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池衍坐在車裏,看着蘇念抱着兒子走進院子,打開別墅門,直到房子裏的燈亮起來,他才收回目光。
視線又落在蘇念剛穿過的西裝上,伸手撈過來,穿上。
布料上還殘留着她的溫度,混着一縷淡淡的、屬於她的味道。
她從不噴香水,卻總帶着種香香軟軟的氣息,是讓人一聞就記了好多年的味道。
五年不見,她變了好多。
不再是當年那個溫和愛笑的蘇念,反倒像渾身長滿了刺,處處帶着防備。
是因爲當了媽媽,才變得這麼堅硬嗎?
可她不是有時京嗎?
時京對她不好?
陸池衍越想越煩躁,伸手從兜裏摸出煙,剛要往嘴邊送,餘光瞥見身旁外甥女那雙蠢萌又清澈的眼睛,動作頓了頓。
“有事?”
“舅舅,蘇亦辰的媽媽好漂亮。”顏顏眨巴着大眼睛說。
陸池衍把煙捏在指間,讓司機開車,才懶洋洋靠回椅背,“你媽媽不漂亮?”
“也……也漂亮!”顏顏遲疑着補了句。
“那就知足...等等。”陸池衍突然坐直,“你剛才說,那孩子姓什麼?”
這一路他滿腦子都是蘇念,壓根沒留意外甥女對辰辰的稱呼。
“舅舅,你怎麼跟我媽媽一樣笨呀!”顏顏皺着小眉頭,“她也問過同樣的問題,蘇亦辰當然姓蘇啦!”
姓蘇?
不該姓“時”嗎?
陸池衍猛地攥緊了手指,唇線繃得筆直,好像有個重要的細節被他漏掉了,可腦子裏亂糟糟的,怎麼也抓不住。
就在這時,車廂裏突然響起手機鈴聲,一時打斷了他的思緒。
陸池衍掏出手機,掃了眼屏幕上的名字,按下接聽鍵。
電話那頭傳來陸語棠的聲音:“阿衍,顏顏接到了嗎?怎麼還沒到家?”
*
蘇念抱着兒子走進時京家,按亮玄關的燈,身後傳來車子駛離的引擎聲,她心頭像是有層殼突然剝落,隱隱泛着鈍疼。
她揉了揉兒子軟發,溫聲說:“先上樓泡個熱水澡,別感冒了,媽媽去給你煮面。”
“那媽媽呢?你衣服也溼了。”辰辰的小眼神落在蘇念黏着衣服的手臂上。
快十月的天,不算熱,一場大雨澆下來,溫度還降了不少。
溼衣服黏在身上有些涼意,蘇念確實覺得冷,卻還是無所謂地拍了拍兒子的背:“媽媽沒事,要不要我陪你上去?”
辰辰在這兒來過好多次,時京從幼兒園接他回來,偶爾會留他在這兒洗澡換衣服。
時京給辰辰備了很多衣服,連兒童房都收拾得一應俱全,事無巨細。
“不用啦,我自己上去就行!”辰辰說着,邁着小短腿,噔噔噔跑上了二樓。
蘇念看着兒子的背影消失在樓梯拐角,唇角的溫和斂去,抿成直線。
她從沒在兒子面前提過陸池衍,可辰辰明明知道那人是自己的爸爸,卻也懂事地從不主動說起。
她是不是太自私了?
是不是該主動告訴兒子,他不是沒有爸爸,他的爸爸一直都在?
辰辰三歲多剛上幼兒園時,曾哭着跑回家告狀,說班裏其他小朋友都有爸爸接送,爲什麼他的爸爸不跟他住在一起,不每天接送他。
那個時候,他一直以爲時京就是他爸爸。
她當時沒敢回答,可兒子聰明,像是從她的沉默裏讀懂了什麼,從此再也沒問過類似的問題,也沒再爲這事哭過。
後來的辰辰,遇到事總想着自己解決。
他嘴巴厲害,愛跟人“抬杠”,其實不過是想保護自己。
他不允許別人用“沒有爸爸”欺負他,所以每次有人說閒話,他都會用一張小嘴把人懟得說不出話。
甚至將人懟哭。
蘇念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酸澀,轉身走向廚房。
不管怎樣,她都該找個機會跟兒子好好談談,告訴他爸爸是誰。
如果他想,也可以回到陸家。
那是孩子應有的選擇。
她無權幹涉。
*
陸池衍把顏顏扔回陸家。
陸語棠跟她男人去了京城,得好幾天才回,這幾天接送小丫頭的活兒,落在他頭上。
不過明天周末,正好把這小祖宗送回去,讓家裏那個老的看着。
省得她一天到晚沒個正經事,淨瞎琢磨些有的沒的。
送完孩子,回了御瀾灣。
剛推開門,院裏立馬炸出兩聲狗叫,那倆傻狗已經搖着尾巴撲過來了。
御瀾灣是陸氏旗下的智能高端住宅,都是十層的小高層,但每層都帶個四五十平米的小院子,住起來跟別墅沒兩樣。
陸池衍住在頂樓,這裏地勢高,站在院子裏能俯瞰半個海城,還能望見不遠處的海景。
他往庭院的躺椅上一癱,手剛摸向煙盒,兩條哈士奇就跟了過來,一左一右把他腿圈住,舌頭耷拉着,尾巴搖得快出現殘影,眼裏全是興奮。
陸池衍抬腳把狗踹開,“離遠點,老子有老婆。”
倆狗立馬蔫了,嗚咽兩聲,耷拉着耳朵眼巴巴瞅着他,那模樣委屈得不行。
“瞅啥?”陸池衍嗤笑一聲,下巴朝旁邊另一條狗抬了抬,“你不也有老婆?就擱你邊上呢,比老子幸福多了。”
陸池衍盯着腳邊這對“小情侶”,緩緩靠向椅背。
雨還沒歇,砸在頭頂玻璃棚上,“噠噠噠”的響,吵得人心裏發慌。
“陸池衍,我想養兩條哈士奇。”
“爲什麼是哈士奇?跟你一樣笨?”
“我才不笨!”
“還不笨?養狗都挑笨狗養。”
“笨點怎麼了?笨點就不用琢磨那些煩心事,每天都能傻樂呵。你看它們,不管什麼時候,嘴角都跟翹着似的,一天到晚樂呵呵的,多好啊。”
“你現在還在上學,養什麼狗。”
“怎麼不能養?養在出租屋裏就行。”
“不準。你得安心學習,其他事等畢業再說。”
“陸池衍,你真像個軍閥!”
“我不養笨狗。”
思緒回籠。
陸池衍睨着那兩條咧着嘴、對他笑的狗。
陸池衍:“......”
笑什麼笑。
手卻誠實地伸過去,揉了揉它們的狗頭。
“我老婆來海城了,可惜……不是來找我的。”
陸池衍抬眼望着頭頂的玻璃頂,夜空被遮得嚴嚴實實,只能看見雨水滑過留下的蜿蜒水跡。
沉默了好一會兒,對着空氣開口,“狗給你養着了,一公一母,你呢?什麼時候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