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阿吉木的靴底早已被匈奴王庭外的礫石磨得薄如蟬翼,自他作爲樓蘭部落人質踏入這片被稱爲“龍城”的穹廬群落,已過去三個滿月。此刻,他正垂手立在冒頓單於的主帳外,駝毛織就的帳幔在朔風中獵獵作響,像極了那日在羅布泊沿岸,匈奴騎兵突襲時揚起的黑色旌旗。帳內傳來的羊皮鼓點與烈酒灌入皮囊的咕咚聲交織,偶爾夾雜着單於麾下貴族們粗糲的笑談,每一個音節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緊繃的脊背上。

“樓蘭的小子,單於叫你進去。”帳口的衛兵用馬鞭指着他,語氣裏的輕蔑如同草原上的寒霜,毫不掩飾。阿吉木深吸一口氣,將攥緊的拳頭緩緩鬆開——掌心裏,那枚從羅布泊岸邊撿來的、被水沖刷得圓潤的青灰色卵石,還帶着他體溫的餘溫。這是他臨行前,父親塞給他的東西,老首領只說了一句“見石如見水”,那時他不懂,此刻站在這遠離綠洲的苦寒之地,才忽然明白,這枚石頭承載的,是整個部落對水源的敬畏,更是對生存的執念。

掀開門簾的瞬間,一股混雜着馬奶酒、烤羊肉與皮革的濃烈氣味撲面而來。主帳中央,冒頓單於斜倚在鋪着整張黑貂皮的坐榻上,他的目光像鷹隼般銳利,掃過阿吉木時,帶着審視獵物的審視。這位以鳴鏑弑父、統一草原的匈奴首領,此刻褪去了戰場上的凌厲,卻更添了幾分讓人窒息的威嚴。他左手把玩着一枚鑲嵌着綠鬆石的金環,右手邊的矮幾上,放着一柄鞘上鑲滿寶石的彎刀,刀鞘反射的光,在昏暗的帳內投下細碎的陰影,如同阿吉木心中揮之不去的不安。

“聽說,你們樓蘭人,把羅布泊當神敬?”冒頓單於開口了,他的漢話帶着濃重的草原口音,卻異常清晰。阿吉木垂首答道:“回單於,羅布泊是樓蘭的根,水神庇佑着我們的牛羊與族人,就像長生天庇佑匈奴的鐵騎。”他刻意將“長生天”與“水神”並提,目光卻始終落在地面——他知道,在這位強權者面前,任何一絲傲慢都可能招致滅頂之災。

帳內的貴族們哄笑起來,一個滿臉絡腮胡的將領拍着大腿喊道:“哈哈哈,一群靠水活命的蟲子,也敢跟我們提‘庇佑’?若不是單於仁慈,讓你們在羅布泊苟活,早該讓你們的綠洲變成我們的牧場!”阿吉木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卻依舊保持着平靜:“將軍說笑了。樓蘭的綠洲雖小,卻能爲匈奴的商隊提供清水與糧草,就像草原上的芨芨草,雖不起眼,卻能喂飽戰馬。”

冒頓單於抬手止住了將領的嘲諷,他盯着阿吉木,忽然問道:“你在匈奴這些日子,看到了什麼?”阿吉木心頭一動,知道這是試探,也是機會。他斟酌着開口:“我看到匈奴的騎兵能一日奔馳百裏,弓箭能射穿三層甲胄;看到單於帳下的工匠,能打造出比中原更鋒利的彎刀;還看到草原上的部落,不分大小,都願爲單於效力,就像百川匯入大河。”他刻意不提匈奴對中原的襲擾,也不回避匈奴的強盛,只以客觀的描述,掩藏着暗中觀察的意圖。

冒頓單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將手中的金環拋向阿吉木:“拿着。這是給你的賞賜。”阿吉木伸手接住,金環的重量壓得他手腕微沉,他能感受到環上綠鬆石的冰涼,那冰涼順着指尖蔓延,讓他更加清醒。“不過,”冒頓的語氣陡然轉沉,“賞賜不是白拿的。再過十日,漢朝的使者會來王庭,你跟着去,聽聽他們要說什麼,回來一一告訴朕。”

阿吉木心中一凜,他瞬間明白,冒頓是要讓他做眼線。這既是信任,更是試探——若他做得不好,樓蘭部落將面臨匈奴的怒火;若做得太好,又可能被漢朝視爲仇敵。他躬身應道:“謹遵單於之命。”話音剛落,帳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個衛兵掀簾而入,神色慌張地喊道:“單於!南邊傳來消息,漢朝派大將韓信率軍駐守代郡,還派人聯絡了東胡,似有聯合之意!”

帳內的氣氛瞬間凝固,剛才還喧鬧的貴族們紛紛噤聲,目光齊刷刷地看向冒頓單於。阿吉木低着頭,卻能感受到冒頓身上散發出的寒意,那是一種被冒犯後的震怒,卻又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他看到冒頓猛地坐直身體,右手緊緊握住了矮幾上的彎刀,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東胡?”冒頓的聲音低沉如雷,“他們忘了當年被朕打得跪地求饒的滋味了?”

那個報信的衛兵嚇得渾身發抖,不敢再說話。冒頓沉默了片刻,忽然看向阿吉木,眼神復雜:“你聽到了?漢朝,沒那麼好對付。他們有城牆,有鐵器,還有源源不斷的糧草,不像我們,靠天吃飯。”阿吉木心中一動,這是冒頓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對中原的忌憚,他知道,這或許就是父親所說的“夾縫”——匈奴雖強,卻也怕漢朝的根基深厚;漢朝雖盛,卻也難抵匈奴的騎兵迅捷。而樓蘭,就處在這兩強之間的縫隙裏,稍有不慎,便會粉身碎骨。

“單於英明,”阿吉木謹慎地回應,“漢朝與匈奴,就像草原上的兩座大山,樓蘭不過是山間的一株小樹,只能順着山勢生長,才能不被狂風折斷。”冒頓盯着他看了許久,忽然笑了:“你這小子,倒比你父親會說話。下去吧,十日之後,隨朕見漢朝使者。”

阿吉木躬身退出主帳,朔風迎面吹來,讓他打了個寒顫。他抬頭望向天空,草原的夜空格外遼闊,星星像撒在黑絲絨上的碎鑽,卻沒有一絲暖意。他握緊了手中的金環與青灰色卵石,金環的冰涼與卵石的溫熱在掌心交織,像極了他此刻的處境——一邊是匈奴的威壓,一邊是部落的希望。

回到自己居住的小穹廬,阿吉木將金環放在氈毯上,又把那枚卵石擺在旁邊。他想起離開樓蘭時,部落裏的大祭司“烈焰使”曾握着他的手,低聲說:“龍城的夜,有比風沙更可怕的東西,那是人心的暗影。但只要你記得羅布泊的水,記得部落的人,就能找到回來的路。”那時他只當是祭司的囑托,此刻卻覺得,這“人心的暗影”,不僅在匈奴王庭,更在兩強對峙的夾縫中,在每一個關乎生存的抉擇裏。

接下來的幾日,阿吉木借着爲匈奴貴族送水的機會,走遍了王庭的各個角落。他看到匈奴的工匠們在帳篷裏打造兵器,熔爐裏的火焰將他們的臉映得通紅,鐵水澆築時發出的“滋滋”聲,讓他想起樓蘭部落打鐵時的場景——只是匈奴的熔爐更大,鐵器更精良,尤其是那泛着寒光的彎刀,比樓蘭部落用的青銅刀鋒利數倍。他還看到匈奴的牧人們在草原上放牧,成群的牛羊像流動的雲朵,遠遠望去,與樓蘭的綠洲牧場截然不同——這裏的土地更遼闊,卻也更貧瘠,一場風沙就能讓牧民顆粒無收。

這日午後,阿吉木正在河邊打水,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爭執聲。他循聲望去,只見幾個匈奴士兵正圍着一個中原商人推搡,那商人的駱駝背上,馱着幾匹嶄新的絲綢,還有一些用木箱裝着的鐵器。“你們這些中原人,竟敢私藏鐵器!”一個士兵一腳踢翻了木箱,鐵器滾落出來,發出“哐當”的聲響。那商人急得滿臉通紅,卻不敢反抗,只是哀求道:“軍爺饒命!這些鐵器是要獻給單於的,只是路上顛簸,不小心掉了出來……”

阿吉木悄悄躲在一旁,看着這一幕,心中卻掀起了波瀾。他認得那些鐵器,是中原常用的犁鏵與鐮刀——樓蘭部落的農具大多是石制或青銅制,既笨重又不耐用,若是能得到這樣的鐵器,部落的耕種效率定會大大提高。而那些絲綢,更是中原的珍品,樓蘭的貴族們只有在祭祀時才舍得拿出一小塊,若是能讓絲綢與鐵器通過樓蘭的城池,部落定能從中獲得巨大的好處。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住手!”阿吉木抬頭,只見冒頓單於麾下的左賢王走了過來,他是冒頓的弟弟,在匈奴貴族中頗有威望。左賢王瞪了那幾個士兵一眼:“單於有令,漢朝使者將至,不得對中原商人無禮!”士兵們嚇得趕緊住手,左賢王又轉向那商人,語氣緩和了些:“你的東西,朕會派人送去單於帳中,你且先去驛帳歇息。”

商人連連道謝,牽着駱駝離開了。左賢王轉身時,恰好看到躲在樹後的阿吉木,他愣了一下,隨即招手道:“樓蘭的小子,過來。”阿吉木心中一緊,卻還是走了過去。“你剛才都看到了?”左賢王問道。阿吉木點頭:“回左賢王,看到了。”左賢王盯着他,忽然笑道:“你覺得,中原的東西,比我們匈奴的好?”

阿吉木沉吟片刻,答道:“中原的絲綢柔軟舒適,鐵器鋒利耐用,確有其過人之處;但匈奴的彎刀與騎兵,也是中原無法比擬的。就像草原上的狼與中原的虎,各有各的厲害。”左賢王眼中閃過一絲贊許:“你這小子,倒是看得明白。不過,你要記住,狼與虎,是不會長久和平的。漢朝與匈奴,遲早會有一戰。”

阿吉木心中一動,追問道:“那樓蘭呢?若是漢朝與匈奴開戰,樓蘭該站在哪一邊?”左賢王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樓蘭?不過是狼與虎爭鬥時,腳下的一塊石頭罷了。站對了,能被踩在腳下安穩些;站錯了,就會被碾碎。”這句話像一記重錘,砸在阿吉木的心上——他忽然明白,匈奴從未將樓蘭視爲平等的盟友,只是將其當作可以利用的棋子;而漢朝,恐怕也只會將樓蘭當作打通西域的跳板。樓蘭若想生存,不能依靠任何一方,只能靠自己。

“多謝左賢王指點。”阿吉木躬身行禮,心中卻已悄然有了一個念頭——或許,樓蘭可以不選邊站,而是做那連接狼與虎的“路”。匈奴需要中原的絲綢與鐵器,中原需要匈奴的皮毛與戰馬,而樓蘭,恰好卡在這條路上。若是能在城池裏爲雙方的商人提供交易的場所,既能獲得好處,又能讓雙方都離不開樓蘭,這樣一來,樓蘭便能在夾縫中站穩腳跟。

十日的時間轉瞬即逝,漢朝使者抵達匈奴王庭的那天,天空飄起了細雪。阿吉木跟在冒頓單於身後,站在主帳前迎接。漢朝使者一行共有十人,爲首的是一個身着錦袍、頭戴高冠的中年人,他面色平靜,眼神卻帶着幾分審視,見到冒頓單於時,只是微微躬身:“漢使張騫,奉大漢皇帝之命,特來拜會單於。”

冒頓單於冷笑一聲,語氣帶着嘲諷:“大漢皇帝?他倒是還記得朕。怎麼,這次來,是又想送公主,還是想送糧草?”張騫神色不變,從容答道:“單於說笑了。大漢與匈奴,本是鄰裏,皇帝希望兩國能罷兵休戰,互通有無,讓草原與中原的百姓,都能安居樂業。”

阿吉木站在一旁,仔細觀察着張騫與冒頓的神色。他看到冒頓眼中的不屑,也看到張騫眼底的堅定;他聽到冒頓話裏的試探,也聽出張騫語氣中的隱忍。他忽然明白,這兩位強者,都想讓對方妥協,卻又都不願先低頭。匈奴忌憚漢朝的國力,不敢輕易發動大規模戰爭;漢朝畏懼匈奴的騎兵,也不願陷入持久戰。這種相互忌憚,或許就是樓蘭的機會。

進入主帳後,張騫獻上了漢朝的禮物——絲綢百匹、茶葉千斤,還有幾柄精心打造的鐵劍。冒頓單於拿起鐵劍,拔出鞘來,劍身寒光閃爍,他揮劍斬斷了旁邊的一根木柱,木柱應聲而斷,切口平整。“好劍。”冒頓贊了一句,語氣卻依舊冷淡,“不過,朕要的,不是這些。若是漢朝真有誠意,就把河套之地還給匈奴,再送一萬石糧草過來。”

張騫臉色微變,卻依舊保持着鎮定:“河套之地乃大漢疆土,豈能隨意割讓?至於糧草,若單於能約束部衆,不再襲擾大漢邊境,漢朝自然願意與匈奴互通有無,糧草、絲綢,皆可交易。”冒頓眯起眼睛,盯着張騫:“這麼說,你們是不願讓步了?”張騫挺直脊背:“不是不願讓步,是各守疆土,互不侵犯,才是長久之道。”

帳內的氣氛再次緊張起來,匈奴的貴族們紛紛怒視張騫,手按在腰間的刀柄上,仿佛隨時都會拔刀相向。阿吉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一旦雙方談崩,不僅漢朝使者會有危險,樓蘭也可能被卷入戰火。他悄悄觀察着冒頓的神色,看到他眼中閃過一絲猶豫,知道他雖憤怒,卻也在權衡利弊——漢朝的實力不容小覷,若是真的開戰,匈奴未必能占到便宜。

就在這時,阿吉木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帳內的人都聽到:“啓稟單於,漢使遠道而來,一路辛苦,不如先設宴款待,有什麼話,酒過三巡再說不遲。樓蘭雖小,卻也備了些薄禮,願爲兩國的友誼添一份心意。”他一邊說,一邊看向冒頓,眼神中帶着恰到好處的恭敬與試探。

冒頓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阿吉木的用意——這是給雙方一個台階下。他盯着阿吉木看了片刻,忽然笑道:“好!就依你這樓蘭小子的意思。擺宴!”貴族們雖然不解,卻也不敢違抗,紛紛收起了敵意。張騫也鬆了口氣,看向阿吉木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感激。

宴席上,阿吉木借着敬酒的機會,分別與張騫和匈奴的貴族們交談。他向張騫打聽中原的城池與農耕,得知中原的城池都有高大的城牆,百姓們以耕種爲生,糧食充足;他也向匈奴貴族詢問草原的放牧與征戰,了解到匈奴的騎兵雖強,卻需要靠劫掠來補充糧草。他將這些信息一一記在心裏,像收集散落的珠子,慢慢串成一條線——樓蘭既有綠洲,又地處絲路要道,若是能將農耕與商業結合,打造一座堅固的城池,定能比單純的遊牧或耕種更有生命力。

酒過三巡,冒頓單於忽然拉着張騫的手,醉醺醺地說:“張騫啊,朕知道,漢朝不想打仗,朕也不想。只是,草原上的部落,若是沒有足夠的糧草,就會自相殘殺。你說,朕該怎麼辦?”張騫趁機說道:“單於若是真有誠意,不如開放邊境,讓雙方的商人自由交易。漢朝有絲綢、鐵器、糧食,匈奴有皮毛、戰馬、牛羊,互通有無,豈不比打仗好?”

冒頓眯着眼睛,沒有回答,卻看向了阿吉木。阿吉木心中一動,連忙說道:“單於,漢使所言極是。樓蘭的羅布泊沿岸,有一片肥沃的綠洲,若是能在那裏建一座城池,讓漢朝與匈奴的商人都來交易,樓蘭願意爲雙方提供清水、糧草與住處。這樣一來,單於既能得到中原的物資,又不必動刀兵;漢使也能讓絲綢與鐵器通過西域,傳播大漢的威名。”

冒頓盯着阿吉木,忽然大笑起來:“你這小子,倒是會算計!不過,這主意不錯。若是真能這樣,朕可以答應漢朝,暫時停止襲擾邊境。”張騫也連忙說道:“若是單於願意,漢朝也會下令,讓邊境的商人前往樓蘭交易。”阿吉木心中狂喜,他知道,自己這一步棋走對了——他不僅爲樓蘭爭取到了喘息的機會,更找到了一條在兩強之間生存的道路。

宴席結束後,雪已經停了。阿吉木走出主帳,望着漫天繁星,忽然覺得草原的夜空也有了幾分暖意。他握緊了手中的青灰色卵石,仿佛能感受到羅布泊的水波在掌心蕩漾。他知道,回到樓蘭後,說服各氏族放棄遊牧、修築城池,定會遇到重重阻力,但他已經有了信心——只要能讓族人看到建城後的希望,看到絲綢與鐵器帶來的改變,看到樓蘭不再受限於兩強的夾縫,他們一定會支持自己。

就在這時,左賢王走了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這小子,比朕想象中更聰明。不過,你要記住,匈奴與漢朝的和平,不會長久。樓蘭的路,還得靠你們自己走。”阿吉木點頭:“多謝左賢王提醒。樓蘭就像羅布泊裏的蘆葦,風來時彎腰,風過後依舊挺立。”左賢王笑了:“好一個‘風過後依舊挺立’。希望你能說到做到。”

回到自己的小穹廬,阿吉木將今日在宴席上的所見所聞,一一寫在羊皮上——他用的是樓蘭部落的獨特簡陋文字,一筆一劃記錄下張騫描述的中原城池格局,匈奴鐵器鍛造的火候技巧,還有自己那“以城爲市、通南北道”的構想。羊皮卷在氈毯上攤開,像一幅未完成的地圖,每一個字都承載着他對樓蘭未來的期盼。

夜深時,穹廬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阿吉木警覺地握緊了枕邊的青灰色卵石——在這危機四伏的王庭,任何意外都可能致命。帳簾被輕輕掀開一條縫,一道纖細的身影鑽了進來,借着月光,阿吉木看清來人是匈奴王庭的女奴阿古拉。她是被匈奴俘虜的月氏人,因略懂樓蘭語,平日裏常被派來給阿吉木送水送飯。

“你怎麼來了?”阿吉木壓低聲音,語氣中帶着警惕。阿古拉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皮囊,塞到阿吉木手中,眼眶泛紅:“明日我就要被派去西邊牧場了,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你。這是我攢下的奶酪,你留着充飢。”她頓了頓,又補充道,“白天宴席上的事,我都聽到了。你要小心左谷蠡王,他一直對單於重用漢人不滿,剛才還在帳外罵你是‘樓蘭來的奸細’。”

阿吉木心中一暖,又瞬間緊繃。他知道左谷蠡王是冒頓單於麾下最激進的貴族,向來公平處世。他目光如炬地掃過帳內衆人:“阿吉木在匈奴王庭的經歷,我已通過水神的啓示知曉。前日夜裏,我在羅布泊邊祭祀時,見火烈鳥群銜着枯枝掠過湖面,在夜空下排成了‘築城’二字,這是水神對我們樓蘭的指引。”

大祭司的話如同驚雷,帳內的首領們紛紛面露敬畏——在樓蘭部落,“烈焰使”的話代表着神的意志,無人敢輕易質疑。阿吉木心中微動,他知道大祭司是在幫自己,這份默契讓他更加堅定了信心。

“水神既已降下啓示,那建城之事,便有了神的庇佑。”大祭司走到阿吉木身邊,拿起羊皮卷上的城池圖紙,“此城背靠羅布泊,可借湖水抵御外敵;面向絲路,能引商隊帶來生機,正合‘天地人’三才之道。我願親自督建祭祀水神的高台,讓水神的恩澤永遠守護樓蘭。”

有了大祭司的支持,首領們的態度徹底轉變。剛才質疑人力的年長首領站起身,拱手道:“既然是水神的指引,又有阿吉木公子帶回的中原技術與匈奴助力,我願將氏族中半數青壯年派去建城!”其他首領也紛紛附和,有的表示願意捐獻牛羊充當糧草,有的提出要親自帶隊勘探築城的石料。

老首領看着眼前的景象,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拍了拍阿吉木的肩膀:“好孩子,樓蘭的未來,就交到你手上了。”阿吉木躬身行禮,目光堅定:“請父親與各位首領放心,我定不會辜負大家的信任,定要讓樓蘭的城池在羅布泊岸邊站起來,讓族人再也不受欺凌!”

議事結束後,阿吉木沒有停歇,立刻帶着幾個氏族首領前往羅布泊綠洲的中心地帶——那裏地勢平坦,靠近水源,又能俯瞰絲路古道,是建城的絕佳選址。站在這片長滿芨芨草的土地上,阿吉木指着遠處的湖面:“我們的城池,就從這裏開始建。先築一道高三丈的城牆,城牆外挖一條護城河,引羅布泊的水進來,既能抵御外敵,又能方便族人取水。”

他又指向東邊:“那裏建一座商市,劃分出商鋪與客棧,讓商隊能安心交易、休整;西邊建住宅區,讓族人從帳篷搬進房屋;中間留一塊空地,將來建議事大廳與祭祀高台,讓全族的人都能在這裏議事、祭拜水神。”首領們順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腦海中漸漸浮現出城池的模樣,臉上滿是期待。

接下來的日子,樓蘭部落掀起了建城的熱潮。青壯年們拿着石錘、鐵鍬,在阿吉木的指揮下開挖地基、搬運石料;老人與婦女們則忙着鞣制皮革、編織繩索,爲建城的人準備糧草;大祭司帶着祭司們在工地旁搭建臨時祭壇,每日清晨都要舉行祭祀儀式,祈求水神保佑工程順利。

阿吉木將從匈奴帶回的煉鐵技巧教給部落的工匠,讓他們嚐試用羅布泊附近山中的礦石煉鐵。起初,工匠們屢屢失敗,煉出的鐵又脆又易斷,不少人都泄了氣。阿吉木沒有氣餒,他親自守在熔爐旁,回憶着匈奴工匠煉鐵時的火候與步驟,一次次調整礦石與木炭的比例,終於在第七天煉出了一塊合格的熟鐵。

當那塊泛着寒光的熟鐵被送到工匠們手中時,所有人都歡呼起來。有了熟鐵,工匠們很快打造出了鋒利的鐵斧、鐵锛,用這些工具砍伐木材、開鑿石料,效率比之前用石制工具時提高了數倍。城牆的修建速度也隨之加快,短短一個月,城牆的地基就已經全部打好,開始向上砌築。

然而,建城的過程並非一帆風順。這日午後,正當衆人忙着砌築城牆時,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阿吉木抬頭望去,只見十幾個騎着馬的人朝着工地奔來,爲首的是周邊且末部落的首領。且末部落與樓蘭素有摩擦,經常爭奪羅布泊的水源,此刻來者不善。

且末首領勒住馬,盯着正在修建的城牆,臉色陰沉:“阿吉木,你們樓蘭竟敢私自建城,還想霸占羅布泊的水源,眼裏還有沒有我們這些鄰居?”阿吉木走上前,神色平靜:“且末首領,我們建城是爲了保護族人,方便商隊交易,從未想過霸占水源。羅布泊的水是上天賜予所有人的,樓蘭願意與且末部落共享水源,若是你們的族人遇到困難,我們也願意伸出援手。”

且末首領冷笑一聲:“少在這裏花言巧語!我看你們建城,就是想稱霸西域,遲早會吞並我們且末部落!今日,我就要拆了你們的城牆,讓你們知道我們的厲害!”說完,他一揮手,身後的且末族人便拔出腰間的彎刀,朝着工地沖來。

阿吉木早有準備,他大喊一聲:“各位族人,拿起武器,保護我們的城池!”樓蘭的青壯年們立刻放下手中的工具,拿起鐵斧、石矛,擋在城牆前。就在雙方即將交手之際,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更密集的馬蹄聲,只見左賢王派來的匈奴騎兵趕到了,爲首的將領大聲喊道:“且末部落的人,敢動樓蘭的城池,就是與匈奴爲敵!”

且末首領臉色大變,他知道自己不是匈奴騎兵的對手,只能恨恨地瞪了阿吉木一眼:“今日算你們運氣好,下次我們走着瞧!”說完,便帶着手下匆匆離去。一場危機就此化解,樓蘭的族人們都鬆了口氣,看向阿吉木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敬佩——他們知道,是阿吉木在匈奴王庭結下的人脈,救了大家。

擊退且末部落的人後,建城的工程繼續推進。又過了一個月,漢朝的工匠與商隊如期而至。爲首的工匠頭領帶來了中原的築城圖紙與工具,還帶來了張騫的書信,信中說漢朝皇帝已經同意與樓蘭互通友好,今後會定期派商隊前來交易。

漢朝工匠的到來,讓樓蘭的建城技術有了質的飛躍。他們教樓蘭人用糯米漿混合石灰砌築城牆,讓城牆更加堅固;還教大家打造磚瓦,建造帶有屋檐的房屋,比之前的土坯房更加耐用。商隊帶來的絲綢、茶葉與糧食,也讓族人們的生活得到了改善,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相信,建城是正確的選擇。

這日傍晚,阿吉木站在已經築起一人多高的城牆上,望着夕陽下的羅布泊。湖面波光粼粼,火烈鳥群在湖面上方盤旋,遠處的商隊正朝着城池的方向趕來,駝鈴聲在暮色中回蕩。他想起在匈奴王庭的那些日子,想起左賢王的提醒,想起大祭司的支持,想起族人們爲建城付出的汗水,心中充滿了感慨。

大祭司走到他身邊,遞給了他一杯用羅布泊湖水釀造的酒:“阿吉木,你看,我們的城池已經有了雛形,水神一定會爲我們感到驕傲。”阿吉木接過酒杯,與大祭司碰了一下,一飲而盡。酒液辛辣,卻帶着湖水的清冽,像極了樓蘭的未來——雖充滿挑戰,卻充滿希望。

“大祭司,”阿吉木望着遠方,語氣堅定,“等城池建好,我們還要開辟更多的商道,讓樓蘭的名字傳遍西域,傳遍中原,傳遍匈奴。我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樓蘭不是任人擺布的棋子,而是絲路之上的強者!”大祭司點了點頭,眼中閃爍着光芒:“會的,只要我們齊心協力,樓蘭定能實現你的願望。”

夜色漸濃,建城的工地上漸漸安靜下來,只有幾處篝火還在燃燒,映照着城牆上忙碌了一天的族人。阿吉木走下城牆,回到自己的臨時帳篷,拿出那枚從匈奴王庭帶回的青灰色卵石,放在手中摩挲。卵石依舊溫潤,仿佛還帶着羅布泊湖水的氣息。

他知道,建城只是樓蘭崛起的第一步,未來還有更多的挑戰在等待着他們——匈奴與漢朝的關系隨時可能破裂,周邊的部落也未必會一直安分,商道的開辟也會遇到重重阻礙。但他並不畏懼,因爲他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在戰鬥,身後有整個樓蘭部落的支持,有大祭司的指引,有中原與匈奴的助力。

阿吉木將卵石放回行囊,又拿起那張繪制着城池全貌的羊皮卷,借着篝火的光芒仔細端詳。圖紙上的城池已經越來越清晰,他仿佛能看到將來這裏人聲鼎沸、商隊雲集的景象,能聽到議事大廳裏族人爭論的聲音,能感受到祭祀高台上水神祭祀的莊嚴。

“等着吧,羅布泊,等着吧,絲路,”阿吉木在心中默念,“樓蘭一定會在這片土地上站起來,成爲不朽的傳奇!”篝火跳動,映照着他年輕而堅定的臉龐,也映照着樓蘭古城即將崛起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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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枯榮禪功一遍成,六脈神劍我來了》的主角是陳默,一個充滿個性和魅力的角色。作者“侃爺兒阿萬”以其獨特的文筆和豐富的想象力,爲讀者們帶來了一個充滿奇幻色彩的世界。本書目前連載,喜歡閱讀的你千萬不要錯過!
作者:侃爺兒阿萬
時間:2025-1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