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撕的？”黑瞎子夾着煙屁股的手指一抖，半截煙灰簌簌落下，聲音都劈了叉，像是被這兩個字狠狠燙了一下喉嚨。他墨鏡後的眼睛瞪得溜圓，死死盯着張起靈，試圖從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上找出一絲玩笑的痕跡，哪怕一絲也好。
可張起靈只是沉默地回望着他，帽檐下的眼神幽深得像古井，沒有半分波瀾，只有一種陳述事實的平靜。
黑瞎子猛地深吸了一口煙，劣質的煙草味嗆得他咳嗽起來，也壓下了心頭的驚濤駭浪。他懂了，啞巴張從不開玩笑。青銅門，那被無數人視爲不可逾越之天塹、承載着終極秘密的龐然大物……真的是被屋裏那個睡得四仰八叉、鼾聲如雷的祖宗，用蠻力……撕開的？！
這他媽已經不是神仙了！這是人形凶獸吧？！
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沙啞着嗓子，聲音壓得更低，帶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啞巴，這……到底怎麼回事？你從哪撿來的這尊大神？他什麼來路？快穿局？退休金？這些詞兒聽着就邪門！”
張起靈的目光依舊停留在窗戶上那個深陷的人形輪廓上，似乎在組織語言。半晌，他才用那種特有的、平直沒有起伏的語調，將自己從青銅門內醒來，看到屍山血海，與張守情相遇、交手、以及對方那匪夷所思的“氪金開門”過程，極其簡略地敘述了一遍。重點落在了“張守情”這個名字，以及對方那身深不可測、足以碾壓自己的力量上。最後，他頓了頓，補充道：“他……姓張。臉……眼熟。”
“姓張？！臉熟？！”黑瞎子感覺自己快心肌梗塞了。啞巴張說臉熟？這信息量比青銅門被撕開還嚇人！難道真是張家流落在外的什麼老妖怪？可張家什麼時候出過這種能用錢砸開終極的奇葩了？
“操……這事兒大了去了！”黑瞎子煩躁地抓了把頭發，“行，啞巴，這事兒我幫你盯着！這祖宗住這兒一天，我就把他褲衩什麼顏色都給你摸清楚！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是哪座廟裏跑出來的真佛！”
兩人在清冷的月光下又低語了幾句，交換了各自零碎的信息和猜測（主要是黑瞎子在說，張起靈偶爾點個頭或“嗯”一聲），直到主屋那震天的鼾聲節奏稍有變化，似乎有轉醒的跡象，才各自散去。
第二天一早，張守情是被窗外胡同裏叫賣豆汁兒的悠長吆喝聲和肚子裏咕嚕嚕的抗議聲雙重喚醒的。他伸了個巨大的懶腰，渾身骨節噼啪作響，如同猛獸蘇醒。推開房門，院子裏石磨旁的小桌上，已經擺好了熱氣騰騰的豆漿、焦圈兒和一小碟鹹菜絲。
“喲，黑師傅，講究！”張守情眼睛一亮，毫不客氣地坐下開吃。風卷殘雲，速度驚人。
他剛放下碗，滿足地打了個帶着豆腥味的飽嗝，系着那條標志性碎花圍裙的黑瞎子就端着一個搪瓷臉盆過來了，盆裏放着嶄新的毛巾、肥皂，還有一套疊得整整齊齊、深藍色的……中山裝？
“老板，吃飽喝足，該拾掇拾掇了！”黑瞎子笑得一臉真誠（至少墨鏡下看起來是），把臉盆往他面前一墩，“熱水給您燒好了，在廂房澡盆裏。這是新買的衣裳，您試試合身不？您那身……呃，仙氣飄飄的（快穿局休閒裝），在這地界兒穿出去太扎眼。”
張守情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那套材質奇特、款式簡約的“工裝”，又看了看那套板正、帶着時代烙印的深藍中山裝，撇了撇嘴。不過入鄉隨俗，養老嘛，怎麼舒服（低調）怎麼來。他也沒多想，端起臉盆，抓起那套中山裝，嘟囔着“行吧行吧”，就趿拉着新買的布鞋，晃晃悠悠地朝充當浴室的廂房走去。
聽着廂房木門“吱呀”關上，接着是譁啦啦的水聲響起，院子裏看似在慢悠悠收拾碗筷的黑瞎子動作瞬間一停。他朝旁邊抱着刀、如同隱形人般靠在牆根陰影裏的張起靈使了個眼色。
張起靈微微頷首。
兩人如同配合多年的獵手，無聲無息地、極其敏捷地繞到了廂房側面。那裏有一扇糊着高麗紙的老舊氣窗，位置開得刁鑽，正好對着裏面的浴盆方向。高麗紙年深日久，變得薄而半透明，雖然看不清細節，但大致輪廓卻能勉強映出來。
黑瞎子舔了舔有些發幹的嘴唇，墨鏡後的眼神銳利如鷹。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將手指沾了點唾沫，極其輕微地在高麗紙某個不易察覺的角落，潤溼、捻開了一個米粒大小的孔洞。張起靈則站在他側後方，目光沉凝，同樣透過那個微小的孔隙，向內望去。
氤氳的水汽彌漫在小小的浴室裏，模糊了視線。但浴盆中那個站立的、正在沖洗的身影輪廓，卻清晰地映入了兩人的眼簾。
譁啦！
一瓢熱水兜頭澆下，順着那具堪稱完美的身體流淌。
寬肩，窄腰，背部肌肉線條流暢而充滿爆發力，如同精心雕琢的獵豹。水流滑過緊實挺翹的臀部，勾勒出充滿力量感的腿部線條。但最沖擊眼球的，是正對着小孔方向的正面——壁壘分明的八塊腹肌如同鑿刻出來一般，在朦朧的水汽和光線下起伏，蘊含着爆炸性的力量。水珠順着深刻的肌理溝壑滾落，滑過平坦緊實的小腹，再往下……
黑瞎子只覺得一股熱血“轟”地一下直沖頭頂！墨鏡後的眼睛瞬間瞪圓，呼吸都停滯了！他下意識地屏住氣，感覺臉上騰地燒了起來，連耳朵根都燙得嚇人！這……這他娘的……這尺寸……這分量……也太……太天賦異稟了吧？！非禮勿視！非禮勿視！他猛地閉了下眼，又強迫自己睜開，心裏默念着“這是任務這是任務”，但視線卻像被磁石吸住一樣，根本挪不開！
旁邊的張起靈，身體似乎也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帽檐下，那雙萬年冰封的眼瞳深處，瞳孔極其細微地收縮了一下。饒是他心志堅毅如鐵，面對如此直觀的、充滿原始生命力的雄性沖擊，冰山般的表情也出現了一絲極細微的裂紋。他迅速將視線從那極具沖擊力的部位上移開，強行聚焦在目標區域——張守情的肩膀和後背。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或許是熱水的持續沖刷，或許是身體徹底放鬆下來，張守情左側肩胛骨靠上的位置，那原本光潔蜜色的皮膚下，開始有極其細微的、暗金色的流光緩緩遊動！如同沉睡的血管被喚醒。
流光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凝聚！一個復雜、威嚴、帶着古老蠻荒氣息的圖騰紋路，正如同褪去了僞裝的畫作，一點點從皮膚深處“浮現”出來！
那紋路的主體，是一只從未見過的異獸！它形似麒麟，卻更加矯健凶悍，龍頭高昂，獨角沖天，怒目圓睜，仿佛能洞穿一切虛妄！渾身覆蓋着細密如龍鱗般的甲片，四蹄如踏烈焰，一條強壯的龍尾盤踞在肩頭，充滿了力量與審判的威嚴！暗金色的線條流暢而神秘，在水汽氤氳的皮膚上，如同活物般隱隱散發着微光！
黑瞎子臉上的紅暈和之前的“非禮”雜念瞬間被這奇異的景象沖刷得一幹二淨！他死死盯着那個緩緩浮現的威嚴圖騰，墨鏡後的眉頭緊緊鎖起，心髒狂跳！眼熟！太眼熟了！這風格，這氣息……絕對和啞巴身上那麒麟紋身同出一源！但又截然不同！麒麟是祥瑞，是守護。而眼前這個……更像是……是……
“獬豸（xiè zhì）！”一個低沉、篤定、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震撼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是張起靈。
他死死盯着那肩胛上完全浮現、威嚴畢露的獨角神獸紋身，冰封的眼底終於掀起了劇烈的波瀾！那兩個字，如同驚雷，炸響在黑瞎子混亂的腦海中！
獬豸？！傳說中能辨是非曲直、識忠奸善惡、專觸奸邪的獨角神獸？！代表公正與法律的象征？！
張家麒麟……外姓人身上卻出現了獬豸？！這他媽到底什麼關系？！
就在兩人心神劇震，被這突如其來的紋身和神獸身份沖擊得幾乎忘記呼吸時——
浴室裏，張守情似乎沖洗得差不多了。他關掉水，舒服地甩了甩溼漉漉的頭發，水珠四濺。然後，他拿起旁邊嶄新的毛巾，一邊擦拭着身體，一邊毫無征兆地、五音不全地哼起了一首荒腔走板的調子：
“咱老百姓啊~今兒個真高興~嘿！真呀嘛真高興~！”
荒誕的歌聲，穿透薄薄的門板和那個小小的孔隙，清晰無比地砸在門外兩個偷窺者緊繃的神經上。
黑瞎子一個激靈，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身體猛地向後一仰！
噗通！
他腳下一滑，重心不穩，直接一屁股從墊腳的矮牆上摔了下去，狼狽地跌坐在冰冷的泥地上，濺起一片塵土。
而在他摔倒的瞬間，一只帶着薄繭、冰冷而有力的手，快如閃電地捂住了他下意識要罵出口的驚呼！是張起靈！
兩人在廂房牆角的陰影裏滾作一團（主要是黑瞎子單方面滾），姿勢狼狽不堪。
張起靈死死捂着黑瞎子的嘴，眼神銳利如刀，警告地瞪着他，示意他噤聲。
浴室裏的歌聲還在荒腔走板地繼續：“……高興！高興！今兒個真高興~~！”
透過那個小小的孔隙，隱約能看到張守情正對着模糊的鏡子，一邊哼歌，一邊好奇地擺弄着那套對他來說樣式古怪的中山裝，似乎對自己肩胛上剛剛顯露了真容、足以驚世駭俗的獬豸紋身……渾然不覺。
黑瞎子被捂着嘴，墨鏡歪斜地掛在鼻梁上，露出的半只眼睛裏充滿了劫後餘生的驚恐和巨大的荒謬感。他艱難地喘着氣，用眼神瘋狂示意張起靈：操！嚇死爹了！這祖宗……這紋身……獬豸？！
張起靈緩緩鬆開手，目光再次投向那個孔隙，看向裏面那個哼着歌、對門外發生的一切毫無所覺的男人，眼神復雜到了極點。
黑瞎子癱在地上，手腳發軟，心有餘悸地摸着差點摔成八瓣的屁股，用氣聲從牙縫裏擠出一句：
“媽的……這哪兒是養老……這他媽是給咱開了個天眼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