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時娟拿回來的西瓜是她下午特地騎車去瓜果收購站那邊找認識的人換的，圓滾滾一個，有十多斤，不過宋家人多，一人也就能分到一塊相對大的。
缺糧嚴重的光景，能吃到水果簡直是奢侈日子。
貞娘的記憶裏，宋家也有大半年不見新鮮水果了，西瓜這東西更稀罕。
雙胞胎抱着西瓜埋頭小口小口啃着，啃出了一股虔誠的味道。
林婉貞不缺西瓜吃，林家是南城數一數二的人家，各行各業都涉獵點，洋行，食品，休閒娛樂，也買了幾個田莊專門種珍稀瓜果。
西瓜也有培育，比外面市場上賣的要甜很多，汁水也足。
她在大屠殺裏得到際遇，有了個空間後就喜歡囤貨，有點什麼都往空間裏搜刮，西瓜她也堆了一堆，只是她現在是貞娘，平時吃用零花全靠女兒給。
一個西瓜珍貴且稀有，她不好貿貿然拿出來。
還是等和嚴旻領證了，再借着他名頭給大家改善口味妥當。
林婉貞琢磨着，也一口一口啃起來。
這是女婿孝敬的，她要是不吃，寶珠心疼她也不會吃，然後又要看到一張怨夫臉，何況她喜歡和人分着東西吃，感覺特別甜。
一個瓜吃完，也到了晚飯時間。
楚時娟在外面雷厲風行，在家也能幹，廚藝很有一手，一道紅燒魚燒得色香味俱全，邊上配的幾道小菜，幹癟四季豆，手撕辣白菜，醋溜藕片也是一點不遜色，聞着就讓人直吞口水。
這會兒宋參謀也出來了，沒見宋曉蓮。
楚時娟看着他，擦着額上燒飯熱出來的汗問了句：“曉蓮呢？”
宋參謀臉色不好，“管她做什麼，死不了。”
確實死不了，在書房打了不短的時間，宋曉蓮的嚎叫謾罵聲從最初的激烈變小，後面變成了小聲小聲的哭，不過她應該是沒有道歉的打算，不然也不會不跟着出來，宋參謀臉色也不會這麼難看了。
林婉貞沒在意，她去到自己位置坐下，端起了碗。
楚時娟臉上泛出一抹愁色，她張張嘴，想說什麼，又沒說，把碗筷遞給了宋參謀：“先吃飯吧。”
宋參謀卻吃不下，他端起碗，又放下了，看向林婉貞，一臉愧對。
“親家，曉蓮的事對不住。”
“那丫頭怨氣大，她不是對你，是沖着我們來的，她那些話你別放心上。”
“你生養了寶珠，寶珠是個好姑娘，宋城給你養老天經地義，我們是一家人，不用在意旁人的。”
“曉蓮犯錯了，性子也扭，我準備讓她下去連隊歷練一段時間，先轉轉性子。”
去連隊歷練轉性子？那不是白送宋曉蓮人脈？
貞娘留下的記憶裏面，宋曉蓮就是去宋小剛那兒待了幾個月，認識了一串子人，攀上高枝後，轉頭一封信把寶珠和宋家舉報了。
林婉貞正吃着楚時娟燒的紅燒魚，聞言不幹了，她停下筷子，“親家，按理說你們要管教曉蓮，我不好插手的，但如果是因爲我的話，我希望不要。”
“她才剛回來，就那一把骨頭的身體，去連隊哪受得了，萬一出了事，她要更恨我了。”
“她不敢！”
宋參謀怒一聲，反應過來林婉貞只是不想他們怪罪宋曉蓮，他心裏更慚愧了，張着嘴好半天不知道該說什麼。
楚時娟也不贊成讓宋曉蓮去連隊，她注意着丈夫神色，說：
“她不是小剛，去連隊作用不大。”
“就讓她在家裏，現在離高中開學還有兩個月，這兩個月就讓她在家學做家務。”
“曉蓮在鄉下待了十幾年，但我看她廚藝，打掃衛生這些都不算好，還得學起來，你們師部那邊最近是不是要安排人去城外村子幫忙幹農活的？也可以給她報個名，過段時間我們醫院這邊安排義診需要幫忙的，我也給她報上。”
這是家裏家外都不讓宋曉蓮閒着啊，林婉貞舒服了，她憋着笑，繼續給碗裏的魚肉挑魚刺。
宋參謀琢磨了下，也覺得合適，他幹脆點頭：“行，我明天就去給她報上。”
“省得她一天天在家閒得。”
宋參謀說完，視線再次落向林婉貞，頓了頓，又說：“落水那事，親家你也別擔心，我再去找找嚴......”
“落水那事過去了。”
林婉貞可不敢讓宋參謀去找嚴旻，她好不容易才把人說服了，萬一宋參謀找上去給他惹惱了，或者他回過味來借機反悔怎麼辦，她那塊兒玉牌可沒有再次讓他點頭的本事。
“我問過親家母了，嚴師長做那些都是爲了救我，他只是做了一個軍人該做的，別人要說什麼，就讓他說去吧，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也想通了，我這條命是撿來的，活着就好了，太在意別人的看法只會讓自己累着。”
林婉貞簡單兩句，隨即話鋒一轉，“倒是有個事我想請親家能幫個忙。”
“什麼事，親家你說。”宋參謀立即問道。
林婉貞捏着筷子，先看了眼挨着她坐的寶珠。
寶珠不知道媽媽想說什麼，但對上媽媽視線，她扶碗的手悄悄落去桌下，輕輕握了握媽媽的手，表示不管什麼她都支持。
林婉貞心裏有些暖，雖然年紀不合適，但是有貼心女兒的感覺是真不賴。
她彎唇稍稍用力回握了下寶貝女兒的手，抬起頭，道：“我想給寶珠改姓，正式過繼到我哥名下。”
“這些天，不知道是不是我哥的忌日快到了，我總夢見他，夢見他問寶珠好不好。”
“他在的時候就和我提過，要是我從喬家出來了，我們跟着他生活，把寶珠過繼給他，不讓她因爲成分問題受人排擠。”
貞娘的大哥林必武，是一名優秀的解放軍戰士，先鋒營的營長，南城解放第一支進南城隊伍的帶隊人。
當年貞娘爹娘爲了五十塊銀元給貞娘小弟治病，把才五歲的她賣進了喬家做童養媳，貞娘大哥一個人走了三十裏山路來到喬家，看到的是被喬家少爺小姐欺負羞辱讓跪在地上撿食吃的貞娘。
才十二歲的少年不知道怎麼救妹妹，只能趴在牆頭一遍一遍告訴妹妹，他一定會把她接回去。
然後他也沒再回那個賣了妹妹的家，跟着城裏來征兵的人走了。
一走十七年，回來的時候，貞娘已經二十二，生下寶珠六年多快七年了，但哪怕有了孩子，大哥也看出喬家不可靠，堅持要接走妹妹。
只是，他最終沒能接走妹妹。
在解放南城的一個星期後，爲了從破壞南城兵工廠的人手中救出被綁架的宋城宋小剛宋媛三兄妹，他被人活生生捅了十七刀，腸子落了一地。
這不止是貞娘寶珠的痛，也是宋家的痛。
提起林必武，桌上再沒了聲音。
宋參謀，楚時娟，宋城包括宋媛眼睛都紅了。
“這事，寶珠願意嗎？”
許久，宋參謀啞聲問道，他和林必武是戰友，也是生死相交的兄弟，當年他們一群年紀大的都在組織的安排下成家了，只有林必武一直單着，堅決不成婚。
問就是，他要回去接妹妹，妹妹是童養媳，已經有了孩子，他要是成了家，妹妹和外甥女就沒有家了，會覺得自己是外人不自在。
他死的時候，最後的遺言也只有兩個字，妹妹。
“我和寶珠說過了，她願意。”
早在幾天前，林婉貞就和寶珠說過這事。
這是貞娘的遺願，喬家逃港的事出來後，寶珠作爲逃港資本家的女兒，在面粉廠的處境越來越艱難，已經從原來的宣傳崗調到車間。
這還只是開始，到後面會越來越難，這是時代的大趨勢，不是換工作能解決的，只能改頭換面換個身份。
寶珠也只有成爲烈士的孩子，才不會在未來被宋曉蓮隨隨便便一封舉報信就送進革委會，丟掉半條命和一個孩子出來。
“我一直是林家人。”寶珠抬手擦一把眼，也道。
她從懂事起，就知道喬家沒有她的位置，疼愛她的只有媽媽，和那個她只見了一面的舅舅。
“我知道了，這事我盡快去辦。”宋參謀應下來。
“麻煩親家了。”
林婉貞道聲謝，看桌上氣氛沉寂，她沒再說別的。
該做的她都做了，嚴旻讓她和喬家切割幹淨，她女兒都過繼了，幹淨得不能再幹淨了，剩下的就等着嚴旻信守承諾，來找她去領證了。
這會兒，嚴旻剛到林父林母住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