲月的鑰匙碎片一點點失去光澤。
“不……不要!”林淵發出無聲的呐喊,淚水在眼眶裏打轉。他不明白爲什麼會如此心痛,仿佛看到自己最親近的家人在遭受苦難。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穿透夢境的凝視
仿佛感應到了他的存在,正在苦苦支撐的五仙虛影,幾乎在同一時間轉過頭,將目光投向了他的方向!
那不是普通的視線,而是穿透了空間、穿透了夢境、穿透了現實與虛幻的界限,直接鎖定靈魂的凝視!
灰仙的眼神裏充滿了警惕和哀求,仿佛在說“快救救我們”;白仙的目光帶着慈悲和期盼,像是在等待救贖的降臨;黃仙的眼神不再狡黠,只剩下純粹的絕望和求生的渴望;狐仙的目光深邃而復雜,帶着洞悉一切的智慧和深深的無奈;柳仙的眼神依舊孤傲,卻在最深處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祈求。
五道目光匯聚在林淵身上,帶着無盡的痛苦、絕望和最後的希望。它們的虛影因爲這瞬間的分神,被黑氣抓住了破綻,瘋狂地反撲而上!
“吼——!”
五仙同時發出淒厲到極致的悲鳴,它們的虛影被黑氣撕開了巨大的口子,守護的鑰匙碎片劇烈震顫,光芒幾乎完全熄滅!
“選中者……”狐仙的聲音直接在林淵的意識中響起,不再是記憶碎片中的模糊音節,而是清晰無比的哀求,“鑰匙……歸位……”
“昆侖……不能……徹底湮滅……”灰仙的聲音嘶啞而破碎,帶着瀕死的絕望。
“快……來……”白仙的聲音柔和卻急切,像母親臨終前的呼喚。
“再晚……就來不及了……”黃仙的聲音充滿了恐懼和不甘。
“重鑄……秩序……”柳仙的聲音依舊低沉,卻帶着最後的期盼。
它們的聲音在林淵的意識中交織、回蕩,形成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沖擊着他的靈魂核心!
隨着五仙的悲鳴,那些纏繞它們的黑氣突然停止了攻擊,齊齊轉過頭,將無數雙不存在的眼睛投向林淵的方向!
那些黑影扭曲、蠕動,凝聚成一張張充滿惡意和貪婪的“臉”,發出無聲的嘲笑和威脅。它們似乎也發現了這個“外來者”的存在,感受到了他身上吊墜和匕首的氣息,散發出更加濃烈的殺意。
林淵的心髒狂跳不止,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攫住了他。那些黑影的惡意比神魔戰場上的更加純粹、更加冰冷,仿佛要將他的靈魂徹底吞噬、同化!
“不——!”
林淵猛地向後退去,卻發現自己的雙腳被凍在了積雪裏,無法動彈。那些黑影組成的潮水,帶着毀滅一切的氣息,朝着他洶涌而來!
五仙的目光依舊鎖定着他,充滿了絕望的祈求。它們的虛影在黑氣的再次攻擊下,已經變得透明,隨時可能徹底消散!
“啊——!”
林淵發出撕心裂肺的呐喊,身體裏的力量在極度的恐懼和憤怒中瞬間爆發!胸口的吊墜爆發出耀眼的光芒,懷裏的匕首“嗡”地一聲自動出鞘,青黑色的鏽跡徹底褪去,露出瑩白如玉的刀刃,上面的符文如同活過來一般,閃爍着柔和而堅定的光芒!
純白的刀光一閃而過,在夢境中劃出一道璀璨的弧線,暫時逼退了洶涌的黑氣!
五仙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希望的光芒。
但這光芒僅僅持續了一瞬。更多的黑氣從地縫中涌出,如同無盡的深淵,再次將五仙的虛影吞噬。它們最後的目光依舊停留在林淵身上,帶着無盡的遺憾和最後的囑托,然後徹底消散在濃稠的黑氣中。
鑰匙碎片的光芒徹底熄滅,被黑氣完全覆蓋。
林間空地陷入了徹底的黑暗和死寂,只剩下那些黑影發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滋滋”聲。
驚醒的現實
“呼——!呼——!”
林淵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冷汗瞬間浸透了睡衣。窗外的天已經蒙蒙亮,晨曦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光帶。
出租屋還是那個出租屋,消毒水的味道已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清晨的清新空氣。一切都那麼真實,那麼平靜,仿佛剛才的夢境只是一場幻覺。
但胸口劇烈的起伏,額頭冰冷的冷汗,還有……手裏緊握的匕首,都在告訴他,那不是幻覺。
林淵低頭看向手心,那把鏽跡斑斑的匕首不知何時已經出鞘,青黑色的鏽跡果然淡了許多,刃口隱隱泛着瑩白的光澤,與夢境中那道刀光一模一樣!匕首上的符文似乎更加清晰了,散發着微弱的暖意。
胸口的吊墜也在發燙,殘留着夢境中爆發時的餘溫。
五仙的哀鳴、絕望的眼神、最後的祈求,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腦海裏,揮之不去。那種眼睜睜看着它們被黑氣吞噬的無力感和心痛,真實得令人窒息。
“選中者……鑰匙歸位……重鑄秩序……”
狐仙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回響。林淵握緊匕首,指節因爲用力而發白。他終於明白,那些記憶碎片、身體異變、古董街的悸動,都不是偶然。這把匕首,胸口的吊墜,五仙的守護,昆侖的崩塌,神魔戰場的廝殺……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個真相——他的人生,從一開始就背負着沉重的使命。
那些所謂的“空白”,只是被遺忘的宿命。那些所謂的“幻影”,都是真實發生過的歷史。那些所謂的“怪物”,正在現實世界的某個角落,侵蝕着五仙最後的棲息地。
林淵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夢境如此清晰,五仙的祈求如此迫切,他不能再猶豫,不能再逃避。
他掀開被子下床,走到窗邊拉開窗簾。清晨的陽光灑滿房間,驅散了最後一絲夢魘的陰霾。林淵看着窗外車水馬龍的街道,眼神變得無比堅定。
他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了。
找到城隍廟門口的張半仙,問清楚五仙棲息地的具體位置。找到其他散落的鑰匙碎片,喚醒它們的力量。然後,去東北的風雪森林,去面對那些污穢的黑氣,去回應五仙的祈求。
無論前方等待他的是怎樣的危險,無論恢復記憶的過程會多麼痛苦,他都必須走下去。因爲這不僅是找回自己的唯一途徑,更是他必須肩負的責任。
林淵將匕首小心地插回鞘裏,貼身收好。胸口的吊墜和懷裏的匕首相互感應,傳來穩定而溫暖的悸動,像是在回應他的決心。
夢魘帶來的恐懼尚未完全消散,但更多的勇氣和力量正在心底滋生。林淵走到書桌前,拿起手機,搜索着去東北的路線。屏幕的光映在他眼裏,閃爍着前所未有的堅定光芒。
新的征程,即將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