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酉正三刻未至,天際已壓下沉沉鐵灰。鉛雲如蓋,將最後一絲暮光吞噬殆盡。將軍府邸的重重高牆在昏暗天光下輪廓森然,如同蟄伏的巨獸背脊。靜園通往內前庭的甬道更是冗長靜默,青石板浸透了寒意,腳步聲叩在上面,空曠得令人心悸。

蘇念衾走在中間。兩個穿深青勁裝、面覆寒冰的婆子一前一後,將她夾裹其中,如同押送重犯。她們步履沉穩,軍伍痕跡浸入骨髓。身後半步跟着秋雨,腳步虛浮細碎,臉上還殘留着驚懼的蒼白,目光低垂,不敢多看,只有微微顫抖的指尖泄露着內心的滔天波瀾。

蘇念衾身上是一件同樣嶄新的靛青布裙,粗糙厚重,替換了清晨被藥汁污損的那件。發髻被秋雨用同一根烏木簪緊緊挽住,一絲不亂,卻襯得她因高燒尚未褪盡而泛着不自然薄紅的臉頰更添幾分羸弱易碎。唯有一雙眼睛,藏在低垂的長睫之後,沉靜如古井寒潭,深處冰層之下,暗流洶涌,卻無波無瀾。

她挺直着脊柱,每一步都走得緩慢而虛浮,仿佛踩在刀鋒之上,隨時可能力竭倒下。體內依舊沉痾未消。高熱雖退去幾分,但肺腑間那團灼痛如同餘燼未熄,每一次稍深的呼吸都牽扯出隱痛,喉嚨口也殘留着被滾燙藥汁燎傷般的異樣刺澀感。昨夜那場驚心動魄的豪賭——逼出“新藥”、焚毀毒契、胸烙“囚印”——所耗費的心力與承受的煎熬,遠非這半日臥床所能恢復。

方才踏出靜園院門時,秋雨替她整理這身新的“囚服”。指尖無意間拂過她左胸口——那緊貼心房位置,被滾燙藥汁強行烙下契約名姓之處。那片肌膚仍舊滾燙,印痕之下,仿佛依舊在燃燒着滾燙的藥汁與屈辱的烙印,帶來一陣尖銳的抽痛。蘇念衾的身體不易察覺地緊繃了一瞬,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單薄的裏衣。那不僅是燙傷的鈍痛,更是靈魂被釘上恥辱柱的無聲嘶鳴。

然而此刻,她每一步踏在冰冷青石上的微跛姿態,那因虛弱而微微不穩的身形,都將一個飽受驚嚇、重病纏身的羸弱女子形象勾勒得淋漓盡致。縱有滔天巨浪於心湖深處翻騰,海面之上,唯有脆弱如瓷的死寂。

甬道漫長,如同通往幽獄。兩側高牆聳立,不見花木,只餘冰冷石壁,在愈發昏暗的光線下投下巨大扭曲的暗影。空氣沉悶得令人窒息,每一步都似乎踏在粘稠的虛空之上。

前方不遠,一道垂花門廊隔開了冗長甬道與開闊些的庭院。門廊的青石階下,不知何時立着一個人。

那人身形挺拔,如同一杆標槍釘在肅殺的暮色裏。一身玄青勁裝裹着矯健體魄,腰帶束得一絲不苟,腰側懸着一柄樸實無華的制式橫刀。刀柄被握在骨節分明的手中,顯出慣於掌控兵器的力度。聽到腳步聲漸近,他緩緩轉過身。

是霍雲。

蕭執那位戰功彪炳、忠心耿耿的親兵副將。昨夜雨中,正是他踏入枕霞閣,親手遞來了那個散發着死亡氣息的紫檀木匣。此刻,他就這樣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即將踏入內前庭的門檻之外。

他並未穿戴那身在侯府顯得過於驚世駭俗的玄甲,只一身常服勁裝,卻比鎧甲更顯出軍人特有的緊繃利落。夜幕降臨前的最後一縷稀薄天光落在他側臉上,勾勒出線條剛硬的輪廓。薄唇微抿,下頜線繃緊,透着一股浸染於戰陣鐵血中的冷峻與嚴酷。那雙眼睛,深邃如同寒潭,目光掃來時,帶着一種洞察一切的銳利和不容置疑的壓迫感,仿佛早已將眼前這個被押送而來的“第八任夫人”從內到外剝開了審視過千百遍。

蘇念衾的呼吸在甬道沉悶的空氣裏微不可查地一窒。心口那燙傷的銳痛驟然加劇。霍雲!這個名字,連同他遞出木匣時冰冷無波的審視,已成爲她陷入此間煉獄最直接的印記之一。他此刻的出現,絕非偶然。

果然,霍雲的目光在她身上僅僅停留了極短的一瞬,如同確認物品標識。隨即,他微微側身,讓開階前通路。動作幹脆利落,軍人的刻板,不帶一絲多餘情緒。他甚至微微頷首,下頜線條繃出一個近乎冷硬的弧度。沒有言語,但那姿態已清晰無比——他在讓路,示意她們通過。

兩名押送婆子腳步未停,依舊保持着原來的速度和節奏,沉默地引着蘇念衾向前。蘇念衾垂着眼睫,視線落在自己身前冰冷的青石板上,虛弱地邁開步子,仿佛因疲憊而反應遲緩。

就在她行至階前,腳下踏上那道略有磨損的青石台階,身體因虛弱微微一趔趄的瞬間——

“將軍身體抱恙,夫人還請多體諒。”

霍雲的聲音低沉平穩,如同冷鐵相擊,驟然在蘇念衾幾乎與台階平行的耳側響起!他甚至微微向前傾了一線,那股混合着幹燥皮革、冷鐵鏽腥以及更深處一種難以言喻的、如同硝煙散盡後戰場餘燼般的男性氣息撲面而來。距離驟然拉近,他居高臨下俯視的角度,將那道冰冷的目光更加銳利地壓在她蒼白脆弱的側臉上。

這句話來得毫無征兆,看似尋常關切,卻在那特定位置、特定時機拋擲而出,如同一柄暗夜中無聲刺出的薄匕!蘇念衾渾身驟然繃緊!腳步踏在半空,那點虛浮的趔趄瞬間放大成身體的僵直失衡!

抱恙?體諒?!

昨夜門後那撕心裂肺的劇咳,那沉重的倒地悶響,那張“藥?”字血書……還有之後那扇門詭異開合間泄露出的無盡黑暗與那只冰冷窺探的眼睛……無數畫面瞬間在蘇念衾混亂緊繃的神經中炸開!心髒如同被一只冰冷巨掌狠狠攥住,胸腔灼痛驟增,一股腥甜逆沖上咽喉!

喉嚨被燎傷般的刺澀感猛地上涌!蘇念衾猛地一個趔趄,身體前傾,終於無法控制地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嗆咳!

“咳!咳咳咳——!”她劇烈地彎下腰,單薄得如同秋風中的枯葉,纖弱的手死死捂住口唇,咳得肩背顫抖,撕心裂肺的聲響在死寂的甬道和門階間淒厲回蕩,仿佛要將五髒六腑都咳出來。咳喘中帶着無法抑制的嗚咽和嗆住的艱難,仿佛肺腑早已被那些滾燙的藥汁灼燒糜爛。

她借着彎下腰遮掩的刹那,劇烈起伏的胸膛被臂彎緊緊箍住。手心的薄繭被汗水浸得滑膩,隔着粗糙布裙,能無比清晰地感受到左胸心髒正上方那片燙傷的凸起烙印——那三個浸染了她血跡的藥墨寫就的名字,伴隨着每一次被強力壓抑下的痙攣抽搐,如同一塊烙印在靈魂上的枷鎖,帶來血肉相連的、尖銳的恥辱與劇痛!

劇烈的嗆咳聲中,霍雲那深潭般的目光似乎閃動了一下,銳利如鷹隼,將她這一瞬間因猝然聽聞“將軍抱恙”而驟然爆發的驚恐失控、強壓咳嗆時的狼狽痙攣、以及掩藏在臂彎下胸膛深處那烙印灼燒的痛苦扭曲……盡數捕捉眼底。

他站在原地,如同一塊不會動搖的礁石,任由身前這看似油盡燈枯的弱質女流,在咫尺之距咳得痛不欲生。他甚至連手都未曾抬一下。那份冷眼旁觀的姿態,帶着一種近乎殘忍的洞悉。

霍雲未動的身體微微前傾的姿勢,將一種無形的、冷硬如鐵的威壓,不動聲色地凌駕於蘇念衾劇烈顫抖的肩背之上。他的目光如同黏着在她每一絲細微的反應上,從咳嗆的深度,到痙攣的弧度,到指縫間是否滲出可疑血絲……一寸寸研磨,如同驗證獵物是否虛弱的猛禽。

終於,蘇念衾那撕扯心肺般的嗆咳聲才漸漸由劇烈轉爲細碎、壓抑的痛苦嗚咽。她依舊深深彎着腰,背部在單薄衣裙下繃出絕望的弓形。散亂的發髻在掙扎中歪斜,一縷被汗水和淚水濡溼的發絲緊貼在慘白濡溼的頰邊。她渾身脫力地支撐在膝蓋上,只剩下劇烈的喘息,每一次吸氣都帶着殘破的風箱般空洞嘶鳴。

虛弱的身形搖搖欲墜,如同狂風裏一根即將繃斷的稻草。她顫抖着手從袖口摸索出一方已經被揉搓得皺巴巴、沾了冷汗的靛青粗布帕子,試圖捂住猶在嗚咽的唇。帕子抬起的瞬間,一個細小的動作避無可避地暴露於霍雲冰冷的視線下——

一枚簪子。

並非昨日那支毫無光澤的烏木簪,而是一支精巧秀雅得與這身囚服格格不入的鎏金點翠簪。金絲盤旋纏繞出繁復的雲紋,間以點翠嵌寶的細小花葉,在暮色中流轉着溫潤內斂卻又不容忽視的光暈。簪身流線優雅,簪首卻雕琢成極細小的、兩朵相對而望的……金葉梅花?梅蕊處點以米粒大小的碧璽,色澤溫潤,與簪身的冷金點翠形成鮮明對比。此刻,這枚精致物件並未簪在她凌亂發髻上,而是悄然滑落到她緊攥着靛青布帕的指間。

蘇念衾的手指似乎猛地一僵,那纖細白嫩的指尖因用力攥帕子而更顯青白。她的視線如同受驚般黏在那簪子上片刻,身體不易察覺地微顫了一下,眼中瞬間掠過一絲混雜着驚愕、羞赧、尷尬的復雜光芒——像是不小心遺落了珍視的閨閣舊物被人窺見的窘迫——隨即飛快地合攏手指,將那鎏金簪連同布帕一起緊緊攥握在掌心,仿佛要死死藏起這件“不合身份”的“恥辱”印記。

“……夫人小心足下。”

霍雲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毫無波瀾,字句間卻如同精心打磨過的冰錐,不緊不慢地刺入她驚魂未定的耳中。他竟微微側了身,一只手伸至半途——並非攙扶,只停在她臂彎側上方寸許之距,做了個虛扶的姿態。動作精準而疏離,保持着無可挑剔的軍禮與身份界限,卻又將這關切之姿做得恰到好處,足以堵住任何可能的口實,也徹底斬斷了她“摔倒”的可能性。

他深幽的目光卻如同淬了劇毒寒冰的探針,深深刺向蘇念衾緊握簪子與布帕的手,又緩緩上移,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個細微表情。那眼神分明在審視、衡量:這枚突兀出現、價值不菲的簪子是何來歷?是否與昨夜那場靜園風波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這張被高燒與咳喘折磨得毫無血色的臉上,那轉瞬即逝的驚惶失措,究竟是做戲,還是……確有其事?

那兩名押送婆子似乎才意識到身後的變故,此刻停下腳步,面無表情地轉過身來。她們的目光冷漠地掃過咳得幾近虛脫、搖搖欲墜的蘇念衾,落在霍雲身上時,眼神裏帶上一種下屬面對上司指令的絕對服從與靜待下一步的詢問。

蘇念衾劇烈地喘息着,喉嚨深處彌漫着濃重的腥澀鏽味和藥汁灼傷的幹痛。霍雲那停留在她臂彎旁寸許的、無聲的鉗制姿態,如同冰冷的鐵壁。方才指尖那細微的僵硬、眼中恰到好處的驚惶——那份竭力扮演的“誤露私物”的窘迫,已在瞬間完成使命。她低着頭,避開對方刺骨的審視,用攥着簪子和帕子的手,仿佛極度艱難、耗盡最後力氣般,支撐着膝蓋,極其緩慢地直起了她那虛弱顫抖的身子,踉蹌着重新站穩。臉上只剩下病態的蒼白與耗盡心力的死寂。

“……多謝……將軍體恤……” 她破碎的聲音嘶啞不堪,每一個字都像砂紙摩擦石面,艱難地擠出唇縫。微仰起的臉上帶着劫後餘生般的虛脫,唯有一雙被長睫陰影籠罩的眼眸深處,一絲冰冷得沒有絲毫溫度的光,飛速掠過霍雲那張刻板冷硬的臉。

霍雲那冰封般的臉上沒有絲毫波瀾,連方才那幾乎探出的虛扶之手也已無聲收回,垂在身側,重新恢復了那如同石雕的姿態。他深邃的目光在蘇念衾面上停留了極短暫的一瞬,似乎在她眼中捕捉到了什麼,又似乎什麼也未探尋。隨即,他微微側身退後半步,讓開通路,視線平靜地移開,投向更遠處沉入暮靄的內前庭方向,姿態是再清晰不過的——送客。

兩名婆子沒有任何交流,如同接收到無聲的命令,重新邁步,引着腳步虛浮、仿佛只剩半條命在掙扎的蘇念衾,踏上了通往門廊的青石階。秋雨緊隨其後,頭垂得更低,如同驚弓之鳥,每一步都踩在小姐拖出的虛浮影子邊緣。

就在蘇念衾單薄的身影即將穿過那道隔開甬道與庭院空間的垂花門廊的刹那——

“將軍夜不安枕,炭爐煙重……聞之易生咳嗆。” 霍雲那辨不清情緒的低沉聲音,如同石珠滾落冰冷石階,清晰地在她身後半步之遙響起。並非對她言說,更像一句低沉的、意有所指的警醒,飄散在沉鬱的暮色裏,“夫人既身體不適……當慎養……毋再驚擾爲上。”

炭爐……

昨夜靜園庭院角落那個被她潑下滾燙毒藥、焚盡契約又遭塵土覆蓋的狼藉爐膛……果然!那焦糊味未能瞞過將軍府無處不在的耳目!

寒氣從蘇念衾足底瞬間竄上脊椎!方才強壓在喉間的咳嗆幾乎再次失控!她腳下的虛浮更深了一分。身旁的婆子如同精準的機械,冰冷的手臂驟然發力,在她臂彎上方寸許處猛地一握!並非攙扶,而是帶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如同精鋼卡扣般瞬間鎖死!強行穩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體!

沒有言語,沒有多餘動作。但那驟然的鉗制力道,遠比霍雲那居高臨下的目光更令人膽寒!這握力精準地卡在她臂骨最軟弱處與肘關節之間,角度刁鑽,足以在瞬間捏碎脆弱部位又不留明顯外傷。只一握便收,如同警告!動作迅速、隱蔽、冷酷,是受過專門訓練才能做到的無聲震懾!

“是……”一聲細若蚊蚋、帶着顫抖哽咽的單音,極其艱難地從蘇念衾緊咬的齒關中擠了出來。她沒有回頭,身體在那股巨力撤去的瞬間不由自主地劇烈搖晃了一下。臉頰的薄紅因驚懼而消退,只剩下一片駭人的慘白。袖中那只緊攥着鎏金簪和布帕的手,指尖深陷入掌心,指甲幾乎刺破自己的皮膚,留下彎月形的深痕。她只拼命穩住最後搖搖欲墜的身形,任由婆子的影子推搡着自己的步伐,一步深,一步淺地……踏入了庭院更深處的沉沉暮靄之中。

垂花門廊投下的陰影將她的背影吞噬。庭院深處漸濃的夜色無聲合攏。

霍雲依舊立在階前,如同一尊沉寂的石俑。暮色掩去他臉上一切情緒,唯有那雙深不見底的寒眸,靜靜鎖定着那消失在庭院深處的單薄靛青背影,直至完全被夜色吞噬。

將軍召見,果然鴻門宴。

穿過庭院,轉過一道覆着厚重黑瓦的冰冷影壁,眼前豁然開朗。

此處是將軍府外內前庭的交界。一座飛檐鬥拱、氣勢深沉的宏闊廳堂正坐北朝南,如同蟄伏在暮色中的龐然巨物。檐下高懸一塊巨大的黑底金字匾額——“靜思堂”。字體剛猛雄渾,透着一股撲面而來的殺伐與威壓。

此處燈火極盛。檐下、廊柱間、階前,錯落高懸着無數羊角琉璃風燈。暖黃的光暈連成一片,將廳前庭院照得亮如白晝,卻驅不散這深宅大院內根植骨髓的寒意。冷硬的光線落在同樣冰冷的青磚地面、玄漆梁柱上,折射出一種無機質的金屬冷感,肅穆得令人心悸。

兩名婆子將蘇念衾引至廳前正門下方那長長的、由整塊黑石雕砌的石階之下,隨即如兩尊冰冷的塑像,分立在她左右兩側三步之外,垂手而立,如同泥塑木雕般紋絲不動。

蘇念衾站在階下,被兩側高大婆子的身影襯得愈發孱弱孤清。廳堂裏燈火通明,光亮透出緊閉的雕花朱漆大門縫隙。裏面卻寂靜得可怕,沒有任何交談笑語,唯有寒風吹過飛檐懸掛銅鈴的輕微叮當聲,更添肅殺。她需要“等候召見”。這無聲的晾曬,本身便是另一層無形的威嚴懲戒與威懾。

秋雨遠遠地被一名婆子帶至廊下角落,示意其停在那裏。她只能無助地望着階下小姐孤零零的影子被燈火拉長又扭曲,雙手緊緊絞着衣角,指節泛白,牙齒深深陷入下唇內側,咬出血絲也渾然未覺。

時間在冰冷的燈火下緩慢流淌。每一息都無比漫長。蘇念衾低垂着頭顱,維持着那副虛弱的姿態,靛青裙擺被夜風吹得微微拂動。胸口的烙印在厚重的衣物下散發着持續而磨人的灼痛感,肺腑間的隱痛也在一呼一吸間悄然齧咬。她體內那股因驚懼與煎熬而沸騰的熱力在冷夜中緩慢冷卻,留下一種沉甸甸的疲乏。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股極其微弱的、熟悉又陌生的清冽寒香,忽如暗夜潛流,悄然鑽入鼻端。

她眼睫極其輕微地顫了一下。

是昨晚那枚……詭異的烏黑薄片散發的味道!那寒香能壓制撕裂般的咳嗆!它……怎麼會在這裏?難道是……

一絲難以察覺的、冰涼的觸感,自掌心傳來。是她依舊緊緊攥在指間的……那方粗糙的靛青布帕!

不對!這帕子……

帕子是她離開靜園前,秋雨替她換上新囚裙時匆忙塞進袖中的。帕子雖同樣靛青粗布,卻比身上這件質地更爲厚實。當時秋雨慌亂失措,這帕子也是昨夜她撕衣時用剩的布料一角……怎麼會?怎麼會沾染上那種……只有來自門後那人領域內的詭物才散發的寒香?!

心頭巨震!

昨夜那藥爐旁,霍雲離去後不久……那股潛藏的死寂寒意……那只門縫裏窺探的……眼睛?!

難道……他始終……一直在看着?!

那個念頭如同劇毒的冰錐,狠狠鑿穿了她竭力維持的平靜!胸口的烙印仿佛瞬間被重新點燃的烙鐵燙穿!肺腑間翻滾的灼痛似乎猛然暴漲!咽喉深處那被滾燙藥汁燎傷般的刺澀感排山倒海襲來!

“咳咳咳……”

一陣難以壓抑的、撕心裂肺的嗆咳終於沖破所有束縛!蘇念衾猛地彎下腰,捂緊口唇,劇烈的震動讓她的身體劇烈地搖晃,如同風中殘燭!這一次咳得更真更急!喉嚨如同破開的風箱,發出嗬嗬的艱澀聲響,那痛苦絕無半分虛假!

身旁左右兩側如同石雕般的婆子紋絲未動。

然而,就在蘇念衾咳得眼前發黑、神智昏沉的瞬間——

“開——門——!” 一個略顯尖細、卻異常響亮的唱名聲,如同裂帛般陡然穿透了廳堂內外死寂的空氣!

聲音宏亮,帶着某種刻意拔高的穿透力,直接擊破了蘇念衾瀕臨崩潰邊緣的咳嗆!

兩扇厚重的、朱漆雕花、鑲嵌着冰冷銅釘的廳門,如同接受了無聲的命令,於這唱名響起的刹那,在蘇念衾驟然停止嗆咳、抬起驚愕淚眼的視線中,豁然洞開!

熾亮無比的燈光如同決堤洪流,洶涌傾瀉而出,瞬間淹沒了階下廊前灰暗的地面!

一個高瘦如竹、穿着深青色內侍服飾、面孔蒼白、神情古板的人影當先顯現於洞開的門庭逆光之中。他的唱名聲依舊拖着餘韻在空氣中震顫:

“將軍有令——夫人請入堂內說話!”

那高瘦內侍的目光穿透廳門潑灑出的刺目光線,居高臨下,精準地落定在階下那咳得臉頰潮紅、淚眼朦朧、狼狽不堪的靛青身影之上。

那雙細長的眼睛裏,沒有一絲尋常內侍的諂媚圓滑。唯有一種近乎嚴苛、冷漠、仿佛在審判一件標號的死物的審視。他的視線如同冰冷的鑷子,將蘇念衾從頭到腳,一寸寸夾起,細細衡量。

靜思堂。

巨匾黑沉。

門庭洞開。

暖黃的燈光如同森冷的火焰,照亮了蘇念衾慘白臉上驚魂未定、尚帶淚痕的狼狽。

一場更深的無聲審判,就在那燈火輝煌的門檻之後。而那柄懸頂已久的利刃,終要在蕭執那深不可測的目光前,衡量它的輕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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