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洛陽南宮太史府正堂內燭火通明，銅獸爐中炭火微紅，映得梁柱間的星圖泛出幽光。從八品治歷郎蘇硯舟立於庭中，身着青緺綬帶官服，袖口微磨，卻挺脊如鬆。他手中握一具自制星晷，黃銅環上刻度細密，另有一卷黃道推算圖攤於案前，以磁石鎮角。滿堂星官垂目肅立，太史令蔡邕端坐主位，神情莫測。
‘日食當在二月朔日午正三刻，’老星官郗萌聲如洪鍾，手持《三統歷》竹簡，‘依古法推之，分毫不差。’他目光掃過蘇硯舟，嘴角微揚。蘇硯舟上前一步，拱手朗聲道：‘敢問郗公，去年隴西日食，實測乃在午初三刻，與《三統歷》所推差半日之久，何以言“分毫不差”？’滿堂譁然。
郗萌面色微變，冷聲道：‘隴西偏遠，測影不準，豈可爲據？’蘇硯舟不慌不忙，從袖中取出一冊《實測日食錄》，乃是他親赴隴西，攜銅圭表、水漏與星晷所記。‘此乃去年三月朔日日食，臣於隴西狄道縣實測，影長八尺三寸，日虧九分，復圓於未初一刻。’他指向圖中曲線，‘而《三統歷》推爲午正二刻，誤差逾半個時辰。若以此定農時、頒政令，豈不誤國？’
蔡邕眉頭微蹙，翻閱實測錄，沉吟不語。蘇硯舟趁勢展開黃道推算圖，其上以細線勾勒七政運行軌跡，尤以日月交食之點標注清晰。‘臣參合《太初歷》舊法，輔以實測，重定歲差之率，創“均輪—偏心點”模型，推得今歲日食當在二月朔日午初一刻，較古法提前二刻。’他聲音清越，‘若屆時天象應驗，可知新法爲確。’
郗萌怒極反笑：‘豎子妄言！《三統歷》承自劉歆，歷兩漢四百年，豈容爾一介末吏輕議？’蘇硯舟淡然道：‘天道惟實，不惟古。昔落下閎造《太初歷》，亦破舊法。若因循守舊，何來歷法之進？’他目光掃過諸星官，‘諸公若不信，可遣人分赴雍、涼、兗三州，同日測影，以驗真僞。’
蔡邕終於開口：‘蘇治歷郎所言，確有實據。然改制非同小可，須奏請朝廷定奪。’話音未落，堂外忽有黃門令傳詔：‘司徒王允請太史令即刻赴府議事。’蔡邕神色一凝，匆匆離去。
夜深，司徒府西廂銅雀台燈火未熄。台高三層，可俯瞰洛陽宮闕。王允負手立於頂層，月白深衣襯得面容冷峻。太史令蔡邕垂首立於階下。‘蘇硯舟年少氣盛，輕言改歷，動搖國本，’王允聲音低沉，‘《三統歷》乃漢家正朔，豈容異說？明日朝會，爾當以“非正統”之名，駁回其奏議。’蔡邕遲疑道：‘然其有實測之據……’王允截斷：‘天象玄遠，豈是區區圭表可盡？士子好名，必亂綱常。’
密談畢，蔡邕歸府，未察其隨行書吏李元度悄然駐足廊下，耳貼窗櫺，將言語盡數記下。李元度乃蘇硯舟同鄉，早年受其恩惠，暗中投效。當夜，他潛入太史局檔案房，抄錄《太初歷》卷七全文，連夜送至蘇府。
次日朝會，南宮德陽殿內群臣列班。司徒王允出列，奏曰：‘治歷郎蘇硯舟所呈新法，悖離古制，不合經義，宜駁回以正視聽。’尚書令剛欲應允，蘇硯舟越班而出，聲震殿宇：‘臣有《太初歷》爲證！’他展開竹簡，朗聲誦道：‘卷七有雲：“歲差之變，百年移一度，日月之行，非恒中道。”此乃太初年間明文所載，何來“非正統”之說？’
滿殿皆驚。王允面色驟變。蘇硯舟繼續道：‘先賢早知歲差，然因測具粗陋，未能精算。今臣以新器實測，補前人未竟之功，正合《太初歷》本意。若因懼變法而棄實證，是忘祖宗之智，塞後世之途！’他目光直視王允，‘司徒若疑臣欺罔，可命司天台三月朔日同測日食，若新法有誤，臣願伏欺君之罪！’
蔡邕出列，沉聲道：‘蘇治歷郎所引《太初歷》確爲原文，且其測術嚴謹，臣請暫準其法試行一歲，以觀天象。’司空楊彪亦言：‘歷法關乎農時祭祀，宜以實驗爲據。’王允孤立無援，只得默然退下。
退朝後，蘇硯舟歸府，閉門不語。書吏李元度低聲稟報銅雀台密議之事。蘇硯舟凝視燭火，良久方道：‘王允忌我，非因歷法，實恐我得君心而奪其權。今日雖勝，然樹大招風，恐禍將至。’他提筆疾書，密遣心腹赴潁川，投書於隱居的荀攸，末尾附言：‘星軌可測，人心難量，望公早籌良策。’
數日後，蘇硯舟奉詔入宮，面見少帝。帝年幼，由董太後臨朝。董後觀其推算圖，問道：‘若依卿法，今歲節氣可準？’蘇硯舟答：‘若得準器，誤差不過一刻。’董後頷首：‘準試行於司天台，三月朔日，朕親命人監測。’
蘇硯舟退下，行至宮門，忽見一黑衣人立於槐影之下。那人拱手低語：‘奉溫侯之命，特來致意。’蘇硯舟一怔。黑衣人續道：‘溫侯言：天道如兵道，虛實相生，卿今日廷辯，如布陣破敵，妙在出其不意。若有需，呂奉先願爲後盾。’言罷隱入夜色。
蘇硯舟立於宮階，仰望星空。北鬥斜指，紫微微明。他低聲自語：‘呂布……竟也觀天象？’他忽而一笑，‘亂世將啓，星軌既破，古法難存，何人能定新章？’
三日後，蘇硯舟於太史局開講《新歷要義》，百官子弟爭相聽習。郗萌稱病不至，然其門生悄然列席。蔡邕親自主持，命抄錄新法，送呈東觀藏書閣。民間已有歌謠傳唱：‘蘇郎執晷破昏蒙，一夜星河換舊蹤。’
然司徒府內，王允焚毀密報，冷語道：‘此子不除，必爲大患。’他喚來心腹，密授一計，欲借河內豪族之手，構陷蘇硯舟‘私通外郡，圖謀不軌’。伏筆已埋，風雨將至。
與此同時，涼州邊報頻傳，羌胡蠢動，而並州境內，丁原與呂布正厲兵秣馬，以防不測。蘇硯舟不知，他所掀起的星軌之爭，已如投入寒江之炬，光雖微，卻將燎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