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定在周一，一輛黑色的伏爾加轎車，除了司機老張，車裏只有顧崢和沈輕歌。
這是沈輕歌第一次和顧崢在工作場所以外的地方獨處，氣氛有些微妙。她緊張地坐在後座的角落，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顧崢坐在她旁邊，閉目養神，似乎是睡着了。
車子一路向南，窗外的城市景象慢慢被農田和山巒取代。濱城地處丘陵地帶，去往紅星縣需要翻過幾座山。
出發時天氣晴朗，可車開到半山腰，天色忽然暗了下來。
大片的烏雲從山的那頭涌過來，天際劃過一道閃電，緊接着，豆大的雨點就砸在了車窗上。
雨勢越來越大，雨刮器開到最快，也只能在眼前劃出兩道模糊的扇形。山路變得溼滑泥濘，車速明顯慢了下來。
沈輕歌的心沒來由地一緊。
這個場景……好熟悉。
她想起來了。
在她寫的大綱裏，爲了增加男女主之間的互動，她設定過一個情節：兩人在一次下鄉途中遭遇暴雨，山路塌方，被困在山裏，感情在危難中升溫。
她悄悄看了一眼旁邊的顧崢，他依然閉着眼，呼吸平穩，似乎對窗外的惡劣天氣毫無所覺。
司機老張經驗豐富，一邊減速，一邊嘀咕，“這雨下得邪乎，這片山路，就怕落石。”
沈輕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行，不能再往前走了！小說裏，男主就是因爲繼續前行，才剛好遇到了塌方，車子差點被埋。
她可不想拿自己的命去賭啊。
她必須阻止車子繼續前進……
可是用什麼理由？說我做夢夢見了？還是說我掐指一算，前方有難？
不，太刻意了。
沈輕歌的目光落在窗外被狂風吹得東倒西歪的樹木上，一個念頭閃過。
下一秒，她突然捂住胸口，臉色變得煞白，呼吸也急促起來。
“唔……”她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怎麼了？”幾乎是立刻，旁邊傳來顧崢的聲音。他睜開了眼，目光落在她身上。
“我、我不知道……”沈輕歌的演技瞬間上線，她蜷縮在座位上，身體微微發抖，聲音又輕又顫，“我就是……心慌得厲害，喘不上氣，特別難受……”
“我小時候，也是這樣的天氣，在山裏玩，差點被雷劈到……從那以後，一遇到這種打雷下雨的山路，我就害怕……”
她把理由歸結於童年陰影和應激反應，聽起來合情合理。
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怕打雷，再正常不過了。
司機老張從後視鏡裏看了她一眼，安慰道：“小沈同志，別怕，再開一小段，前面有個道班房，到那裏我們就停下躲躲雨。”
“不……不要再往前走了……”沈輕歌抓着顧崢的衣袖，眼睛裏蓄滿了恐懼的淚水，“我感覺很不好，特別不好！……求求你，我們就在這裏停一下好不好？等雨小一點再走……”
她的手冰涼，抓着他胳膊的力氣卻很大，指尖都在用力。
顧崢能感覺到她身體的顫抖，不是裝出來的，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呼吸紊亂，看起來是真的陷入了極度的恐慌。
他看着她，又看了看窗外如同瓢潑的大雨。
老張還在說：“主任，停在路邊不安全，還是去道班房……”
“停車。”顧崢打斷了他，聲音不大，卻不容置疑。
老張愣了一下，但還是把車靠邊，找了個相對開闊，遠離山壁的地方停了下來。
“就在這裏等。”顧崢說。
車廂裏，只剩下譁譁的雨聲和沈輕歌壓抑的喘息聲。
她靠在車窗上，臉色依舊慘白。車裏沒開暖氣，她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襯衫，此刻被寒意一激，冷得瑟瑟發抖。
一件帶着體溫和淡淡煙草味的幹燥外套，忽然蓋在了她的頭上。
沈輕歌一愣，抬起頭。
顧崢已經收回了手，重新靠回座位，目視前方，側臉的線條在昏暗的光線裏顯得有些冷峻。
“穿上。”他只說了兩個字。
“哦。”
沈輕歌默默地裹緊了那件屬於他的外套。外套很寬大，上面還殘留着他的溫度，將她整個人都包裹了進去，隔絕了外面的寒意，也讓她的心奇異地安定了下來。
就在車子停下大約十分鍾後。
一聲巨響從前方不遠處傳來，仿佛地動山搖。連他們停着的車子，都感到了輕微的震動。
司機老張臉色大變，探着頭往前看。
雨幕中，他們剛才要去的方向，大約一公裏外的地方，一股巨大的泥石流裹挾着斷木和山石，從山上傾瀉而下，瞬間就吞沒了那段盤山公路。
如果他們剛才沒有停下……後果不堪設想。
老張的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了。
他轉過頭，用一種看神仙的眼神，看着後座那個縮在寬大外套裏、臉色依舊蒼白的小姑娘。
顧崢也在那一瞬間猛地轉過頭，又是她。
這一次，她救了他們所有人的命。
在所有人都相信經驗和判斷的時候，他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卻選擇相信了一個女孩虛無縹緲的感覺。
顧崢眼神復雜，這個女孩已經超出他能理解的範疇。
雨還在下，車廂裏好安靜。
塌方的路短時間內沒辦法通行，他們只能中斷這次出差。
回去的路上雨勢漸歇，天光卻未放亮，陰沉得像是傍晚。
轎車在泥濘的山路上緩緩掉頭，車輪碾過溼滑的碎石，慢慢駛回市區，停在市府大樓前。
顧崢沒有回家，而是直接走向辦公樓。
“到我辦公室來。”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沈輕歌只能跟上去。
辦公室的門在她身後關上，發出輕微的“咔噠”一聲。
顧崢沒有坐回他那張寬大的辦公桌後，而是走到了待客區的沙發前，示意她坐下。
他沒有急着開口，而是拿起暖水瓶，倒了兩杯水，一杯放在她的面前，一杯握在自己手裏。
熱水升騰起的嫋嫋白汽，模糊了他臉上的表情。
沈輕歌捧着那杯水，大腦在瘋狂運轉，模擬着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一萬種對話。
“你怎麼知道會塌方？”——“我就是感覺……童年陰影……”
“爲什麼你的感覺這麼準？”——“我……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運氣……”
“你到底是誰？”——“我就是沈輕歌啊……”
每一個問題，她都準備好了答案。
然而顧崢的第一個問題卻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