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別墅裏死寂一片。
趙琪被拖拽出去的尖叫和哭嚎仿佛還縈繞在空氣中,但那聲音已經沒有了源頭,只剩下一種令人煩躁的空洞回響。孫遠站在空曠的客廳中央,腳下是碎裂的水晶鐲子殘骸,綠得依舊刺眼。滔天的怒火退潮,露出的不是復仇的快感,而是遍布裂痕的礁石,冰冷,堅硬,卻又無比脆弱。
他胸口起伏,不是因爲憤怒,而是因爲一種從骨髓深處滲透出來的無力感。跟趙琪這種女人的糾纏,就像一場滑稽的鬧劇,而他,是那個被蒙在鼓裏最久的小醜。他環顧這間他親手布置的、價值上億的豪宅,牆上的名畫,地上的波斯地毯,天花板垂下的水晶吊燈,一切都蒙上了一層灰蒙蒙的污垢。
這個家,髒了。
他不想再多待一秒。孫遠轉身,沒有上樓,而是徑直走向了地下車庫的入口。厚重的隔音門在他身後合上,將客廳裏的一切都隔絕在外。
車庫裏停着他收藏的幾輛頂級跑車,每一輛都像是蓄勢待發的鋼鐵猛獸。他沒有走向最張揚的那輛法拉利,也沒有選擇沉穩的賓利,而是拉開了那輛平日裏代步用的邁巴赫車門,坐了進去。
車內是高級皮革與木材混合的獨特氣味,這裏是他的絕對領域,一個能讓他短暫喘息的空間。他沒有發動汽車,只是靠在椅背上,任由黑暗將他包裹。
幾分鍾後,他從西裝內袋裏,摸出了一個被他捏得不成樣子的紙團。
他顫抖着手,一點點將紙團展開。平整的A4紙上,醫院的logo和抬頭清晰可見,而下面那行被加粗的診斷結論,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根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他的瞳孔。
雙側嚴重損傷,未檢測到精子活性
孫遠的手指死死攥着這份體檢報告,指節因爲過度用力而發白。他的呼吸變得粗重,車內密閉的空間裏,只能聽到他壓抑着的、如同破舊風箱般的喘息聲。
他當然清楚自己沒有生育能力。
非常清楚。
葉雲......
這個名字毫無征兆地從記憶深處跳了出來。
孫遠閉上眼,思緒回到了三天前,蘇家老爺子的壽宴上。他作爲海城商界的翹楚,自然是座上賓。而那個叫葉雲的男人,作爲蘇家那個出了名不爭氣的上門女婿,像個透明的背景板,全程跟在蘇家大小姐蘇晴的身後,沉默寡言,幾乎沒什麼存在感。
可就是這個男人,在輪到他給孫遠敬酒時,說了一句讓他至今都心驚肉跳的話。
“孫總,我看你面帶鬱色,印堂發黑,這恐怕不是生意上的煩惱。”
當時孫遠只當他是想攀附關系,說的些江湖騙子的話術,連一個正眼都懶得給他。
葉雲卻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二十歲那年,一場追尾車禍,傷了你的根本。對嗎?”
那一瞬間,孫遠感覺自己像是被人剝光了衣服,扔在衆目睽睽之下。那場車禍,是他人生最大的轉折點,也是他隱藏最深的秘密。除了父母和他自己,絕不可能有第四個人清楚。事後孫家動用了所有關系,封鎖了全部的醫療記錄,對外只宣稱是輕微的皮外傷。
這個葉雲,他是怎麼知道的?
“你爲了錢,連這種謊話都編的出來?”
他剛才對趙琪吼出的這句話,此刻在腦海裏回響,變成了一把鋒利的匕首,調轉方向,狠狠捅進了自己的心髒。
他才是那個最大的謊言。一個沒有生育能力的男人,卻維持着一個看似完美的家庭,對外扮演着成功人士、恩愛夫妻的角色。多麼可笑!趙琪的背叛固然可恨,但她的謊言,卻精準地踩在了他最致命的痛點上。
胸口的鬱結之氣幾乎要將他撕裂。孫遠猛地拿起車載電話,撥通了一個加密號碼。
電話響了一聲就被接起,對方的聲音幹練而恭敬。
“孫總。”
“老劉,是我。”孫遠的聲音沙啞得厲害,“查一個人。”
“您吩咐。”
“蘇家的上門女婿,葉雲。”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似乎對這個名字感到意外。“蘇家......那個出了名的廢物女婿?”
“我要他的一切資料。”孫遠沒有理會對方的詫異,一字一頓地命令道,“從他出生到現在,上過哪個幼兒園,打過幾次架,談過幾個女朋友,所有的一切,我都要。越詳細越好!”
“明白。三天之內給您答復。”
“不,我現在就要。”孫遠的聲音裏透着一股不容拒絕的偏執,“把你手頭所有的事情都停下,動用你所有的人脈。我要在最短的時間內,看到關於他的第一份報告。”
“是,孫總。”
掛斷電話,孫遠將那份體檢報告重新揉成一團,死死攥在手心。
一個被全海城當成笑話的廢物,一個靠老婆吃飯的軟飯男,爲什麼會知道他二十年前的秘密?
巧合?還是......別有所圖?
等待的時間每一秒都無比漫長。孫遠盯着手機屏幕,仿佛要將那黑色的鏡面看出一個洞來。他腦中閃過無數種可能,每一種都讓他心煩意亂。
叮咚。
一聲輕響,打破了車內的死寂。
是老劉發來的消息,通過一個加密的通訊軟件。孫遠立刻點開。
沒有長篇的文字報告,只有一張照片。
照片的背景,似乎是一個頗爲老舊的中醫館。門口的牌匾已經掉漆,顯得有些破敗。
而照片的主角,正是葉雲。
他穿着一身洗得發白的廉價休閒服,蹲在地上,神情專注。他的手指,正輕輕搭在一個衣衫襤褸、渾身散發着餿味的乞丐手腕上,像是在......把脈?
而在他卷起的袖口下,一截古銅色的手臂上,一個圖案雖然已經褪色,但輪廓依然清晰。
那是一個太極八卦紋的刺青。
孫遠瞳孔驟然收縮,他盯着那個刺青,仿佛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
這絕不是一個普通的上門女婿該有的樣子。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放大了那枚褪色的刺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