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最近九門有沒有什麼活動。”
地下室裏，吳畏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閒聊，但昏暗光線中，他挺直的脊背和緊握圈椅扶手、青筋暴起的手腕，泄露了內心的驚濤駭浪。
電話那頭，一個略有些嘶啞的男聲剛開口：“回小二爺話，九門……”
話音未落，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粗暴打斷。
吳畏眉心驟然擰緊。
他才離開多久，手下這些人規矩就鬆成這樣？
他剛要厲聲呵斥，電話那端已清晰地傳來吳家夥計驚慌失措的聲音：“五更哥！出事了！小三爺……小三爺吐血暈倒了！”
“咔嚓——！”
竹制的圈椅扶手在吳畏失控的握力下應聲爆裂！
尖銳的木刺狠狠扎進他早上被玻璃劃傷的掌心，舊傷新創瞬間涌出鮮血，順着斷裂的扶手殘骸蜿蜒滴落。
椅子的主人卻仿佛毫無知覺，只對着手機嘶聲追問，聲音裏強壓的顫抖如同冰層下的暗流：“我哥怎麼了？！說清楚！”
五更聽着自家小二爺那幾乎碎裂的聲音，心猛地一沉。
深知吳邪對吳畏意味着什麼，不敢有絲毫怠慢：“小二爺，我這就去打聽！一有消息立刻回您！”
等待的每一秒都像被無限拉長。
失血的眩暈混合着滅頂的憂慮，讓吳畏眼前陣陣發黑。
地下室的牆壁仿佛有了生命，扭曲着向他擠壓而來，又驟然退遠。
意識像是漂浮在虛無之中，唯有那只死死攥着手機的手，是唯一真實的錨點。
不知煎熬了多久。
就在吳畏幾乎要不管不顧沖出地下室直奔杭州時，五更的聲音終於再次響起，帶着難以掩飾的沉重和惶恐。
“小二爺……唯一流出來的消息是小三爺吐血暈倒。其他，所有消息都被二爺下令徹底封鎖了，水潑不進。兄弟們……兄弟們辦事不力，自願請罰！”
父親的手筆！！吳畏的心瞬間沉入冰窟。
無需多言，父親動用如此鐵腕封鎖消息，只能說明一件事——哥哥的情況，恐怕比他想象的還要凶險萬分！
他沒有理會五更等人請罪的話，強忍着腦中翻江倒海的眩暈感和掌心鑽心的疼痛，用盡全身力氣撥通了解雨臣的電話。
“嘟——嘟——”
單調的等待音此刻如同催命的鼓點，每響一下，都像冰冷的鐵鉗狠狠攥緊他的心髒。
沙海計劃裏吳邪咳血的畫面、青銅門前那決絕的背影、父親鐵血無情的手段……
無數碎片化的恐懼和憤怒不受控制地翻涌上來，幾乎要沖破他強行維持的理智堤壩，將他徹底淹沒在瘋狂的邊緣！
就在這瀕臨爆發的臨界點，電話終於接通了。
“小畏——”電話那頭，解雨臣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矜貴，如同上好的玉石相擊。
“花兒爺，黑爺。”吳畏的聲音卻異常平靜，甚至帶上了一絲甜膩的尾音，像淬了劇毒的蜜糖，冰冷刺骨，“不知可否勞動二位尊駕，移步一見？”
電話那頭，黑瞎子的墨鏡在陰影裏閃過一道微光，嘴角勾起玩味的弧度：“喲，小二爺這稱呼？嘖，可折煞瞎子了？不會是鴻門宴吧？”
解雨臣端坐在紫檀木椅上，指尖捻着一枚溫潤的羊脂白玉佩，琉璃般的眸子波瀾不驚，只淡淡吐出三個字：“說人話。”
吳畏臉上最後一絲僞裝的平靜瞬間消失，眼神銳利得仿佛能穿透電波將人凍僵：
“我哥怎麼了？”他單刀直入，聲音壓得極低，卻蘊含着千鈞之力。
“別跟我說你們不知道！你們來無錫，我不信沒有吳二白的默許甚至推動！作爲他的‘合作者’，他封鎖消息的對象裏，絕不可能包括你們！”
黑瞎子吹了聲口哨，沒接茬。
解雨臣捻動玉佩的指尖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語氣依舊平淡：“吳邪自有他的造化。你既選了‘吳所謂’，就該安分守己。”
“安分？”吳畏嗤笑一聲，帶着刺骨的嘲諷，“我和吳邪是一類人，你這話留着對他說吧！”
電話那頭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這沉默徹底點燃了吳畏骨子裏的瘋勁。
他眼神狠戾如狼，聲音卻詭異地帶上了一種神經質的輕快：“你們來無錫，是爲了那條叫‘大黃龍’的蛇，對吧？我們合作。”
解雨臣指節敲擊着玉扳指，依舊不語。
黑瞎子卻像是嫌火不夠旺，又添了一把柴：“喲～吳小二爺好大的魄力！合作講究雙方實力對等，你手頭——有什麼？去求你那小男朋友的爹大發慈悲？”
“我哥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吳畏的語氣陡然從輕快轉爲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字字清晰，如同宣告。
“我管他什麼青銅門、終極、九門……你們費盡心思想弄到手的那條‘畜生’，我立刻送它下去給我哥陪葬！”
他話鋒一轉，帶着一種近乎天真的殘忍，“如果你們不合作，這條蛇我不要也罷。正好，給遠端集團的員工食堂加道蛇肉羹，想必很滋補。”
電話那頭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幾秒後，解雨臣斜睨了一眼旁邊“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黑瞎子，終於妥協地開口：“……我們也不知道確切情況。”
他琉璃般的眸子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吳邪身體情況急轉直下，吐血暈倒，原因還在徹查，情況有些復雜，我們也在等結果。二叔封鎖消息，是不想節外生枝。”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帶着某種宿命般的意味：“至於‘大黃龍’——或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事出有因，見面詳談。”
聽到解雨臣的解釋，吳畏沸騰的血液稍稍冷卻，意識到自己方才對小花和黑瞎子的遷怒有些過分。
聽到小花放軟了姿態，他緊繃的神經也鬆了一瞬，語氣不自覺地軟了下來，帶着點赧然：“好的～小花哥哥～一會見～”。
狹小的地下室裏，空氣中摻雜一絲血腥氣。
吳畏焦躁地來回踱步，掌心的傷口隨着動作傳來陣陣刺痛，他卻渾然不覺。
腳步聲在逼仄的空間裏回蕩，不知走了第幾圈，地下室的門鎖終於傳來“咔噠”的解鎖聲。
他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激動——門口站着的，正是解雨臣和黑瞎子。
因爲剛才電話裏的遷怒，吳畏此刻有些訕訕地站在原地，沒有像往常那樣撲過去抱住小花。
黑瞎子卻唯恐天下不亂，捏着嗓子，模仿着吳畏剛才那句“好的～小花哥哥～一會兒見～”。
那腔調配上陰陽怪氣動作，活像我們的女明星loopy，墨鏡皮夾克版。
這滑稽的模仿瞬間打破了凝重的氣氛，連一貫矜持的解雨臣也忍不住彎了彎唇角。
黑瞎子這一打岔，吳畏那點不好意思立刻轉化成了炸毛：“死瞎子！你……”
話未說完，解雨臣的目光已落在他血跡斑斑的手上。
看着傷口雖已凝固，但沾染的血污和嵌入的木刺，解雨臣眉頭微蹙，不贊同地道：“少跟啞巴張學，動不動就自殘。”
吳畏下意識地把手往身後藏了藏，摸摸鼻子，試圖輕描淡寫：“小傷，再不送醫院它都愈合了。”
他趕緊轉移話題，“咱不是要說‘大黃龍’的事嗎？和汪家有關吧？”
黑花見吳畏情緒已調整好，便不再玩笑，一起走向地下室中央僅存的幾張圈椅坐下。
甫一坐定，黑瞎子便點了根煙。
煙霧繚繞中，他慣常戲謔的聲音難得帶上了凝重：“小畏，知道當初我們爲什麼同意你離開杭州，甚至幫你瞞着吳邪嗎？”
吳畏沉默地看着他，這正是他心底一直的疑問。
能讓他在無錫過這麼久風平浪靜的生活，絕非小花一人之力能辦到。
黑瞎子吐出一口煙圈，緩緩道：“啞巴張從門裏帶出個消息——有‘汪汪叫’混進青銅門了。他雖然清理了大部分，但還是有漏網之魚，從‘終極’裏帶出了一些……東西。”
解雨臣接口，清冷的聲音如玉磬，敲碎了殘酷的真相：“張起靈進入青銅門後不久，汪家動用古老血祭，強行撕開了一條細微的縫隙。那條叫‘黃龍’的蛇，正是從那條縫隙裏帶出來的唯一活物。”
“梁灣不是汪家唯一的少主備選。”黑瞎子彈了彈煙灰，拋出一個看似不相關的信息。
“汪家當年還秘密送走過一個孩子，用的就是本名——汪碩。誰能想到，汪家少主竟敢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玩了一手燈下黑。”
“汪碩？！”吳畏瞳孔驟然收縮，是他想的那個汪碩？
“就是你想的那個汪碩。”解雨臣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麼，琉璃般的眸子閃過一絲冷光。
“他是汪家‘聖嬰’計劃的核心備選，血脈極其特殊。他從門縫裏帶出來的，是幾枚蛇卵。其中只有一枚成功孵化，便是‘大黃龍’。”
“汪家運算部門耗費巨大代價推演出，只要能破解這條蛇攜帶的費洛蒙信息，便能平一切遺憾。”
“費洛蒙……讀取能力？”吳畏猛地抬頭看向解雨臣，瞬間明白了什麼，“所以你們讓我走！是因爲……”
“吳邪的身體已經無法再承受費洛蒙的侵蝕了。”解雨臣無奈地嘆了口氣，眼中帶着不忍。
“而你……你讀取的方式太過凶險，代價難以預估。當初送你離開，是不想你再卷入這潭渾水。”
“那小毛……”吳畏嗓子幹啞得厲害，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如果他和吳邪都無法安全讀取，那擁有同樣能力的黎簇，將面對什麼？
“他知道。”解雨臣摩挲着玉扳指，語氣沉重，“你離開杭州，背後也有他的手筆。”
“當時我們只查到有蛇和費洛蒙重現，尚未鎖定具體所在。沒想到……兜兜轉轉，線索竟然來源於你和池騁的那場‘反扒直播’，終究還是把你牽扯進來了。”
“想必你查你‘小男朋友’也順帶查到了不少汪碩的事吧？”黑瞎子叼着煙，眼神銳利如刀。
“汪家得到蛇卵後，啓動了一個更瘋狂的‘孕育者’計劃。他們選中了流落在外的少主汪碩，試圖用秘法，將‘大黃龍’的費洛蒙信息強行‘嫁接’或‘催化’到他身上，把他打造成完美的‘人形讀取器’和‘活體鑰匙’。”
“執行並監控這一切的，就是汪碩的養兄——汪朕。”
“結果呢？”吳畏追問，心中已勾勒出那個敏感多疑、設計離間池騁與郭城宇的汪碩形象背後更殘酷的真相。
“結果就是汪碩廢了。”解雨臣的聲音平淡無波，卻字字驚心。
“強行的‘催化’過程痛苦無比且極不穩定。汪碩的身體和神經系統遭受了不可逆的重創，變得偏執、多疑、充滿毀滅欲，讀取到的信息也多是狂暴混亂的碎片。他……已經是一枚半瘋的廢棋了。”
“這麼重要的東西，怎麼會落到池騁手上？”吳畏不解。
“運算部門”解雨臣解釋道，“計劃失敗後，汪家本部本想收回‘黃龍’。但運算部門最後的推演結果卻顯示，‘黃龍’不能回歸本部，反而留在汪碩的同學池騁身邊，才有被成功解讀費洛蒙的一線可能。”
“只是……因爲你哥當年對汪家運算中樞的毀滅性打擊，他們無法算出精確的結果和路徑，現在想來應該是應在了你的身上。”
“爲了更好地操控池騁這顆‘棋子’，”黑瞎子接過話，語氣帶着嘲諷，“汪朕對精神瀕臨崩潰的汪碩進行了深度引導，讓他‘深信’自己對池騁情根深種。”
“同時，通過長期潛移默化的影響，扭曲池騁的喜好，讓他癡迷於蛇，進而‘迷戀’上擁有特殊蛇寵的汪碩。”
“諷刺的是，池騁意志之堅韌遠超汪家預料，即使在那種程度的洗腦下，他醉酒後脫口而出最重要的人，竟然還是郭城宇，哈哈真有意思。”
吳畏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脊椎骨竄起，瞬間席卷全身。
池騁對汪碩那復雜難言的感情，他對蛇近乎偏執的癡迷，他的一切喜怒哀樂……原來都只是汪家冰冷運算下精心布置的棋局！
自己接近池騁的每一步，是否也在無形中踏入了這個陷阱？
“可惜啊，”黑瞎子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齒，帶着大仇得報的快意。
“沙海計劃，你們吳家兄弟仨，把汪家的運算中樞砸了個稀巴爛！‘運算部門’的核心資料和頂尖骨幹幾乎全軍覆沒。”
“汪家元氣大傷，汪朕只能帶着半瘋的汪碩倉皇撤離出國，一方面是避風頭，另一方面……”他頓了頓，意味深長，“恐怕也是想保住這最後的火種，伺機東山再起。”
“我要加入。”吳畏直視着解雨臣的眼睛，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猶豫。
他向前一步，語氣堅定如磐石，“你們知道的，我比黎簇更合適。他的牛氓草不穩定，強行讀取風險太大，未必能獲得完整信息。”
他嘴角忽然勾起一抹近乎頑劣的笑意，帶着吳家人特有的混不吝和擔當，“再說了，哪有當哥哥的，心安理得躲在弟弟身後的道理？”
解雨臣與黑瞎子對視一眼，眼中並無意外。
他們來之前便已料到，一旦讓吳畏知曉“大黃龍”的真相，以他的性格，絕不可能袖手旁觀。
正如他自己所言，他和吳邪是一類人。
撞破了南牆也不回頭。
“好。”解雨臣不再猶豫，爽快應下。
他琉璃般的眸子閃過一絲決斷，迅速部署，“我們分頭行動，我返回杭州，弄清楚吳邪的弄清楚吳邪的情況；你繼續執行‘狸貓換太子’的計劃，逼池遠端轉移‘大黃龍’；瞎子，盯緊汪朕和汪碩，尤其是他們可能的入境動向！”
話音落定，解雨臣動作利落地從懷中掏出一張黑卡，“啪”地一聲拍在吳畏面前破木桌上，語氣帶着解當家一貫的豪橫與護短。
“拿着。計劃若有阻滯，不必硬闖，拿錢砸！速戰速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