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午後的陽光帶着一種慵懶的暖意,透過幹淨的玻璃窗,在課桌上織出一張金色的網。數學老師站在講台上,聲音平穩得像緩緩流淌的河,函數圖像在黑板上延展,拋物線、正比例曲線、反比例曲線……一個個抽象的符號在陽光下泛着冷光,把原本就昏昏欲睡的教室浸得更加安靜。
阮清荷的筆尖在草稿紙上頓了頓,墨點在紙上暈開一小團灰。她用力眨了眨眼,試圖看清黑板上的解題步驟,可眼皮像墜了鉛塊,眼前的數字和線條漸漸模糊,像隔着一層磨砂玻璃。昨晚爲了把文化節那天的籃球場畫完,她熬到了深夜,此刻太陽穴突突地跳,連呼吸都帶着點倦意。
“喂。”
一聲極輕的氣音在耳邊響起,像羽毛輕輕掃過耳廓。阮清荷猛地回神,側頭看向身旁——葉辰正低着頭,假裝專注地盯着課本,肩膀卻微微傾斜,用身體擋住了講台的視線。他的指尖在桌洞裏動了動,然後做了個“吃糖”的口型,嘴角偷偷揚起一個小小的弧度,像只偷藏了零食的小鬆鼠。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一顆圓滾滾的東西就從他指間滾了出來,“咚”地撞在她的課本上,發出輕微的聲響。是顆橘子糖,糖紙在陽光下閃着亮晶晶的光澤,橘色的包裝上印着俏皮的卡通圖案,和文化節那天他給的橘子汽水是同一個牌子。
數學老師恰好在此刻轉過身,目光銳利地掃過全班。兩人像被按下暫停鍵的木偶,瞬間坐直了身體,目光齊刷刷地投向黑板,連呼吸都放輕了。阮清荷能感覺到自己的臉頰在發燙,那顆小小的橘子糖就躺在課本的封面上,像個滾燙的秘密。
直到老師重新在黑板上寫字,葉辰才用氣音說:“含着,提神。”他的聲音裏帶着點憋笑的震顫,尾音輕輕落在她的耳尖,像沾了點橘子糖的甜味。
阮清荷飛快地捏起橘子糖,趁老師轉身的間隙塞進嘴裏。薄薄的糖紙在舌尖融化,清甜的橘子味瞬間在口腔裏炸開,帶着點恰到好處的微酸,像一股清泉流過幹涸的河床。原本昏沉的神經仿佛被輕輕蟄了一下,那些黏糊糊的睡意瞬間消散了大半,連黑板上的函數圖像,似乎都清晰了些。
她偷偷用眼角的餘光瞥向葉辰,他正低頭用筆尖戳着草稿紙,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小人,小人舉着一塊寫着“加油”的牌子,旁邊還畫了顆冒着熱氣的糖。察覺到她的目光,他忽然抬起頭,沖她眨了眨眼,眼底的笑意像被陽光曬化的蜜糖,甜得快要溢出來。
阮清荷的心跳漏了一拍,連忙轉過頭,假裝認真看課本,嘴角卻忍不住微微上揚,橘子糖的甜味在舌尖慢慢化開,連帶着心裏都甜絲絲的。
這顆橘子糖像一個無聲的開關,悄然開啓了某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第二天早讀課,她困得腦袋一點一點的,像只啄米的小雞。迷迷糊糊間,感覺有人碰了碰她的胳膊,低頭一看,語文課本裏夾着顆橘子糖,糖紙的一角露在外面,像只俏皮的小尾巴。她捏起糖塞進嘴裏時,眼角的餘光瞥見葉辰正捧着語文書大聲朗讀,肩膀卻在微微抖動,顯然是在憋笑。
周四的物理課,她卡在一道天體運動的題目上,指尖把草稿紙都戳出了小洞。正當她對着“同步衛星”和“近地衛星”的軌道半徑發愁時,一支筆忽然伸過來,輕輕敲了敲她的筆袋。她抬頭,看到葉辰把一顆橘子糖放在了筆袋旁邊,用口型說:“先吃糖,再做題,思路會變清楚。”
她半信半疑地剝開糖紙,甜味在舌尖彌漫開時,忽然福至心靈——原來同步衛星的軌道半徑是地球半徑加高度,而近地衛星的軌道半徑近似等於地球半徑,之前一直混淆了這兩個概念。等她解出題目時,發現葉辰正盯着她笑,眼裏的光比窗外的陽光還要亮。
周五的自習課尤其安靜,只有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像春蠶在啃食桑葉。阮清荷整理英語筆記時,發現筆記本的夾層裏藏着一張小小的便籤。
便籤是從作業本上撕下來的,邊緣還帶着點毛糙。上面是葉辰那標志性的龍飛鳳舞的字跡,筆畫張揚得幾乎要沖出紙外:“明天周末,圖書館見?我英語完形填空還是錯好多,上次你整理的連接詞我背了,可一做題還是懵。”
便籤的右下角畫着個簡筆畫:一個小人舉着本英語書,腦袋上頂着個大大的問號,問號的末端還卷了個圈,像極了他平時撓頭困惑的樣子。阮清荷看着那個傻乎乎的小人,忍不住笑出了聲,引來前排同學的回頭。她連忙捂住嘴,臉頰卻燙得厲害,指尖輕輕拂過那行字,連筆鋒的轉折處都帶着股着急的勁兒,像在說“快答應我,不然我要急哭了”。
她從筆袋裏拿出一支粉色的筆,在便籤的背面畫了個小小的笑臉,笑臉的嘴角還沾着一顆糖,旁邊寫着:“好呀,九點圖書館門口見,我帶新整理的錯題給你看。”她的字跡娟秀工整,和他張揚的筆畫放在一起,像一幅精致的工筆畫配着一張灑脫的寫意畫,對比鮮明,卻又奇異地和諧。
把便籤悄悄塞回葉辰的數學課本時,她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借着翻書的動作,她飛快地往桌洞裏瞥了一眼——裏面藏着一個透明的玻璃罐,罐口用銀色的蓋子蓋着,裏面滿滿當當的,全是橘子糖。陽光透過玻璃照進去,糖紙反射出細碎的光芒,像把一整個銀河都裝進了罐子裏。
原來他準備了這麼多。阮清荷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軟軟的,麻麻的。她連忙收回手,假裝整理自己的書本,耳朵卻紅得像熟透的櫻桃,連耳根都在發燙。
身後傳來一聲極輕的咳嗽,她知道是葉辰察覺到了動靜。偷偷回頭時,正看到他假裝看黑板,可脖子卻紅得快要滴血,連後頸的頭發都透着點粉色,像只被煮熟的蝦子。
放學收拾書包時,葉辰忽然把那個玻璃罐塞進了她手裏。罐子沉甸甸的,握在掌心能感受到冰涼的玻璃觸感,和裏面糖果碰撞的細微聲響。
“這個給你。”他的聲音有點發緊,眼神躲閃着不敢看她,手指無意識地摳着書包帶,“我媽上周去超市,說這個牌子打折,一下子買了好幾罐,我不愛吃甜的,放着也是浪費,你拿去慢慢吃。”
這個借口拙劣得像他手工課上那個歪脖子花瓶,連耳根的紅暈都暴露了他的緊張。可阮清荷看着他泛紅的眼角,還是輕輕接了過來,指尖碰到他的掌心,像有微弱的電流竄過。
“謝謝你。”她的聲音很輕,帶着點自己都沒察覺的溫柔。
“不客氣。”他像是鬆了口氣,咧嘴笑了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轉身扛起書包就往外跑,腳步快得像在逃離什麼,白色的校服衣角在夕陽裏劃出一道輕快的弧線,像只振翅的白鳥。
抱着玻璃罐往家走時,晚風帶着桂花的甜香,輕輕拂過發梢。阮清荷停下腳步,靠在一棵香樟樹下,從罐子裏倒出一顆橘子糖,剝開糖紙塞進嘴裏。甜味在舌尖蔓延開來,和文化節那天橘子汽水的味道漸漸重合,帶着陽光的溫度。
她低頭看着罐子裏的橘子糖,在夕陽下閃着亮晶晶的光,忽然想起他披在她肩上的校服外套,想起他幫她撿起的素描紙,想起他在合唱時特意放慢的調子,想起他投籃後看向她的明亮眼神……那些不動聲色的溫柔,就像這些橘子糖一樣,藏在課本裏,藏在桌洞裏,藏在一個個平凡的午後和黃昏裏,悄悄融化在日復一日的時光裏,甜得讓人心裏發顫。
風輕輕吹過,香樟樹的葉子沙沙作響,像在說什麼悄悄話。阮清荷抱緊懷裏的玻璃罐,腳步輕快地往家走,心裏忽然充滿了期待——也許,帶着橘子糖的圖書館午後,連最難懂的英語完形填空,都會變得甜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