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圖書館比平時更安靜些。陽光透過高大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長長的光斑,空氣中浮動着舊書頁的油墨香和淡淡的消毒水味,連呼吸都變得輕緩起來。
阮清荷提前十分鍾到了門口,懷裏抱着一個厚厚的文件夾,裏面是她熬夜整理的英語完形填空錯題。風帶着深秋的涼意,吹得她的圍巾輕輕飄動,她把圍巾又繞了一圈,目光落在街角——葉辰應該快到了。
“阮清荷!”
熟悉的聲音帶着點喘,她抬頭,看到葉辰背着雙肩包朝她跑來,白色運動鞋踩在落葉上,發出“沙沙”的輕響。他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連帽衫,帽子上的抽繩隨着動作輕輕晃動,懷裏抱着個黑色的帆布包,看起來鼓鼓囊囊的。
“不好意思,我沒遲到吧?”他跑到她面前,額前的碎發被風吹得有些凌亂,鼻尖凍得紅紅的,像顆熟透的草莓。
“沒有,我也剛到。”阮清荷搖搖頭,看着他懷裏的包,“裏面裝的什麼?這麼沉。”
“嘿嘿,”他神秘地笑了笑,“等會兒告訴你。”
走進圖書館時,管理員阿姨笑着跟他們打招呼:“兩個小朋友又來啦?今天人少,靠窗的位置空着。”
“謝謝阿姨!”兩人異口同聲地說,說完又對視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來,像兩只心有靈犀的小鴿子。
靠窗的位置灑滿了陽光,暖氣順着暖氣片悄悄蔓延開來,帶着幹燥的暖意。阮清荷把文件夾放在桌上,剛要打開,就被葉辰按住了手。
“先別急着講題,”他從帆布包裏掏出一個粉色的保溫杯,擰開蓋子遞給她,“我媽早上煮的姜棗茶,說天冷了喝這個暖和,你嚐嚐。”
杯子裏飄出淡淡的姜味和紅棗的甜香,熱氣模糊了她的眼鏡片。阮清荷接過杯子,指尖碰到溫熱的杯壁,心裏也跟着暖了起來:“謝謝你媽媽。”
“她知道我要來圖書館,非讓我帶上的,說給你也嚐嚐,”葉辰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她說……說你看起來太瘦了,需要補補。”
阮清荷的臉瞬間紅了,低下頭小口喝着姜棗茶,甜絲絲的味道混着微辣的姜味,順着喉嚨滑下去,暖得胃裏像揣了個小太陽。
“現在可以看題了嗎?”葉辰從書包裏掏出英語練習冊,上面已經用紅筆圈出了好多錯題,像撒了一把紅色的星星。
“嗯。”阮清荷拿出文件夾,裏面的錯題按錯誤類型分了類,每個錯誤選項旁邊都用熒光筆標出了錯誤原因,“你看這道題,你選了‘but’,但前面說‘他喜歡畫畫’,後面說‘他每天都畫’,其實是遞進關系,應該用‘and’才對。”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怕驚擾了陽光裏浮動的塵埃。葉辰聽得格外認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筆尖,偶爾皺起眉頭,手指無意識地敲着桌面,發出輕微的“嗒嗒”聲。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指着一道題,一臉困惑:“這道題的語境我總搞不懂,什麼‘她看着窗外,眼淚慢慢掉了下來’,後面爲什麼選‘sadly’而不是‘angrily’?”
“你看前面的句子,”阮清荷翻到前面的段落,“她的狗丟了,找了一整天都沒找到,所以應該是難過地哭了,不是生氣地哭了呀。”
“可我覺得丟了狗也會生氣啊,氣自己沒看好它。”葉辰還是有點不服氣,像個固執的小孩。
阮清荷被他逗笑了,眼睛彎成了月牙:“有時候難過比生氣多呀,就像……就像你心愛的籃球被人弄丟了,第一反應肯定是難過吧?”
葉辰愣了一下,好像想到了什麼,忽然點點頭:“好像是哦,上次張超把我籃球弄丟了,我差點哭了,根本沒力氣生氣。”
他說得一本正經,逗得阮清荷笑得更厲害了,連忙捂住嘴,肩膀卻還在輕輕抖動。陽光透過窗戶落在她的笑臉上,睫毛投下淺淺的陰影,像停着兩只快樂的蝴蝶。
葉辰看着她的笑臉,忽然覺得那道錯題也沒那麼難懂了,心裏像被什麼東西填滿了,暖暖的,甜甜的。
中午在圖書館的餐廳吃簡餐時,葉辰忽然從帆布包裏掏出一個小小的藍牙音箱:“我帶了這個,吃完飯要不要聽會兒英語聽力?老師說多聽有好處。”
“在這裏用音箱不太好吧?”阮清荷指了指牆上的“保持安靜”標識,小聲提醒。
“我早有準備!”葉辰像變魔術似的,又從包裏掏出一副白色的耳機,耳機線繞成整齊的圓圈,顯然是精心整理過的,“這個是共用的,我們一人一只耳朵,聲音放小點兒,肯定不吵。”
耳機看起來有點舊,耳罩上的海綿磨得有些發亮,應該是他用了很久的。阮清荷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好。”
回到座位後,葉辰打開藍牙,連接上手機裏的英語聽力材料。他把右邊的耳機遞給她,自己戴上左邊的,兩人的距離瞬間拉近,近得能聞到他頭發上淡淡的洗發水香味,像雨後的青草。
聽力材料是一段對話,語速不快,發音清晰。阮清荷聽得很認真,手指在筆記本上輕輕記錄着關鍵詞。可不知怎麼的,注意力總是會被旁邊的動靜分散——他聽得入神時,會微微皺起眉頭;聽到熟悉的單詞時,嘴角會悄悄揚起;偶爾沒聽清,會下意識地往她這邊靠一靠,肩膀輕輕碰到她的胳膊。
有一次,他靠得太近,溫熱的呼吸落在她的耳廓上,像羽毛輕輕掃過。阮清荷的耳朵瞬間紅了,連聽力裏說的什麼都沒聽清,只能感覺到耳機裏的聲音變得模糊,心跳聲卻在耳邊越來越響,像敲起了小鼓。
“剛才那段你聽懂了嗎?”聽力暫停時,葉辰轉過頭問,眼睛離得很近,睫毛幾乎要碰到她的臉頰。
“啊?”阮清荷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沒……沒太聽清,能再放一遍嗎?”
“好啊。”葉辰笑了笑,沒發現她的異常,重新播放了那段聽力。這次他特意把聲音調大了點,靠得也遠了些,像是怕再打擾到她。
阮清荷鬆了口氣,卻又莫名有點失落,像手裏的糖突然化了。她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可耳機裏的英語單詞,怎麼聽都像變成了他剛才的呼吸聲,輕輕落在心上,癢癢的,暖暖的。
聽完聽力,太陽已經轉到了西邊,把圖書館的影子拉得很長。葉辰收拾東西時,忽然從包裏掏出一個小蛋糕,蛋糕用透明的盒子裝着,上面有個用奶油畫的笑臉,顯然是特意買的。
“這個給你,”他把蛋糕遞過來,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剛才路過甜品店,看到這個笑臉挺可愛的,就買了。”
蛋糕的奶油是粉色的,笑臉的眼睛用巧克力豆做的,看起來傻乎乎的,卻讓人心裏發軟。阮清荷接過蛋糕,指尖碰到他的掌心,像有微弱的電流竄過:“謝謝你,今天也謝謝你媽媽的姜棗茶。”
“不客氣,”葉辰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下次讓我媽給你做別的,她做飯可好吃了,尤其是紅燒肉,肥而不膩,入口即化……”
他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起媽媽做的菜,從紅燒肉說到糖醋排骨,從番茄炒蛋說到紫菜蛋花湯,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阮清荷安靜地聽着,偶爾點點頭,看着他眉飛色舞的樣子,忽然覺得,這個安靜的圖書館午後,因爲有了共用的耳機,有了粉色的小蛋糕,有了他嘰嘰喳喳的聲音,變得格外溫暖起來。
走出圖書館時,暮色已經悄悄降臨,路燈次第亮起,像一串落地的星星。葉辰送她到小區門口,把帆布包往身後藏了藏:“那我先走啦,明天見。”
“明天見,”阮清荷抱着蛋糕和文件夾,忽然想起什麼,“對了,你的耳機……”
“耳機送你吧,”葉辰打斷她,說得很自然,“我還有一副新的,這個舊了,你不嫌棄就拿着,聽英語方便。”
沒等阮清荷拒絕,他就轉身跑遠了,白色的連帽衫在路燈下像一片發光的雲,很快就消失在街角。
阮清荷站在原地,看着手裏的耳機,耳罩上還殘留着他的溫度。她把耳機輕輕貼在臉頰上,仿佛還能聽到剛才的英語聽力聲,和他靠得太近時的呼吸聲,混在一起,像一首溫柔的歌。
回到家,她把粉色的小蛋糕放在桌上,看着奶油畫的笑臉,忽然覺得,這個周末的圖書館之行,像一場甜甜的夢。而那副共用的耳機,像一把鑰匙,悄悄打開了心門,讓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這個深秋的夜晚,慢慢生根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