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中的霧氣帶着清晨的溼冷，沾在方凡的睫毛上凝成細小的水珠。他抱着風鈴穿梭在藤蔓纏繞的林間，弑神槍的槍尖偶爾掃過擋路的荊棘，紫黑色的魔氣會瞬間將那些尖刺腐蝕成灰燼。亂世魔瞳在眉心微微發燙，不僅警惕着追兵，更在解析着蘇璃剛才提到的“還魂草”信息——神權國皇家植物園的地下，藏着一座與黑風谷祭壇相似的信仰樞紐，而那株還魂草，就種在樞紐正上方的琉璃罩裏。
“皇家植物園的守園人是‘枯榮老怪’，”蘇璃的聲音從身側傳來，她的紫幽藤在前方開路，紫色的藤蔓像有眼睛般避開所有毒蟲，“那老家夥據說活了三百多年，把植物園裏的奇花異草都煉化成了傀儡，尤其是他的‘千葉鬼蓮’，能吞噬人的記憶，上次我潛入時差點栽在那東西手裏。”
鐵牛跟在最後，背着沉重的包裹卻依舊健步如飛，他聽到“吞噬記憶”四個字時，突然打了個寒顫：“記憶也能被吞噬？那豈不是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方凡的腳步頓了頓。亂世魔瞳恰好捕捉到鐵牛這句話，豎瞳中突然閃過一片猩紅——那是被塵封的記憶碎片，像被打碎的琉璃般閃爍着刺目的光芒。
那是七年前的迷霧沼澤，他和鐵牛第一次搭檔掘墓。當時他們要挖的是“腐骨毒龍”的傀儡核心，那具傀儡的權能是“蝕憶”，能讓靠近的人忘記自己的目的。他記得鐵牛當時被毒龍的權能波及，拿着鎮魂鏟對着空氣亂揮，嘴裏反復喊着“我是誰？我要挖什麼？”，最後還是他用破妄羅盤的光芒刺醒了鐵牛。
“記憶是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方凡低聲道，低頭看向懷裏的風鈴。她的睫毛在沉睡中輕輕顫動，青銅風鈴偶爾發出的輕響，像是在呼應他腦海裏的某個畫面——
也是這樣一個霧氣彌漫的清晨，部落的祭壇前，年幼的風鈴舉着青銅風鈴對他笑：“方凡哥哥，奶奶說這風鈴能記住所有聲音，等我們找到了解除詛咒的方法，就讓它把這些年錯過的笑聲都記下來。”
那時的風鈴還不知道，她的家族世代守護的，正是羅睺遺骨的一塊碎片；那時的他也不知道，自己腰間的破妄羅盤，會在多年後指引他走向埋葬諸神的道路。
“前面有河流，”蘇璃突然停下腳步，紫幽藤的尖端在她掌心纏繞成一個水紋狀的符號，“過了河就是神權國的邊境，那裏有座廢棄的渡橋，我們可以從橋底的密道穿過去。”
方凡點頭，加快腳步穿過最後一片密林。一條湍急的河流出現在眼前，河水呈現出詭異的墨綠色，水面上漂浮着不知名的白色花瓣，散發着甜膩的香氣。亂世魔瞳在接觸到香氣的瞬間劇烈收縮，豎瞳中浮現出無數扭曲的人臉——那些花瓣是“迷魂花”的種子，吸入香氣的人會陷入最深層的記憶幻境。
“屏住呼吸！”方凡低喝一聲，同時用魔氣在自己和鐵牛、風鈴周圍罩上一層屏障。蘇璃則直接閉氣，紫幽藤在她周身形成一個密不透風的繭，顯然對這種毒物早有防備。
四人小心翼翼地沿着河岸走，河風吹過，那些白色花瓣像雪片般飄落，落在屏障上發出“滋滋”的響聲。鐵牛忍不住偷瞄了一眼，正好看到一片花瓣落在屏障外，瞬間化作一只吸血的小蟲，嚇得他趕緊捂住嘴，連呼吸都忘了。
“這些迷魂花是神權國特意種在這裏的，”蘇璃的聲音透過紫幽藤傳來，帶着一絲悶響，“邊境守衛根本不用巡邏，只要有人吸入花香，就會自己走到對岸的‘淨化祭壇’，變成最純粹的信仰肥料。”
方凡順着她的目光看向河對岸。那裏的霧氣中隱約能看到一座高聳的黑色祭壇，祭壇頂端豎着數十根生鏽的鐵樁，每根樁上都纏繞着幹枯的鎖鏈，鎖鏈末端似乎還掛着什麼東西，在風中輕輕晃動。
亂世魔瞳突然灼熱起來，方凡的視野瞬間被拉遠，穿透了河岸的霧氣，看清了鐵樁上的東西——那是一具具風幹的屍體，他們的胸腔都被剖開，心髒的位置插着一朵盛開的黑色花朵，花瓣邊緣還在滴落粘稠的汁液，滴落在祭壇的凹槽裏，匯成一條細小的血色溪流。
“那是‘心祭花’，”蘇璃的聲音帶着壓抑的憤怒，“神權國最惡毒的發明，用活人的心髒培育，能直接吸收記憶轉化爲信仰之力。你看到的那些屍體，都是試圖逃離神權國的奴隸。”
方凡的拳頭猛地握緊，指節因爲用力而發白。他的腦海裏突然閃過一個畫面：部落被攻破的那天，神權國的騎士就是這樣剖開了族長的胸膛，將一朵黑色的花插了進去。當時年幼的他躲在祭壇下的暗格裏，透過縫隙看到了那一幕，族長最後的眼神不是痛苦，而是一種……解脫？
“不對勁。”方凡突然開口，亂世魔瞳捕捉到了那些屍體的異常。他們的手腕上都戴着一個青銅手鐲，手鐲上刻着的符號，與風鈴家族的長青術符文一模一樣！
“這些人是風鈴的族人！”方凡的聲音帶着顫抖，他猛地沖向河岸，想要看得更清楚。蘇璃連忙拉住他，紫幽藤瞬間將他拽了回來。
“別沖動！”蘇璃的聲音帶着急意，“對岸的祭壇周圍布滿了‘記憶陷阱’，只要你心裏有執念，就會被拖進幻境，永遠困在那裏！”
方凡這才發現，自己的魔氣屏障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裂痕，一縷白色花瓣正順着裂痕鑽進來，在他眼前化作一個熟悉的身影——那是部落裏的鐵匠大叔，他總是笑着把燒紅的鐵塊敲成各種玩具，最後卻被騎士們釘在祭壇上，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心髒被挖出來。
“小凡，過來啊……”鐵匠大叔的聲音帶着誘惑，伸出被燒得焦黑的手，“只要你也戴上青銅手鐲，就能永遠留在部落裏，再也不用逃亡了……”
方凡的眼神出現了一絲恍惚，腳步不由自主地向前邁去。就在這時，懷裏的風鈴突然發出一聲輕哼，脖頸間的青色玉佩爆發出刺眼的光芒，那些記憶幻境瞬間如同玻璃般碎裂。
“醒過來！”蘇璃的紫幽藤狠狠抽在方凡背上，疼痛讓他瞬間清醒。他低頭看向風鈴，發現她的眼角又滲出了一滴淚珠，這滴淚珠沒有落下，而是在半空中化作一道青色的光帶，纏繞上他的手腕，形成了一個臨時的符文屏障。
“風鈴在幫你抵抗心祭花的力量，”蘇璃的聲音緩和了些，“她的血脈能克制這種記憶掠奪，這也是神權國一直想抓她的原因。”
方凡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亂世魔瞳高速運轉，將那些涌上來的記憶碎片一一壓下。他現在終於明白，神權國爲什麼如此執着於風鈴的家族——他們不僅需要羅睺遺骨，更需要能操控記憶的血脈，用最純粹的信仰喂養那些沉睡的神明。
“渡橋到了。”鐵牛的聲音打破了沉默。他指着前方霧氣中的一道黑影，那是一座橫跨河流的石拱橋，橋身已經坍塌了一半，只剩下幾根鏽蝕的鐵索連接着兩岸，看起來隨時都會斷裂。
四人沿着河岸走到橋底，蘇璃撥開一片茂密的水草，露出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洞口。洞口的石壁上刻着紫幽藤的符文，顯然是她之前留下的記號。
“密道通向邊境小鎮的酒窖，”蘇璃率先鑽了進去，“那小鎮的鎮長是‘骨火傭兵團’的人，看到骨牙的令牌會給我們安排身份，方便我們混入神權國首都。”
鐵牛抱着風鈴緊隨其後，方凡最後進入，臨走前他回頭看了一眼河對岸的祭壇。霧氣中，那些屍體手腕上的青銅手鐲突然同時亮起，與風鈴的玉佩產生了共鳴，祭壇頂端的黑色花朵紛紛轉向他的方向，花瓣張開，露出裏面密密麻麻的眼睛。
“他們在……記住你的樣子。”蘇璃的聲音從前面傳來，帶着一絲凝重，“心祭花的根須連接着整個神權國的信仰網絡，現在所有祭壇都知道你來了。”
方凡沒有說話，只是握緊了弑神槍。他知道，從踏上這片土地開始，就再也沒有退路了。
密道裏漆黑而潮溼，只能聽到四人的腳步聲和水滴落在石地上的“滴答”聲。鐵牛不知從哪裏摸出一根火把點燃，微弱的光芒照亮了前方的路。方凡注意到，密道的石壁上刻着許多模糊的壁畫，畫中是一群穿着獸皮的人在祭祀，他們的祭壇中央插着一根黑色的長槍，槍身上纏繞着十二道鎖鏈。
“這是……上古魔族的壁畫？”方凡停下腳步，用手撫摸着壁畫。亂世魔瞳在接觸到壁畫的瞬間，突然爆發出刺目的光芒，他的意識被強行拉入了一段塵封的記憶——
那是一片燃燒的星空，無數神明的屍體漂浮在宇宙中，血液染紅了星雲。十二翼的羅睺手持弑神槍，槍尖抵着一個渾身是血的金發男子的胸口。那男子的鎧甲已經破碎，手中卻還緊握着一柄斷裂的權杖，權杖頂端的寶石散發着微弱的光芒。
“爲什麼？”金發男子的聲音帶着不解，“我們一起從混沌中誕生，一起制定了宇宙的規則，你爲什麼要毀掉這一切？”
羅睺的聲音像來自深淵：“因爲你們忘了‘存在’的本意。你們用規則束縛萬物，用信仰喂養自己，把宇宙變成了你們的牧場。這不是秩序，是奴役。”
“可沒有秩序，萬物都會回歸混沌！”金發男子嘶吼着，權杖突然爆發出耀眼的光芒，“我以神王的名義，詛咒你——羅睺，你的骨血將永遠被封印，你的名字將成爲禁忌，直到時間的盡頭！”
羅睺沒有躲閃，任由那道光芒擊中自己的胸口。他的十二翼瞬間燃燒起來，卻依舊死死握着弑神槍：“我詛咒諸神——當你們的信仰崩塌，當我的遺骨重見天日，就是你們的葬禮。”
弑神槍猛地刺入神王的心髒，金色的血液噴濺在槍身上，與黑色的符文融爲一體。神王的身體開始崩解，化作無數金色的光點，其中一點落在羅睺的眉心，形成了一個豎瞳狀的印記——那正是亂世魔瞳的源頭。
記憶在劇烈的爆炸中中斷，方凡猛地回過神，發現自己還站在密道裏，鐵牛和蘇璃正擔憂地看着他。他的眉心滾燙，亂世魔瞳的符文清晰可見，甚至在石壁上投射出一個巨大的十二翼虛影。
“你剛才怎麼了？”蘇璃的聲音帶着一絲緊張，“突然就不動了，魔氣亂得像要炸開。”
方凡搖了搖頭，還沒來得及說話，懷裏的風鈴突然睜開了眼睛。她的瞳孔不再是清澈的黑色，而是變成了與亂世魔瞳相似的豎瞳，裏面流淌着金色的符文。
“神王……餘孽……”風鈴的聲音變得異常陌生，像是無數人在同時說話，“心祭花……已經喚醒了‘記憶囚籠’……你們……都逃不掉……”
話音未落，她又猛地閉上眼睛，陷入了更深的沉睡，脖頸間的玉佩也變得黯淡無光。
蘇璃臉色驟變：“她被祭壇的力量反噬了！心祭花不僅能吸收記憶，還能通過血脈共鳴傳遞信息，神權國肯定已經知道我們要去首都，甚至……知道我們要找還魂草！”
鐵牛急得團團轉：“那怎麼辦？要不我們換條路？或者先找個地方躲起來？”
方凡沒有說話，他的腦海裏還在回放剛才的記憶碎片。神王最後的詛咒，羅睺眉心的印記，還有風鈴剛才說的“記憶囚籠”……這些線索像散落的珠子，正在被一根無形的線串聯起來。
“我們必須加快速度。”方凡突然開口，眼神變得異常堅定，“記憶囚籠不是陷阱，是鑰匙。神權國以爲能靠心祭花控制記憶，卻不知道這些被吞噬的記憶，才是解開諸神謊言的關鍵。”
他看向蘇璃：“你說的枯榮老怪，他培育的心祭花是不是有一朵最特別的？比如……花瓣上長着眼睛的？”
蘇璃愣了一下，隨即點頭：“你怎麼知道？那朵花叫‘萬憶蓮’，據說吸收了上萬人的記憶，是枯榮老怪的本命傀儡，被供奉在植物園的中心塔。”
方凡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就是我們要找的東西。羅睺的記憶告訴我，萬憶蓮裏藏着第一次諸神之戰的真相，還有……解除傀儡詛咒的方法。”
密道前方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着金屬碰撞的脆響。蘇璃立刻將火把熄滅，紫幽藤瞬間在前方織成一張密網。鐵牛則緊張地握緊了腰間的短刀，方凡將風鈴護在身後，弑神槍的槍尖泛起紫黑色的光芒。
腳步聲越來越近，一個沙啞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帶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找到你們了……我的小獵物們。”
方凡的亂世魔瞳在黑暗中亮起，看清了來人的模樣——那是一個穿着破爛長袍的老者，他的臉上爬滿了綠色的藤蔓，眼睛的位置長着兩朵白色的迷魂花，手裏拄着一根用人骨打磨的拐杖，拐杖頂端鑲嵌着一顆跳動的紅色晶石，裏面似乎還能看到無數細小的人影在掙扎。
“枯榮老怪？”蘇璃的聲音帶着警惕，“你怎麼會在這裏？”
老者發出一陣刺耳的笑聲，藤蔓組成的臉上裂開一個詭異的笑容：“神諭告訴我，有貴客要來看我的萬憶蓮。本來還想在植物園裏好好招待，沒想到你們這麼急着送死，竟然從密道走……也好，這裏的血腥味，最適合澆灌心祭花了。”
他抬起拐杖，頂端的紅色晶石突然亮起，密道的石壁開始滲出粘稠的血液，那些血液在地上匯聚成河，朝着方凡等人的方向流來，所過之處，石壁上的魔族壁畫開始扭曲，仿佛要從石頭裏活過來。
方凡握緊弑神槍，亂世魔瞳告訴他，這老者的心髒早就被心祭花取代，他本身就是一具活着的傀儡，而那根拐杖裏封印的，正是無數被吞噬的記憶，其中最強烈的一股，來自於……風鈴的奶奶。
“看來不用去植物園了，”方凡的聲音冰冷，“你身上就有我們要找的東西。”
弑神槍突然爆發出耀眼的光芒，紫黑色的魔氣與密道裏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壓。枯榮老怪臉上的迷魂花突然劇烈顫抖，似乎對這股力量有着本能的恐懼。
“羅睺的氣息……不可能！”老者失聲尖叫，“神王大人明明說他已經徹底消失了……”
“現在，他回來了。”方凡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沖出，弑神槍直指老者手中的拐杖，“帶着你們欠他的，還有欠這些被吞噬的記憶的，一起回來討債了！”
密道裏瞬間爆發出激烈的碰撞，紫黑色的魔氣與綠色的藤蔓交織，金色的記憶碎片在碰撞中飛濺，像一場盛大而悲傷的流星雨。鐵牛抱着風鈴躲在角落，看着方凡和蘇璃的身影在光影中穿梭，突然覺得那些被塵封的記憶，那些被遺忘的仇恨，都在這一刻蘇醒了。
河對岸的淨化祭壇上，那些黑色的心祭花突然同時盛開，花瓣上的眼睛齊齊看向密道的方向，祭壇凹槽裏的血色溪流開始倒流，順着河岸，朝着密道的入口蜿蜒而來，仿佛一條蘇醒的血色巨蛇。
神權國的首都，皇家植物園的中心塔內，一朵巨大的黑色蓮花正在緩緩綻放，花瓣上的無數只眼睛同時睜開，倒映出密道裏的激戰，也倒映出方凡眼中那抹燃燒的魔瞳。記憶的閘門，已經在血色中開啓。而門後等待他們的，是救贖，還是更深的深淵？沒有人知道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