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王老師那聲怒喝,如同平地一聲炸雷,猛地劈裂了教室沉悶的空氣:“早上才講的現在就忘了?!自習時間不要講話不要講話!” 話音未落,她枯瘦的手掌已然帶着雷霆之勢,“砰!砰!砰!”地狠狠砸在講台上。簡陋的木講台不堪重負地呻吟顫抖,粉筆灰被震得簌簌騰起,在斜射的陽光裏狂舞。整個教室瞬間被一股無形的壓力攥緊,空氣凝固,落針可聞。
我嚇得渾身一激靈,心髒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驟然捏緊,幾乎要從喉嚨裏蹦出來。藏在書包最深處、正準備摸索手機的手指觸電般縮回,後背瞬間沁出一層粘膩的冷汗,順着脊椎溝一路冰涼地滑下去。萬幸,萬幸!她那噴火的視線似乎只是掃過全班這片嘈雜的“森林”,而非精準鎖定我這棵藏着“違禁品”的小樹苗。劫後餘生的虛脫感讓我微微發顫。
講台後,王老師胸膛劇烈起伏,臉色鐵青得如同暴雨前的烏雲,那雙噴火的眼睛掃視着噤若寒蟬的鴉群,顯然在醞釀着一場毀滅性的風暴,足以將這死寂徹底碾碎——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臨界點!
“你好,王班主任?我能進了嗎?”
一個清朗、帶着融融暖意和笑意的年輕男聲,如同山澗裏淌過的溪流,恰到好處地從門外響起,輕柔卻不容置疑地穿透了教室裏彌漫的硝煙味。那聲音帶着奇異的安撫力,瞬間吹散了幾乎要點燃空氣的暴戾。
全班幾十道目光,像被無形的磁石吸引,“唰”地一下整齊劃一地投向門口。
只見虛掩的門縫被一只手從容推開,緊接着探進來的,是一張極其英俊的臉龐。劍眉斜飛入鬢,星眸璀璨含光,鼻梁高挺如雕塑,嘴角天然地向上彎起,噙着一抹近乎耀眼的、極具親和力的微笑。午後的陽光仿佛格外眷顧他,在那張輪廓分明的臉上鍍了一層柔和的淺金,整個人如同自帶柔光濾鏡的明星海報。他禮貌地看着怒火未消的班主任,姿態輕鬆自然。
王老師臉上的怒容如同被施了魔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冰雪消融。那層層疊疊的嚴厲褶皺瞬間熨平,堪稱“慈祥”的笑容在她嘴角綻放,連帶着聲音都切換到了溫軟的頻道:“哎喲,好的好的,彭老師!請進請進!” 她甚至下意識地側身讓開講台位置。
然而,她話音未落,那位彭老師已經毫不客氣地一步跨了進來,動作流暢得如同演練過千百遍。他臉上笑容不變,聲音爽朗洪亮,帶着一股不容置喙的自信,直接截斷了班主任的話語權:“不麻煩您介紹了班主任,我自己來就行,哈哈!”
班主任臉上的笑容極其細微地僵硬了一瞬,嘴角幾乎難以察覺地向下牽拉了一下,眼神深處掠過一絲被當衆搶白的不悅與愕然。但她不愧是經驗豐富的老教師,那點不快迅速被更深的職業笑容掩蓋,只是聲調裏透出些許勉強:“好的好的,彭老師,那您請便。” 她轉向全班,語氣刻意沉了下來,帶着點程式化的敷衍,“這是新來的實習彭老師,大家……” 話剛開頭,再次戛然而止。
“同學們好!” 彭老師已然幾步踏上講台中央,身姿挺拔,氣場全開,極其自然地接管了整個空間。他目光炯炯地環視台下,仿佛班主任剛才那句話只是空氣裏的一個小小雜音,完全被無視了。王老師臉上的笑容終於徹底掛不住了,她重重地、清晰地“哼!”了一聲,猛地一甩教案,高跟鞋踩得地板“噔噔噔”作響,帶着一股壓抑不住的怒火,頭也不回地快步沖出了教室。那急促的腳步聲在走廊裏迅速遠去,留下一個尷尬的空洞。
班級裏陷入了一種短暫而詭異的安靜。只剩下幾十雙眼睛聚焦在講台上那個發光體身上,以及空氣裏尚未完全散去的粉筆塵埃。
這位目測接近一米八、帥得極具侵略性的實習老師,此刻才仿佛後知後覺地露出了一個更加燦爛的笑容,像是完全沒察覺到剛才那堪稱“驅逐”的微妙氣氛。然而,就在他笑容綻放的瞬間——
“哇——哦——!”
“天啊!好帥!”
“彭彥祖!他剛才說他叫彭彥祖!”
沉寂如同脆弱的琉璃般被瞬間擊碎!此起彼伏的驚呼和壓抑不住的尖叫聲如同熱浪般席卷了整個教室,空氣瞬間升溫。女生們的眼睛亮得驚人,幾個大膽的甚至激動地拍起了桌子,“咚咚”的響聲混雜在興奮的尖叫裏,荷爾蒙的氣息濃烈得幾乎肉眼可見。整個空間彌漫着一種狂熱的躁動。
彭彥祖老師似乎對這種山呼海嘯般的場面早已司空見慣。他臉上依舊掛着那陽光無害的招牌笑容,沒有絲毫要嚴厲鎮壓的意思。只是動作極其優雅地抬起一只手,掌心向下,從容而頗具舞台感地虛壓了壓——那姿態瀟灑得如同偶像劇裏巨星登台。神奇的是,這個簡單的動作仿佛帶着魔力,女生們失控的尖叫竟真的像被無形的絲線勒住,迅速衰減下去,化作一片激動難耐的、嗡嗡作響的竊竊私語,無數道花癡的目光如同聚光燈般牢牢鎖定在他身上。
“咳咳咳,”他清了清嗓子,清亮悅耳的男中音在安靜的襯托下格外清晰,“那個,大家好!我姓彭,本名彭彥祖。” 他故意在“彥祖”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嘴角的笑意加深,帶着點小小的、毫不掩飾的調侃和自得,“你們可以叫我彭老師,或者……” 他恰到好處地頓了頓,狡黠地眨了下左眼,“彥祖老師?哈哈,開個玩笑。我是最近剛剛調過來的實習老師,以後主要負責大家的繪畫課。以後還請各位同學多多關照啦!謝謝大家!” 話音落下,他極其利落地微微一躬身,姿態灑脫,一絲不苟。
“譁——!!!”
掌聲、尖叫、甚至夾雜着男生們湊熱鬧的口哨聲,如同積蓄已久的洪水轟然決堤!教室裏瞬間炸開了鍋,喧囂的音浪幾乎要掀翻屋頂。前排幾個女生激動得臉頰緋紅,眼睛裏閃着光,有人甚至不顧一切地高喊:“彭老師!彥祖老師!” 場面徹底失控,如同追星現場。
我縮在座位上,心髒還在爲剛才的驚嚇和後怕咚咚狂跳,但此刻,另一種更強烈、更粘稠的感覺攫住了我——一股難以言喻的怪異感纏繞上心頭,而且越來越濃重。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先是小學夢裏那個模糊不清的麗瑩,如同幽靈般清晰無比地轉學而來,還坐在我旁邊,甚至反常地幫我整理書包;接着班上那個永遠睡不醒的“睡神”戈佬,變得像午夜遊魂一樣陰森;現在,又憑空冒出來一個帥到發光、出場時機精準得像掐着秒表、氣場強大到能瞬間鎮壓班主任並引爆全場的實習老師……這一切都發生得太過密集,太過巧合,巧合得像一出精心編排的戲劇,一股寒意順着我冰冷的脊背悄然爬上。
我下意識地、近乎本能地偷偷瞟了一眼身邊的麗瑩。
與四周那些激動得面紅耳赤、幾乎要暈厥過去的女生截然不同,她表現得異常“平靜”。是的,她臉上也帶着微笑,但那笑容……卻像一層薄冰覆蓋在深潭之上,讓我心頭莫名地發毛。那不是欣賞或興奮的笑,更沒有絲毫狂熱。那是一種…冰冷的審視?一種居高臨下的、帶着洞穿一切的了然和…淡淡的嘲諷?
尤其讓我心悸的是她的眼神。
她的視線,沒有一絲一毫分給那些尖叫的同學,也沒有被講台上那個光芒萬丈的身影吸引。她的目光,如同兩條淬了冰的鎖鏈,死死地、牢牢地鎖定在講台中央那個年輕帥氣的背影上!那目光專注得近乎詭異,銳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核心,帶着一種近乎冷酷的剖析意味,像是獵手在評估獵物,又像是學者在研究一個值得玩味的標本。
更讓我頭皮發麻的是,就在這一刻——
講台上的彭彥祖似乎“恰好”微微側過身,調整了一下站姿。他的視線,如同舞台上的追光燈,看似隨意地掃過台下。那目光在我臉上蜻蜓點水般掠過,短得幾乎讓人以爲是錯覺,然後極其“自然”地滑向了我身側的麗瑩。
嗞——!
仿佛有無形的電流在空氣中瞬間交匯、碰撞!
時間在那一刹那被無限拉長、壓縮。麗瑩臉上的冰冷笑意紋絲未動,彭彥祖嘴角那抹迷人的弧度也完美如初。沒有言語,沒有表情變化,只有那一瞬間目光的碰撞——平靜無波的表象之下,我分明感知到了一股洶涌湍急、足以令人窒息的暗流在無聲地激蕩、對抗!那絕不是錯覺!那是兩個深潭表面平靜,底下卻暗潮澎湃的無聲較量!
我的心跳驟然失去了節奏,像擂鼓般在胸腔裏瘋狂撞擊。
“怎麼了小龍?” 耳邊響起麗瑩溫柔得近乎甜膩的問詢聲,帶着恰到好處的關心。她不知何時已經悄然收回了那穿透性的冰冷目光,正側頭看着我,臉上是純然的無辜和關切,仿佛剛才那令人膽寒的凝視從未出現過。
我猛地從那股詭異的氛圍中抽離出來,心髒還在不規律地狂跳,喉嚨有些發緊。我趕緊扯出一個生硬的笑容掩飾:“啊?沒…沒啥!就是……有點走神。” 我慌忙指着還在興奮議論不休的同學們,試圖轉移話題,“哈哈,她們……也太誇張了吧?跟見了國際巨星似的。” 我說這話時,目光卻不受控制地再次飄向講台。
麗瑩順着我的目光看過去,臉上那溫柔甜美的笑容依舊無懈可擊。她輕輕“呵”了一聲,聲音很輕,像羽毛拂過,卻帶着一種能凍結空氣的冷意和洞穿世事般的了然:
“是啊,新來的老師……很高調呢。”
這句輕輕的“很高調呢”,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弦外之音,像是陳述,又像是冰冷的嘲諷,更像是一種心照不宣的警示。那摸不透的迷霧感再次將我緊緊包裹。
我張了張嘴,喉頭滾動,想問“你認識他嗎?”或者“你看出什麼了?”,但看到她已然若無其事地重新轉向講台、仿佛剛才那句不過是隨口點評的側臉,我只能把翻涌的疑問死死咽了回去。也許……真的是我太敏感,想得太多了?
講台上,彭彥祖似乎非常滿意自己一手造成的轟動效應。他動作瀟灑地抬起手腕,露出那塊設計簡約卻質感非凡、一看就價值不菲的腕表,目光落在表盤上,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迷人:
“好了同學們,很高興認識大家!剛好,”他故意停頓了一下,帶着點舞台劇式的懸念感,然後聲音輕快得如同跳躍的音符,“下節課——就是我的美術課!我們下節課見咯!拜~拜~”
他的“拜拜”尾音帶着點俏皮的上揚,話音剛落——
“叮鈴鈴——叮鈴鈴——”
清脆悅耳的下課鈴聲,如同最精準的伴奏,分秒不差地響徹了整棟教學樓!那鈴聲在喧囂餘波中顯得格外清晰、突兀,仿佛專門爲了印證他話語的魔力!
“哇哦!!”
“彭老師神了!”
“時間掌控者啊!”
教室裏瞬間爆發出更高分貝的驚嘆和歡呼,對這位新老師(或者說“彥祖老師”)的崇拜和神秘感再度飆升,氣氛沸騰到了頂點。
我也忍不住在心裏嘀咕:“臥槽……這時間點卡得也太精準了吧?簡直像排練過無數次……” 這份如同機械般精準的“巧合”,像一顆冰冷的石子,再次投入我心湖,將那不斷彌漫的怪異感攪動得更加渾濁深邃。
下課鈴的餘音還在空氣中震顫,意味着短暫的混亂和寶貴的自由。眼角的餘光裏,我看見麗瑩擱在腿上的手,極其自然、卻又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警覺,輕輕按在了她連衣裙腰部那個放錢的小口袋上。那看似不經意的動作,在此刻的氛圍裏,卻像是一個無聲的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