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博韜帶着他的人,忍着滿腔不爽離開了。
泳池邊瞬間安靜了下來,只剩下夜風拂過水面帶來的涼意。
溫姩這才忙去看鬱知野,少年也垂眸朝她看過來。
這個時候,溫姩才得以看清楚他的臉。
十九歲的鬱知野比她記憶中最後見到的男人要青澀太多。
少年人的骨相生得極好,五官深邃立體,臉型窄小,下頜線條流暢分明。睫毛又密又長,在眼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鼻梁高挺,唇形薄而分明。
他的眼睛尤其好看,只是那雙漂亮的眼睛裏沉澱着太多的東西,像是蒙塵的明珠,明明應該閃耀生輝,卻總是覆着一層疲憊。
即便他現在只是安靜地垂着眼,那份和他年齡不相符的沉重依然揮之不去。
而眼下,他顴骨處新添的青紫淤痕,和嘴角剛結的血痂都格外刺目,看樣子應該是在她們發現他之前,他就已經和竇博韜他們起過沖突了。
溫姩來不及多想,輕輕握住鬱知野的小臂帶着他往別墅裏走。
“你跟我來。”
少年很瘦,突出的腕骨清晰可見到有些可怕,手心下面仿佛只有一層皮膚包裹着骨頭,根本沒有什麼肉感,讓溫姩幾乎不敢用力握他的手臂。
剛走出去沒有幾步,鬱知野就突然停住,輕輕掙開了她的手。
她剛才拉着他的時候沒敢用力,輕而易舉就被他掙開。
“大小姐。”少年微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溫姩手上一空,忙轉身回去看他。
那雙總是沉靜如古井的眼眸裏,此刻仿佛被投下了一顆石子,漾開了一圈極其細微的漣漪。
有什麼情緒在其中涌動,很深,很復雜,溫姩看不太懂,只覺得心口那揪緊的感覺,慢慢化開,酸酸澀澀的溫流在心中流淌。
上一世的種種涌進腦海,讓她連呼吸都開始發燙。
鬱知野看了她幾秒,喉結輕微地滾動了一下。
“謝謝。”
他最終只說出這兩個字。
聲音很輕,卻像帶着千鈞重量,穩穩地落在了溫姩的心上。
應該說謝謝的人是她,他上一世爲自己做的一切,她這輩子無論如何也還不完。
溫姩輕輕搖了搖頭,說不出旁的話來,只道:“你受傷了,你跟我來,我幫你上藥。”
“不用了。”鬱知野的嗓音依舊平靜。
“要的,你臉上那裏流血了。”溫姩有些倔強,指了指自己顴骨的位置。
鬱知野的那個位置還有一道劃痕,先前冒出來的血珠也已經凝成了一條細小的血痂。
鬱知野看着她的動作,隨手摸了摸她指的地方,觸碰到血痂帶來的粗糙觸感,神情卻很淡,絲毫沒有要處理的意思。
他只是往後退開一些,姿態恭敬,卻將他們之間的距離拉得更遠。
人明明就近在眼前,卻又恍惚有些遙不可及。
現在鬱知野對她,還是那麼冷漠疏離。
“大小姐,真的不用。”他抿了抿唇,“今晚......很抱歉,我先去忙了。”
說完,他就徑直和她擦肩而過。
溫姩甚至連再挽留的話都來不及說出口,看着鬱知野的背影,喉間堵得厲害。
“鬱知野。”她突然再度開口叫住了他,聲音微微發顫,“對不起。”
這句遲來的道歉,像是穿越了重重時光,從一個他永遠無法知曉的時空跋涉而來,沉重地落在兩人之間的空氣裏。
少年腳步驀地頓住。
廊下的燈光將他身影拉長,幾秒後,他轉過了身來,神情在逆光下看不真切,聲音卻平淡得聽不出什麼情緒,“大小姐,您永遠不需要向我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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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知野離開了,溫姩望着他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久久沒能回神。
宋今禾見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擔憂地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臂,“姩姩,你沒事吧?”
她是真的覺得今天的溫姩很反常,先是主動向溫叔叔和梁阿姨示好,現在又因爲這個家教那麼大膽地動手打了竇博韜。
最主要的是,她的直覺告訴她,溫姩看着這個家教的眼神很特別,好像帶着近乎灼熱的欣喜,就像是最心愛的東西被找回來了一般,帶着失而復得的喜悅。
可又好像很難過,染着難以言喻的哀傷,沉甸甸的,讓她看了胸口也跟着悶滯難受。
溫姩收回視線,勉強朝宋今禾擠出一抹淺笑。她搖搖頭,“沒事。”
只要他還活着就好。
“走吧。”
她都這麼說了,宋今禾還能說什麼呢?
她們倆往別墅裏走去,卻在邁進門的時候,看到門邊正整齊擺放着那雙被她隨手丟下的小皮鞋。而旁邊,是一雙嶄新的拖鞋,絨面細膩,在溫暖的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澤。
溫姩的腳步頓住,低頭看了看自己光着的腳。
宋今禾也順着她的目光看去,疑問地小聲說:“誰放的?梁阿姨?何叔?”
溫姩沒有應聲,只是唇角彎起柔軟的弧度。
她俯身,拿過那雙拖鞋,就這麼穿在了腳上。
是誰放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知道,現在,她的家還在,會愛她、關心她的人也都還在。
“走吧。”溫姩直起身,聲音比剛才更加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