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氏在婆家是剛強性子,罵天罵地罵何建林罵自己兒女,在娘家卻硬不起來,對着自己娘骨頭都發軟。
小時候被閔老娘打罵怕了,閔老娘抬個手她都想抱頭。閔老娘的話閔氏聽進去了,想着這麼多年何建林對自己言聽計從,這回只是看家底沒了一時生氣,只要自己低頭,還是能哄過來的。
接了閔老娘的一文錢,包袱都沒背一個,帶回娘家的換洗衣服都被閔老娘扣下,說是回家了還缺衣服穿嗎?就這樣被閔老娘連哄帶攆的撮出家門。
河西的人家是真窮,因着沒有水田不種稻,土牆草頂的房子多是麥草蓋頂,土地貧瘠麥草長得參差細瘦,房頂也顯得坑坑哇哇。
土坯房都不能隨便蓋,一是沒有那麼多平整的土地,二來土也不是隨便挖的。河西山上多石塊,說是石山也不爲過,紅砂岩風化後形成的沙地都能算肥地,挖土蓋了房肚子怎麼辦?
壘石頭房子又沒那麼大能耐能從岩壁上鑿下青石,只能世代窮着,還將繼續窮下去。嫁到河東,是河西這邊姑娘最好的出路,閔氏就嫁到河東,還嫁到有名的何家大堰。
人怕比較,多年在何家大堰生活,閔氏早就忘記娘家是個什麼光景,切實生活幾天,又看村中婦人慘狀,一家子才得一件衣服,男人出門婦人就得在家躲羞。
不能再過這樣的日子,可是,不正是因爲娘家窮自己才貼補的嗎?總不能自己吃香喝辣,娘家爹媽薄粥都喝不起吧?
閔氏想象的回家場景是進院子後何琴在忙家務,何建林帶兒子們在地裏忙。
自己只需去灶下做好晌午飯,再拆洗被褥打掃院子,等何建林進屋見自己忙忙碌碌,家中潔淨整齊,就會知道家中有個女人的好處。
到時候自己也不用太低頭,只給何建林說幾句好話,這事兒就翻篇。何建林打自己那麼狠,自己也沒跟娘家告狀,這算扯平了吧?
想得很美好,進得院子沒見何琴,卻見自家公婆在翻曬棉花,一時六目相對,誰也想不起該說什麼。毛氏是氣得,閔氏是怕得。
“閔氏,你今日是帶了族長來了結你弟弟毆打你親夫之事?”何德勤問。
閔氏手足無措:“我們族長家中事忙,並沒有來,只吩咐我回到夫家要好好生活。”
“那你回去吧,等哪天閔氏族長來再分說。”何德勤直接攆人。
“我不回去,我嫁到何家二十年,何建林也沒休我,這是我的家。”閔氏嚷嚷。
毛氏忍不住了,當公爹的不好跟兒媳起口角,自己這個當婆婆的管教兒媳天經地義:“你個攪家的喪門星,滾回你河對岸,好好一個家快被你攪得家破人亡,你這是嫌我們兩把老骨頭還沒被你氣死嗎?”
閔氏堅信何建林對自己還有感情,硬邦邦道:“得何建林發話,我才走。”
“閔氏,何建林若能撿條命回來,他親自寫休書。若是我兒去了,我自代我兒放妻。你走吧!”何德勤已有怒色。
何建林,撿條命?這話怎麼聽不懂呢?
又臭又硬的老兩口把着自己家門,一腔要回來低頭服軟的孤勇瞬間泄了氣。
二十年習慣撒潑犯渾罵天罵地的閔氏占了上風,剛還低眉順眼細聲細氣,瞬間又擠出尖利嗓音:“天殺的何建林,你死外邊不回來,讓我被這麼欺負,你全家不得好死。。。”
這些話從前都是閔氏叫罵的開胃小菜,終究還是顧及這是公婆,沒敢帶上人體器官。
這話卻是戳了老兩口痛處,自家兒子本就不知道能不能熬過這一劫,還被這個刁婦詛咒,慣常和氣的毛氏拿起掃院子的竹笤帚,沖閔氏打去。
毛氏人老力氣短,還沒碰到閔氏被閔氏一把抓住笤帚,力氣一個沒收住險些摔倒,還是何德勤趕緊扶住才沒釀成大禍。
“娘!你趕緊回去吧!爹都快要死了你還來鬧!”何琴和三文子去地裏摘棉桃回來,就看到閔氏跟祖母動了手,嚇得魂飛魄散。
再不懂事也知道要是自己爹死了殘了對這個家意味着什麼,怨閔家舅舅咬傷爹。
如果此時閔氏再鬧點事出來傷到祖母,娘就徹底回不來,家也散了。
“你爹怎麼了?他幹了什麼就要死了?”閔氏怎麼也想不到閔小弟咬的那一口險些要何建春命。
“舅舅把爹胳膊肉快咬下來,化了膿,肉都爛完,發着高熱,現在還在鎮上醫館,不知能不能活。”
閔氏五雷轟頂,滿心裏“完了完了,這下真不知要怎麼收場。”
毛氏又拿笤帚攆閔氏,閔氏只癱坐地上,直勾勾盯着地面,形如枯木,任憑毛氏的笤帚擊打。
最終閔氏還是被攆出家門,遊魂野鬼般不知往何處去。身無分文,連回娘家渡河的一文錢都沒有。
今日雖是中秋,地裏的棉桃不等人,炸了桃的得趕緊摘回來。
何建春不在家,餘氏帶着兩個兒子去地裏摘,何苗在家帶着民則做飯。
聽得隔壁動靜,何苗沒有任何反應,無論隔壁鬧成什麼樣,自己絕不去摻和,已經莫名其妙給自己樹個敵,再摻和不知鬧出什麼風波。
只今日爺奶在隔壁,又是過節,怎麼也要請過來吃頓飯。
家中沒買肉,何建春不在家,也不能只顧自己嘴殺雞鴨來吃,能豐富飯桌的也只有雞蛋。
玉米地邊種的毛豆拔幾顆,讓民則剝毛豆,自己去割紅薯藤剁來喂豬。幸好牛交接出去,不然還真忙不過來。
喂完豬又用谷糠喂雞鴨,掃了雞鴨舍,趁着日頭翻一遍花耙子上曬的棉花。
這平日都是餘氏的活,餘氏舍不得女兒做這些髒活,一應不讓何苗管。如今閔氏幹了何建春的活,何苗可不得把餘氏的活撿起來?
一家人總該互相體諒,都動起來。
午飯是新米煮的嫩玉米粒飯,毛豆炒了一盆,罷園青椒扔灶坑裏燒燒拌了蒸茄子,剝四個皮蛋切一碟子,沒有醬油醋,就用鹽加青椒拌上,滴兩滴菜油,又煮一盆南瓜,這是極好的一餐。
老兩口帶着何琴、民文過來吃飯,何德勤還好,飯量減了些,毛氏對着飯桌一口吃不下,胸口一鼓一鼓,顯然被氣壞。
餘氏這才知道上午發生什麼,連忙安慰:“兒孫自有兒孫福,大哥吉人天相,肯定能熬過這一劫。您別生氣,要是您氣壞了,大哥就是好了也自責不安心。”
“民書娘,我心裏知道你是個好的,你也當娘的人,兒子哪怕七老八十,當娘的也是心疼啊。你拿的十兩銀子我一時也沒有,等老大回來在合計怎麼還給你們,總不能讓你一家吃虧。”毛氏放下筷子,實在沒胃口。
自家墊的這錢要拿回來難,但總得有筆賬,自己不能窮大方,這錢關乎大兒子前程。
餘氏努力組織語言:“我家開銷大,要沒有民書進學這事,我也不急用這錢。上回民書回來說譚先生讓他翻年去試試縣試,僥幸過了縣試還得去眉府考府試。縣試的開銷就得七八兩,去府試人吃馬喂還得住店,二十兩都打不住。民書外公先頭讓我別急,家裏湊湊總歸不能誤孩子大事。”
何德勤一聽,連忙表示:“之前你大伯也講過,民書下場的費用族中能出一些。民書外家那裏還是先別驚動,等實在騰挪不開再求上門去。”