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遊”的邀請發出去後,我盯着屏幕整整一夜,手指懸在“撤回”鍵上,卻始終沒敢按下去。第二天清晨,她的消息彈了出來:“真的可以嗎?我還從沒出過遠門呢!”後面跟着一個雀躍的表情。
我的心沉了下去。她信了,她真的信了。
“當然是真的。”我強迫自己打出輕鬆的語氣,“這邊風景很好,有雪山有湖泊,比你在照片上看的還美。就當放鬆心情,順便考察一下工作環境,合適就留下,不合適我送你回家,機票住宿我全包。”
這句話像鉤子,精準地勾住了她的軟肋——她既渴望工作機會,又對陌生環境心存顧慮。“全包”的承諾讓她放下了最後一絲警惕,很快回復:“那……我需要準備什麼嗎?”
按照話術本的“行程騙局”教程,我開始一步步給她下套:“不用準備太多東西,帶幾件換洗衣物就行。這邊天氣熱,記得帶防曬霜。對了,護照你有嗎?需要辦個邊境通行證,我找人幫你辦,你把身份證照片發我就行。”
她沒有懷疑,很快發來身份證照片。照片上的她穿着高中校服,眼神幹淨得像山泉水。我看着照片裏的出生日期,她才剛滿二十歲,比我被騙來的時候還小兩歲。
黑爺拿到身份證照片時,拍着我的肩膀大笑:“強子,有你的!這姑娘看着就單純,來了肯定能成‘業績標兵’。”他所謂的“業績標兵”,不過是能騙更多錢、更聽話的工具。
接下來的日子,我每天給她發“緬北美景”照片——其實都是從旅遊網站上下載的,有雪山、有集市、有穿着民族服飾的笑臉。我故意不提園區的事,只跟她聊風景、聊美食、聊“未來的工作生活”:“等你來了,我帶你去吃手抓飯,去逛玉石市場,那裏的手鏈很漂亮,給你買一條當見面禮。”
她越來越期待,每天都會問:“還有幾天能出發呀?”“我們見面的時候,你會不會認不出我?”“到了車站你會來接我嗎?”
我耐心地一一回應,編織着更精密的謊言:“我已經讓助理訂好了機票,下周三飛芒市,到了芒市有人接你,直接送你到邊境,我在那邊等你。”——所謂的“有人接”,其實是黑爺安排的“接頭人”,專門負責把受害者從邊境押進園區。
出發前三天,她突然發來消息,語氣帶着猶豫:“我媽不太放心,說緬北那邊……好像不太安全,新聞裏說有詐騙園區……”
我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趕緊翻看話術本的“危機公關”頁,手指飛快地打字:“傻丫頭,那都是老黃歷了!現在這邊管得嚴,正規生意早就做起來了。你看我天天給你發視頻(其實是提前錄好的庫存),像不安全的樣子嗎?你媽要是擔心,我跟她視頻解釋?”
她很快回:“不用不用!我跟她解釋清楚了,她說讓我到了給她報平安。”後面跟着個放心的表情。
我鬆了口氣,後背卻被冷汗溼透。差一點,就差一點她就醒了。黑爺說得對,她太單純了,單純到把謊言當成糖果。
出發前一天,她給我轉了兩千塊:“這是我攢的一點錢,機票住宿不能讓你全花,等我賺錢了再還你更多的。”
看着那筆轉賬,我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她還在替我着想,還在憧憬着“賺錢還債”的未來,卻不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走向深淵。我把錢轉給黑爺時,他笑得更開心了:“看看,多懂事的姑娘,來了肯定聽話。”
出發當天,她發來了在機場的照片:背着一個舊帆布包,穿着洗得發白的牛仔褲,臉上帶着緊張又期待的笑容。配文:“出發啦!等我到了給你發消息!”
我盯着照片,手指在屏幕上停了很久,終於回復:“一路平安,我在邊境等你。”
發送成功後,我把手機扔在桌上,沖進廁所幹嘔起來。老鼠拍着我的背,遞過來一瓶水:“吐完了就好了。在這兒,誰不是這麼過來的?”
“她才二十歲……”我咳着說,眼淚混着胃酸往下掉,“她爸媽還在等她報平安……”
“等她來了,你對她好點就行。”老鼠嘆了口,“教她怎麼敷衍業績,怎麼藏吃的,別讓她被黑爺盯上,也許……也許還有機會。”
機會?在這個連器官都能明碼標價的地方,哪有什麼機會。我知道,她一旦跨過邊境,就再也回不去了。等待她的不是雪山湖泊,不是手抓飯和玉石手鏈,而是鐵絲網、電棍、鱷魚籠,和永無止境的折磨。
傍晚時分,黑爺的“接頭人”發來消息:“貨已接,在路上。”
“貨”——他們連人都不叫了。
我坐在業績部的木板前,看着窗外漆黑的山林,仿佛能看到一輛面包車正沿着山路駛來,車裏坐着那個對未來充滿希望的女孩。她大概還在哼着歌,想象着見面時的場景,想象着賺大錢給爸媽治病的未來。
而我,這個親手把她騙來的“騙子”,只能坐在這片黑暗裏,等着她落入和我一樣的地獄。
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是她的消息:“我到芒市了!接我的人很熱情,說很快就能見到你啦!”
我沒有回復。
我不敢回,也不知道該回什麼。
對不起?
我騙了你?
這裏是地獄,你快跑?
這些話都太蒼白了。在這吃人的煉獄裏,一句“對不起”,救不了任何人。
我關掉手機,趴在桌子上,聽着遠處傳來的狗叫聲,第一次覺得,活着比死更痛苦。
刀疤,你用命換我活下來,難道就是讓我這樣害人嗎?
小胖,我又騙了一個像你一樣的人,我是不是罪無可赦?
夜色越來越濃,像濃稠的血,把整個園區都淹沒了。我知道,再過幾個小時,那個扎着馬尾、有兩個酒窩的女孩,就會踏入這片黑暗,成爲這煉獄裏又一個冤魂。
而我,將永遠背負着這份罪孽,在悔恨裏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